浪淘沙·懷舊

作品原文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注釋譯文

注釋

潺潺:形容雨聲。
闌珊:衰殘。一作“將闌”。
羅衾:綢被子。
不耐:受不了。一作“不暖”。
身是客:指被拘汴京,形同囚徒。
一晌:一會兒,片刻。
貪歡:指貪戀夢境中的歡樂。

譯文

門帘外傳來雨聲潺潺,濃郁的春意又要凋殘。羅織的棉被受不住五更時的冷寒。只有迷夢中忘掉自身是羈旅之客,才能享受片時的娛歡。
獨自一人在暮色蒼茫時依靠畫欄,遙望遼闊無邊的舊日江山。離別它是容易的,再要見到它就很艱難。像流失的江水、凋落的紅花跟春天一起回去了,昔今對比,一是天上一是人間。

詞牌詞調

本調出於樂府,【樂府詩集】收入近代曲中。原為二十八字,即七言絕句一首。唐白居易、劉禹錫並有此詞,且詞句即詠江浪淘沙。如皇甫松詞云:「蠻歌豆寇北人愁,浦雨杉野艇秋,浪起鵁鶄眠不得,寒沙細細入江流,」亦非泛作也。迨至李煜,因舊調另制新聲,乃變作雙調,每段僅存七言二具,而所詠亦泛而不必切題矣。【詞律】以二十八字為正格,而以本調為變體,又名﹝曲入冥﹞、﹝過龍門﹞、﹝賣花聲﹞;而﹝謝池春﹞亦名﹝賣花聲﹞,不容稍混也。
〔作法〕 本調五十四字,前後闋字句完全相同。第一句五字,雨﹝憶江南﹞次句同。第二句四字,為仄仄平平,第一字平仄不拘。第三句即平起平收之七言句。第四句為仄起仄收之七言句。第五句則與第二句同。此調平仄既寬,而後半又同前半,為初學填詞者最易摹擬之詞調也。
簾外雨潺潺,
⊙●●○△(平韻)
春意闌珊。
⊙●○△(協平韻)
羅衾不耐五更寒。
⊙○⊙●●○△(協平韻)
夢裡不知身是客,
⊙●⊙○○●●(句)
一晌貪歡。
⊙●○△(協平韻)
獨自莫憑欄,
⊙●●○△(協平韻)
無限江山。
⊙●○△(協平韻)
別時容易見時難。
⊙○⊙●●○△(協平韻)
流水落花春去也,
⊙●⊙○○●●(句)
天上人間。
⊙●○△(協平韻)

作品賞析

賞析一

此詞上片用倒敘手法,簾外雨,五更寒,是夢後事;忘卻身份,一晌貪歡,是夢中事。潺潺春雨和陣陣春寒,驚醒殘夢,使抒情主人公回到了真實人生的淒涼景況中來。夢中夢後,實際上是今昔之比。
下片首句“獨自莫憑欄”的“莫”字, 有入聲與去聲(暮)兩種讀法。 作“莫憑欄”,是因憑欄而見故國江山,將引起無限傷感,作“暮憑欄”,是晚眺江山遙遠,深感“別時容易見時難”。兩說都可通。“流水落花春去也”,與上片“春意闌珊”相呼應,同時也暗喻來日無多,不久於人世。
“天上人間”句,頗感迷離恍惚,眾說紛紜。其實語出白居易《長恨歌》:“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天上人間”,本是一個專屬名詞,並非天上與人間並列。李煜用在這裡,似指自已的最後歸宿。
應當指出,李煜詞的抒情特色,就是善於從生活實感出發,抒寫自已人生經歷中的真切感受,自然明淨,含蓄深沉。這對抒情詩來說,原是不假外求的最為本色的東西。因此他的詞無論傷春傷別,還是心懷故國,都寫得哀感動人。同時,李煜又善於把自已的生活感受,同高度的藝術概括力結合起來。身為亡國之君的李煜,在詞中很少作帝王家語,倒是以近乎普通人的身份,訴說自已的不幸和哀苦。這些詞就具有了可與人們感情上相互溝通、喚起共鳴的因素。《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如此,此詞亦復如此。即以“別時容易見時難”而言,便是人們在生活中通常會經歷到是一種人生體驗。與其說它是帝王之傷別,無寧說它概括了離別中的人們的普遍遭遇。李煜詞大多是四五十字的小令,調短字少,然包孕極富,寄慨極深,沒有高度的藝術概括力是做不到的。

賞析二

據蔡絛《西清詩話》謂本詞是作者去世前不久所寫:“南唐李後主歸朝後,每懷江國,且念嬪妾散落,鬱郁不自聊,嘗作長短句云:‘簾外雨潺潺……’含思悽惋,未幾下世。”從本詞低沉悲愴的基調中,透露出這個亡國之君綿綿不盡的故土之思,可以說這是一支宛轉悽苦的哀歌。
上片用倒敘,先寫夢醒再寫夢中。起首說五更夢回,薄薄的羅衾擋不住晨寒的侵襲。簾外,是潺潺不斷的春雨,是寂寞零落的殘春;這種境地使他倍增悽苦之感。“夢裡”兩句,回過來追憶夢中情事,睡夢裡好像忘記自己身為俘虜,似乎還在故國華美的宮殿里,貪戀著片刻的歡娛,可是夢醒以後,“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浪淘沙》),卻加倍地感到痛苦。
過片三句自為呼應。為什麼要說“獨自莫憑欄”呢?這是因為“憑欄”而不見“無限江山”,又將引起“無限傷感”。“別時容易見時難”,是當時常用的語言。《顏氏家訓·風操》有“別易會難”之句,曹丕《燕歌行》中也說“別日何易會日難”。然而作者所說的“別”,並不僅僅指親友之間,而主要是與故國“無限江山”分別;至於“見時難”,即指亡國以後,不可能見到故土的悲哀之感,這也就是他不敢憑欄的原因。在另一首《虞美人》詞中,他說:“憑欄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眼前綠竹眉月,還一似當年,但故人、故土,不可復見,“憑欄”只能引起內心無限痛楚,這和“獨自莫憑欄”意思相仿。
“流水”兩句,嘆息春歸何處。張泌《浣溪沙》有“天上人間何處去,舊歡新夢覺來時”之句,“天上人間”,是說相隔遙遠,不知其處。這是指春,也兼指人。詞人長嘆水流花落,春去人逝,這不僅是本詞的結束,亦暗示詞人一生的即將結束。
李煜後期詞反映了他亡國以後囚居生涯中的危苦心情,確實是“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且能以白描手法訴說內心的極度痛苦,具有撼動讀者心靈的驚人藝術魅力。如本詞,即是以景起,由景到情,將夢境與現實、歡樂與愁恨交織抒敘;結尾深入一層,以自然界花落、水流、春歸比喻自身面臨的厄運。語言生動,純用白描,但卻具有很大的感染力量。

賞析三

這首《浪淘沙》是李煜降宋後被擄到汴京軟禁時所作,表達了他對故國、家園和往日美好生活的無限追思,反映出詞人從一國之君淪為階下之囚的淒涼心境。
上闋兩句採用了倒敘的手法,夢裡暫時忘卻了俘虜的身份,貪戀著片刻的歡愉。但美夢易醒,簾外潺潺春雨、陣陣春寒驚醒了美夢,使詞人重又回到了真實人生的淒涼景況中來。夢裡夢外的巨大反差其實也是今昔兩種生活的對比,是作為一國之君和階下之囚的對比。寫夢中之“歡”,誰知夢中越歡,夢醒越苦;不著悲、愁等字眼,但悲苦之情可以想見。李清照在《聲聲慢》中這樣寫“雨”:“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愁情畢現。“簾外雨潺潺”,這雨似乎更是詞人心間下起的淚雨;“春意闌珊”,春光無限好,可是已經衰殘了,就象美好的“往事”一去難返;“羅衾不耐五更寒”,禁不住的寒意,不僅來自自然界,更來自淒涼孤冷的內心世界。李煜《菩薩蠻》詞有句:“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所寫情事與此差同,但此處表達情感更顯委婉含蓄。
“獨自暮憑欄,無限江山”,“莫”一作“暮”。“莫憑欄”是說不要憑欄,因為憑欄而望故國江山,會引起無限傷感,令人無以面對;“暮憑欄”意謂暮色蒼茫中憑欄遠眺,想起江山易主,無限往事,“暮”也暗指詞人人生之暮。兩說都可通。李商隱曾在《無題》詩中寫下“相見時難別亦難”,表達了人們普遍的情感。降宋後被擄到汴京,告別舊都金陵是多么難捨難離,《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中“最是倉皇辭廟日”一句表達的正是這種情感。這裡卻說“別時容易”,可見“容易”是為了突出一別之後再見之難;“見時難”似也包含著好景難再,韶華已逝的感慨。“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就象水自長流、花自飄落,春天自要歸去,人生的春天也已完結,一“去”字包含了多少留戀、惋惜、哀痛和滄桑。昔日人上君的地位和今日階下囚的遭遇就象一個天上、一個人間般遙不可及。“天上人間”暗指今昔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際遇。一說“天上人間”是個偏正短語,語出白居易《長恨歌》:“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意謂天上的人間,用在這裡暗指自己來日無多,“天上人間”便是最後的歸宿。
這首詞表達慘痛欲絕的國破家亡的情感,真可謂“語語沉痛,字字淚珠,以歌當哭,千古哀音”。詞的格調悲壯,意境深遠,突破了花間詞派的風格。

作者簡介

李煜(937-978),字重光,南唐最後一個國君,世稱李後主,五代著名詞人,初名從嘉,號鍾隱、蓮峰居士。南唐中主李璟之子,公元961年嗣位,在位15年,李煜通曉音律,善詩文,能書畫。他前期詞寫宮廷生活為主,後期詞抒寫被趙宋王朝所俘後的遭遇,雖然內容充滿著對昔日繁華生活的留念和亡國的哀傷,但畢竟已從狹窄、虛浮的小天地中突破出來,提高了詞的抒情藝術表現力,在詞史的發展上,自有著一定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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