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臨江高蕃[1],少慧,儀客秀美。十四歲人邑庠([yì xiáng],縣學)。宮室爭女之;生選擇良苛,屢梗父命。父仲鴻,年六十,止此子,寵惜之,不忍少拂[2]。東村有樊翁者,授童蒙於市肆[3],攜家僦([jiù],租賃)生屋。翁有女,小字江城,與生同甲[4],時皆八九歲,兩小無猜[5],日共嬉戲。後翁徙去,積四五年,不復聞問。一 日,生於隘巷中,見一女郎,艷美絕俗。從以小鬟,僅六七歲。不敢傾顧, 但斜睨之。女停睇,若欲有言。細視之,江城也。頓大驚喜。各無所言,相視呆立,移時始別,兩情戀戀。生故以紅巾遺地而去。小鬟拾之,喜以授女。女人袖中,易以己巾,偽謂鬟曰[6]:“高秀才非他人,勿得諱其遺物,可追還之。”小鬟果追付生。生得巾大喜。歸見母,請與論婚。母曰:“家無半間屋,南北流寓,何足匹偶?”生曰:“我自欲之,固當無悔。”母不能決, 以商仲鴻;鴻執不可。
生聞之悶悶,嗌不容粒[7]。母大憂之[8],謂高曰:“樊氏雖貧,亦非狙儈無賴者比[9]。我請過其家,倘其女可偶,當亦無害。”高曰:“諾。” 母托燒香黑帝祠[10],詣之。見女明眸秀齒,居然娟好,心大愛悅。遂以金帛厚贈之,實告以意。樊媼謙抑而後受盟。歸述其情,生始解顏為笑。逾歲,擇吉迎女歸,夫妻相得甚歡。而女善怒,反眼若不相識;詞舌嘲啁[11],常聒[guō]於耳。生以愛故,悉含忍之。翁媼[ǎo]聞之,心弗善也[12],潛責其子。為女所聞,大恚[huì],詬罵彌加。生稍稍反其惡聲,女益怒,撻逐出戶,闔其扉。生㗩㗩門外[13],不敢叩關,抱膝宿檐下。女從此視若仇。其初,長跪猶可以解;漸至屈膝無靈,而丈夫益苦矣。翁姑薄讓之,女牾[wǔ]不可言狀[14]。翁姑忿怒,逼令大歸[15]。樊慚懼,浼交好者請於仲鴻[16];仲鴻不許。年余, 生出遇岳;岳邀歸其家,謝罪不遑。妝女出見,夫婦相看,不覺側楚。樊乃沽酒款婿,酬勸甚殷。日暮,堅止宿留,掃別榻,使夫婦並寢。既曙辭歸,不敢以情告父母,掩飾彌縫。自此三五日,暫一寄岳家宿,而父母不知也。 樊一日自詣仲鴻。初不見,迫而後見之。樊膝行而請,高不承,諉諸其子。樊曰:“婿昨夜宿仆家,不聞有異言。”高驚問:“何時寄宿?”樊具以告。高服謝曰:“我固不知。彼愛之,我獨何仇乎?”樊既去,高呼子而罵。生但俯首,不少出氣。言間,樊已送女至。高曰:“我不能為兒女任過,不如各立門戶,即煩主析爨之盟[17]。”樊勸之,不聽。遂別院居之,遣一婢給役焉。月余,頗相安,翁嫗[yù]竊慰。未幾,女漸肆,生面上時有指爪痕;父母明知之,亦忍不置問。一日,生不堪撻楚,奔避父所,芒芒然如鳥雀之被鸇驅者[18]。翁媼方怪問,女己橫梃追入[19],竟即翁側捉而棰之。翁姑涕噪, 略不顧瞻,撻至數十,始悻悻以去。高逐子曰:“我惟避囂,故析爾[20]; 爾固樂此,又焉逃乎?”生被逐,徒倚無所歸[21]。母恐其折挫行死,令獨 居而給之食。又召樊來,使教其女。樊人室,開諭萬端[22],女終不聽,反以惡言相苦。樊拂衣去;誓相絕。無何,樊翁憤生病,與嫗相繼死。女恨之,亦不臨吊,惟日隔壁噪罵,故使翁姑聞。高悉置不知。
生自獨居,若離湯火,但覺淒寂。暗以金啖媒媼李氏,納妓齋中,往來皆以夜。久之,女微聞之,詣齋嫚罵。生力白其誣,矢以天日,女始歸。自此,日伺生隙。李媼自齋中出[23],適相遇,急呼之;媼神色變異,女愈疑,謂媼曰:“明告所作,或可宥免;若有隱秘,撮毛盡矣[24]!”媼戰而告曰:“半月來,惟構檔李雲娘過此兩度耳[25]。適公子言,曾於玉笥山見陶家婦[26],愛其雙翹[27],囑奴招致之。渠雖不貞,亦未便作夜度娘[28],成否 故未必也。”女以其言誠,姑從寬恕。媼欲去,又強止之。日既昏,呵之曰:“可先往滅其燭,便言陶家至矣。”媼如其言。女即遽人。生喜極,挽臂促 坐,具道饑渴,女默不語。生暗中索其足,曰:“山上一覲仙客,介介獨戀 是耳[29]。”女終不語。生曰:“夙昔之願,今始得遂,何可覿面而不識也?” 躬自促火一照[30],則江城也。大懼失色,墮燭於地,長跪觳觫,若乒在頸。女摘耳提歸,以針刺兩股殆遍,乃臥以下床,醒則罵之。生以此畏若虎狼;即偶假以顏色,枕席之上,亦震懾不能為人。女批頰而叱去之,益厭棄不以 人齒。生日在蘭麝之鄉,如犴陛中人,仰獄吏之尊也[31]。
女有兩姊,俱適諸生。長姊平善,訥於口,常與女不相洽。二姊適葛氏, 為人狡黠善辨,顧影弄姿,貌不及江城,而悍妒與埒[32]。姊妹相逢無他語, 惟各以閫威自鳴得意[33]。以故二人最善。生適戚友,女輒嗔怒;惟適葛所,知而不禁。一日,飲葛所。既醉,葛嘲曰:“子何畏之甚?”生笑曰:“天下事顧多下解:我之畏,畏其美也;乃有美不及內人,而畏甚於仆者,惑不滋甚哉?”葛大慚,不能對。婢聞,以告二姊。二姊怒,操杖遽出。生見其 凶,跴屣欲走[34]。杖起,已中腰膂[35];三杖三蹶而不能起。誤中顱,血流如沈[36]。二姊去,生蹣跚而歸[37]。妻驚問之。初以迕姨故,不敢遽告; 再三研詰,始具陳之,女以帛束生首,忿然曰:“人家男子,何煩他撻楚耶!” 更短袖裳,懷木杵,攜婢徑去。抵葛家,二姊笑語承迎。女不語,以杵擊之,仆;裂褲而痛楚焉。齒落唇缺,遺失溲([sōu],特指小便)便。女返,二姊羞憤,遣夫赴訴於高,生趨出。極意溫恤。葛私語曰:“仆此來,不得不爾。悍婦不仁,幸假手而懲創之,我兩人何嫌焉。”女已聞之,遽出,指罵曰:“齷齪賊!妻子虧苦, 反竊竊與外人交好!此等男子,不宜打煞耶!”疾呼覓杖。葛大窘,奪門竄去。生由此往來全無一所。
同窗王子雅過之,宛轉留飲。飲間,以閨閣相謔,頗涉狎褻([xiá xiè],猶放蕩,淫穢)。女適窺客,伏聽盡悉,暗以巴豆投湯中而進之[38]。未幾,吐利不可堪[39],奄存氣息。女使婢問之曰:“再敢無禮否?”始悟病之所自來,呻吟而哀之。則綠豆湯已儲待矣。飲之乃止。從此同人相戒,不敢飲於其家。王有酤肆[40],肆中多紅梅,設宴招其曹侶[41]。生托文社,稟白而往。日暮,既酣,王生曰:“適有南昌名妓,流寓此間,可以呼來共飲。”眾大悅。惟生離座[42],興辭。群曳之日,“閫中耳目雖長,亦聽睹不至於此。”因相矢緘口。生乃復坐。少間,妓果出。年十七八,玉佩丁冬,雲鬟掠削[43]。問其姓,云:“謝氏,小字芳蘭。”出詞吐氣,備極風雅,舉座若狂。而芳蘭猶屬意生,屢以色授[44]。為眾所覺,故曳兩人連肩坐。芳蘭陰把生手,以指書掌作“宿” 字。生於此時,欲去不忍,欲留不敢,心如亂絲,不可言喻。而傾頭耳語, 醉態益狂,榻上胭脂虎[45],亦並忘之。少選,聽更漏已動,肆中酒客愈稀; 惟遙座一美少年,對燭獨酌,有小僮捧巾侍焉。眾竊議其高雅。無何,少年罷飲,出門去。僮返身入,向生曰:“主人相候一語。”眾則茫然,惟生顏色慘變,不遑[huáng]告別,匆匆便去。蓋少年乃江城,僮即其家婢也。生從至家,伏受鞭撲。從此禁錮益嚴,吊慶皆絕。文宗下學,生以誤講降為青[46]。一日,與婢語,女疑與私,以酒罈囊婢首而撻之。已而縛生及婢,以繡剪剪腹間肉互補之,釋縛令其自束。月余,訃處竟合為一雲。女每以白足踏餅塵土中,叱生摭食之。如是種種。
母以憶子故,偶至其家,見子柴瘠[47],歸而痛哭欲死。夜夢一叟告之曰:“不須憂煩,此是前世因[48]江城原靜業和尚所養長生鼠,公子前生為士人,偶游其地,誤斃之。今作惡報,不可以人力回也。每早起,虔心誦觀音咒一百遍,必當有效。”醒而述於仲鴻,異之,夫妻遵教,虔誦兩月余, 女橫如故,益之狂縱。聞門外鉦鼓[49],輒握髮出[50],憨然引眺,千人指視,恬不為怪。翁姑共恥之,而不能禁。忽有老僧在門外宣佛果[51],觀者如堵。僧吹鼓上革作牛鳴。女奔出,見人眾無隙,命婢移行床[52],翹登其上。眾目集視,女如弗覺。逾時,僧敷衍將畢[53],索清水一盂,持向女而宣言曰:“莫要嗔,莫要嗔!前世也非假,今世也非真。咄!鼠子縮頭去,勿使貓兒尋。”宣已,吸水噀([xùn],含在口中而噴出)射女面[54],粉黛淫淫,下沾衿[jīn]袖。眾大駭,意女暴怒,女殊不語,拭面自歸。僧亦遂去。女人室痴坐,喀然若喪[55], 終日不食,掃榻遽寢,中夜,忽喚生醒。生疑其將遺,捧進溺盆。女卻之,暗把生臂,曳[yè]入衾。生承命,四體驚悚,若奉丹詔[56]。女慨然曰:“使君如此,何以為人!”乃以手撫們生體,每至刀杖痕,嚶嚶啜位,輒以爪甲自掐,恨不即死。生見其狀,意良不忍,所以慰藉之良厚。女曰:“妾思和尚必是菩薩化身。清水一灑,若更腑肺,今回憶囊昔所為,都如隔世。妾向時得毋非人耶?有夫婦而不能歡,有姑嫜([gū zhāng],丈夫的母親與父親)而不能事[57],是誠何心!明日可移家去,仍與父母同居,庶便定省[58]。”絮語終夜,如話十年之別。昧爽即起,折衣斂器,婢攜麓[59],躬襆被[60],促生前往叩扉。母出駭問,告以意。母尚遲回有難色,女已偕婢入。母從入。女伏地哀泣,但求免死。母察其意誠,亦泣曰:“吾幾何遽如此?”生為細述前狀,始悟曩昔之夢驗也。喜,喚廝仆為除舊舍。女自是承顏順志,過於孝子。見人,則覥如新婦。或戲述住事,則紅漲於頰。且勤儉,又善居積:三年翁媼不問家計,而富稱巨萬矣。生是歲鄉捷[61]。每謂生曰:“當日一見芳蘭,今猶憶之。”生以不受茶毒,願已至足,妄念所不敢萌,唯唯而已。會以應舉入都,數月乃返。入室,見芳蘭方與江城對奔。驚而問之,則女以數百金出其籍矣[62]。此事浙中王子雅言之甚詳。異史氏曰:“人生業果,飲啄必報,而惟果報之在房中者,如附骨之疽[63],其毒尤慘。每見天下賢婦十之一,悍婦十之九,亦以見人世之能修善業者少也。觀自在願力宏大[64],何不將盂中水灑大千世界也[65]?”
注釋
[1]臨江:臨江府,治所在今江西清江縣。
[2]少拂:稍微違拗其意。拂,拂逆,違拗。
[3]童蒙:智力未開的兒童。
[4]同甲:同年。
[5]兩小無猜:男女孩童之間友誼純真,無所避嫌和猜疑。李白《長於行》:“同居長乾里,兩小無嫌猜。”
[6]鬟: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原作“繯”。
[7]嗌(yì)不容粒:語出《穀梁傳·昭公十九年》,謂吃不下一點東西。嗌, 咽喉。
[8]大:底本無此字,據山東省博物館本增補。
[9]狙儈(jū kuài):同“駔會”,市場經紀人。此謂市儈狡詐。
[10]黑帝:即玄帝。道教稱真武大帝為玄天上帝,省稱“玄帝”,為主 北方之神。
[11]詞舌嘲啁(cháo zhōu):謂話語絮煩。嘲啁,聲音細碎繁雜。
[12]善: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原作“聞”。
[13]㗩㗩(xī):象聲詞。
[14]牴(dǐ)牾(wǔ):也作“牴牾”、“抵忤”。牴觸。此謂頂 撞。
[15]大歸:已嫁婦女被夫家棄逐,永不回返。
[16]浼(měi):請託。
[17]析爨(cuàn),分炊,即分門立戶,自為炊爨,俗謂“分家”。
[18]芒芒然:筋疲力竭的樣子。《孟子·公孫丑上》:“芒芒然歸。”鸇(zhān):即晨風。鷙鳥。《左傳·文公十八年》:“如鷹鸇之逐鳥雀 也。”
[19]挺(tǐng):棍杖。《孟子·梁惠王上》:“殺人以挺與刃,有 以異乎?”(20]析: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原作“柝”。
[21]徙倚:留連徘徊。
[22]開諭:開導曉諭。
[23]李媼: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媼”原作“嫗”。
[24]撮毛:拔頭髮。
[25]構欄:一作“勾欄”或“勾闌”,妓院。
[26]玉笥山:在臨江府境,清江縣南。
[27]雙翹;雙足。
[28]夜度娘,古樂府詩篇名。屬《清商曲辭·西曲歌》,見《樂府詩集》 卷四十九。詞雲;“夜來冒霜雪,晨去履風波。雖得敘微情,奈儂身苦何。” 後借稱娼妓為夜度娘。
[29]介介:猶耿耿,言介介於懷,不能忘卻。
[30]促火:舉燈就近。
[31]“生日在蘭麝之鄉”三句:意謂高生日處蘭閨,卻同身系牢獄,仰 事獄吏,受盡折磨。日,日日。。蘭麝之鄉,猶蘭閨,蘭室,指女子所居之 處。犴(àn)狴(bì),傳說中的凶獸,舊時獄門上繪製犴狴,故又作 牢獄的代稱。
[32]埒(liè):相等。
[33]閫(kǔn)威:意即妻子制服丈夫的威風。閫,閨門,舊指女子 居住的內室,因借揩女子。
[34]跴屣:同“跴履”。來不及提鞋,形容惶遽之狀。語出《漢書·雋 不疑傳》。
[35]膂(lǔ):脊骨。
[36]沈:通“瀋”,汁。
[37]蹣跚:跛行的樣子,猶雲一瘸一拐。
[38]巴豆:植物名,一名巴菽,產於巴蜀,而形如菽豆,故名。果實有 毒,食之吐瀉不止。果實陰乾後,可入藥。
[39]吐利:上吐下瀉。利,通“痢”,瀉泄。
[40]酤(gū)肆:猶酒店。酤,酒。
[41]曹侶:同輩友人。
[42]離座: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寓所”。
[43]雲鬟掠削:如雲的發鬟梳理高高的。掠,梳理。削,高峭。元稹《連昌宮詞》:“春嬌滿眼睡紅綃,掠削雲鬟旋裝束。”
[44]色授:以眉眼傳送情意。《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載《上林賦》:“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於側。”
[45]胭脂虎:喻兇悍之婦,見前《馬介甫》注。
[46]“文宗下學”二句:謂學政按臨府縣考試諸生,高生因講錯試題內容而革去功名。文宗,詳前《考城隍》注。明清時稱提學、學政為“文宗”。下學,謂提學按臨府縣學,對府縣生員進行歲考。明代“提學官在任三年,兩試諸生,朱以六等試諸生優劣,謂之歲考。”(《明史·選舉志》)清沿明制,且由學政對各府州縣應鄉試的生員進行考試,稱科試。以,因,因為。誤講,對指定的考試內容講解錯誤。明時生員歲試四等,清時歲試五等的附 生、六等的增生,皆降為青,即改著青衣,革去功名。參見《清會典·禮部·學校》及《學政全書》。
[47]柴瘠:骨瘦如柴。
[48]因:佛教名詞。此指三世(過去世、現在世、未來世)善惡業(身、口、意三方面的善惡表現)的果報,通稱因果報應,前世因,意謂今世所得的果報,乃前世所造成。
[49]鉦(zhēng)鼓:鑼鼓。鉦,銅鑼。
[50]握髮出:手握頭髮奔出。謂不待梳妝完畢即跑出看熱鬧,極言其不守閨訓。
[51]佛果:佛法因果。
[52]行床:此指椅凳之類。床,坐具。《釋名·釋床帳》,“人所坐臥曰床。”
[53]敷衍:同“敷演”,鋪張論說。
[54]噀(xùn)射:噴射。噀,噴。
[55]嗒然若喪:語本《莊子·齊物論》“答焉似喪其耦”,謂茫然若失,心境空虛。
[56]丹詔,皇帝的詔敕,即聖旨。
[57]姑嫜:公婆。姑,舊時女子稱丈夫的母親;嫜,舊指丈夫的父親。
[58]定省(xǐng):昏定晨省,謂奉侍問安。參《水莽草》“奉晨昏” 注。
[59]簏(lù):用竹、柳或藤條編制的盛器。此指箱簏。
[60]躬襆被:謂親自抱著被褥。躬,親自。
[61]鄉捷:鄉試告捷,謂考中舉人。
[62]出籍:古時娼妓,隸于樂籍,不得隨意改易身份。以金錢贖身從良,謂出籍;出籍之後,才能享受良家女子的權利,如結婚等。
[63]附骨之疽,長在骨頭上的惡瘡。
[64]觀自在,即觀世音。詳《瞳人語》注。[65]大千世界,廣大無邊的 世界;即佛教所說的“三千大千世界”。原為古印度世界構成說,謂合三種數以千計的世界,而成為一個廣大無邊的世界以須彌山為中心,同一日月所照的四天下為一小世界,合一千小世界為小千世界;合一千小千世界為中千世界;合一千中千世界為大千世界。稱“三千大千世界”、或“三千世界”, 簡稱“大千世界”。佛教用以指一佛教化的範圍。詳《釋世要覽·界趣》。
譯文
江西臨江的高蕃,年少聰慧,儀表秀美。十四歲入了縣學,富豪人家爭著把女兒許配給他。高蕃挑選妻子很嚴苛,屢次違背父親的意旨。他的父親名叫高仲鴻,六十多歲,只有這一個兒子,非常寵愛他,不忍心違背一點兒子的心意。
當初,東村有個樊翁,在一家店鋪中教授兒童啟蒙,租賃高蕃家的房屋攜家居住。樊翁有個女兒,乳名叫江城,與高蕃同歲,當時都是八九歲,兩小無猜,每天一同玩耍。以後樊翁遷走了,過了四五年,兩家沒有再通過訊息。
一天,高丫在小巷中看見一個女郎,艷美絕倫。跟著一個小丫鬟,僅六七歲。高蕃不敢正面對視,只是斜眼偷看女郎。女郎停步凝視著他,好像有話要說。高蕃仔細一看,原來是江城,頓時非常驚喜。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你看我,我看你,呆呆地站著。過了會兒才走開,兩人都流露出戀戀不捨的樣子。高蕃臨走時故意把一條紅巾掉在地上,小丫鬟拾起來,歡喜地交給少女。女郎把紅巾掖入衣袖中,換成自己的手帕,假裝對丫鬟說;“高秀才不是外人,不要匿藏他丟失的東西,你快追上還給他!”小丫鬟果然追上交給了高蕃。高蕃得巾大喜,回家請求母親去求婚。高母說:“江城家無半間屋,到處流浪,怎么能和我家般配呢?”高蕃說:“我自己要娶她,絕對不後悔!”高母決定不下來,和高仲鴻商量,仲鴻執意不同意。
高蕃聽說後心裡悶悶不樂,吃不下飯。高母憂慮,對高仲鴻說:“樊氏雖然貧窮,也不是那些市儈無賴可比的。我去他家拜訪,倘若他女兒般配,也沒什麼不可。”仲鴻說:“好。”高母便假託到黑帝祠燒香,到樊家探問,見江城明眸秀齒,容貌娟麗,心裡非常喜歡,於是拿很多錢和綢緞贈給樊家,把結親的想法實說了。樊母起初謙讓推辭,後來還是接受了婚約。高母回來述說詳情,高蕃才開始露出笑容。過了年,選擇良辰吉日把江城娶過來,夫妻二人相處很和美。
但是江城善怒,翻臉不認人,又好絮煩,常在耳邊吵嚷。高蕃因為愛戀她的原因,都忍住了。高蕃父母聽說後,心裡不高興。一次私下裡責怪兒子,被江城聽到了,大怒,更加痛罵高蕃。高蕃稍微反駁,江城更怒。把高蕃驅趕出屋,關上房門。高蕃在門外凍得索索發抖,也不敢敲門,抱住膝蓋呆在屋檐下過夜。江城從此把高蕃視為仇人。起初,高蕃長跪就可以討饒,逐漸地這一招也不靈了,遭受的痛苦逐漸加深。公婆略微說江城幾句,江城那頂撞不服的樣子,實在無法形容。公婆憤怒,把她休回娘家。樊翁心裡慚愧,央求熟悉的人在高仲鴻面前求情,仲鴻不答應。
過了一年多,高蕃外出遇到岳父。岳父邀他到家中,不住地表示歉意。讓女兒妝扮好出來見丈夫,夫妻相見,內心不覺酸楚。樊翁就買了酒款待女婿,非常殷勤地勸酒。到了傍晚,又懇切地讓高蕃住下過夜。整理另一張床,讓夫妻二人共寢。天要亮時,高蕃告辭回家,不敢把實情告訴母親,掩飾得非常嚴密。從此每隔三五天,高蕃就在岳父家住一夜,父母一直不知道。
樊翁一天親自去拜訪高仲鴻,仲鴻起初不肯見面,後來迫不得已,只得出來相見。樊翁跪著上前,請求讓女兒回來,仲鴻不肯,藉口兒子不願意。樊翁說:“女婿昨晚住在我家,沒有聽說有什麼不滿意的話。”仲鴻驚問:“何時在你那裡住宿?”樊翁把詳情告訴了他。仲鴻羞慚地說:“我確實不知道。既然他愛江城,我本人何必仇視江城呢?”樊翁離開後,仲鴻叫過兒子,痛罵不絕。高蕃只是低著頭不答話。說話間,樊父已把江城送來。仲鴻說:“我不能為子女承擔過錯,不如各立門戶,就麻煩你主持簽訂分家的契約。”樊翁勸阻,仲鴻不聽。於是讓高蕃夫婦在另一院居住,派一侍女服侍他們。過了一個多月,相安無事,高蕃的父母私下暗自快慰。可是不久,江城又漸漸放肆起來,高蕃臉上時常有手指抓破的痕跡。父母明明知道,也強忍著不過問。
一天,高蕃實在忍受不了毒打,奔到父親的住所躲避,驚惶得好像被扑打的鳥雀一樣。父母正要詢問,江城已操著木棒追趕進來,竟然在公婆身旁抓住丈夫痛打。公婆大喊住手,可江城一點不顧,直打了幾十下,才悻悻地離去。高父驅趕兒子說:“我是為了避開喧鬧,才和你分開過。你既然喜歡這樣,又為什麼逃到我這兒呢?”高蕃被驅逐出來,徘徊在外,沒地方可去。高母怕他受挫尋死,讓他獨自居住,供給他食物;又把樊翁召來,讓他調教女兒。樊翁走進房中,萬般勸說開導,江城始終不聽,反而用惡言惡語挖苦父親。樊翁拂袖而去,發誓跟女兒一刀兩斷。不久,樊翁因憤恨而生病,和老妻相繼死去。江城怨恨父母,也不回娘家去弔喪,只是每天隔著牆壁謾罵,故意讓公婆聽見,高仲鴻都置之不理。
高蕃獨自居住,雖然好像離開了湯火的煎熬,只是覺得有點淒涼孤獨。便偷偷用金錢買通媒婆李氏,托她找了個妓女收在書房中,來往都乘夜晚。時間久了,江城微微聽到風聲,到書房中謾罵。高蕃極力表白,指天發誓,江城才回去。從此江城每天伺機尋找高蕃的把柄。有一次李氏從書房中出來,恰好和江城相遇。江城急忙喊叫她,李氏神色慌張,江城更加懷疑,對李氏說:“據實說出你的所作所為,或許可以免罪!如果還隱瞞真情,我把你的毛髮揪光!”李氏戰戰兢兢地說:“半月來,只有妓院李雲娘來過兩次。剛才公子說,曾在玉笥山遇見陶家媳婦,愛慕她的兩隻小腳,囑咐我把她招來。她雖然不是貞潔女人,也未必就願來過夜,能否成功不敢肯定。”江城因她說出實情,姑且饒恕。李氏要走,江城不許。等到太陽西落,江城喝斥她說:“你先去吹滅他的蠟燭,就說陶家媳婦來了。”李氏只得照江城說的那樣辦。江城跟著急忙走進房中。高蕃喜壞了,挽著江城的的手臂拉她坐下,述說了自己怎樣如饑似渴。江城默不作聲。高蕃在暗中摸到她的腳,說:“山上一見您的仙容,忘不了的就是這雙腳。”江城始終不語。高蕃說:“昔日的夙願,今天才得以實現,為什麼見面卻不相認呢?”自己舉燈就近一照,原來是江城!高蕃大驚失色,嚇得把蠟燭掉在地上,跪在地上渾身哆嗉,好像刀子已經擱在脖子上。江城捏著耳朵把高蕃提回去。用針把兩條大腿都扎遍了,才讓他躺在下鋪休息,自己醒過來就大罵一頓。高蕃從此害怕妻子猶如虎狼,即使江城偶爾給他好臉色,高蕃在枕席之上也不能正常行事。江城就打他的嘴巴,把他喝斥走,更加厭棄他沒有男人樣。高蕃每天雖身在芝蘭芳香之室,卻猶如監獄裡的犯人,仰事獄吏之尊嚴。
江城有兩個姐姐,都嫁給了秀才。大姐心地平和善良,寡言少語,和江城相處得不融洽。二姐嫁給了一個姓葛的,她為人狡詐善辯,搔首弄姿,雖長得不如江城,但兇悍妒忌卻不相上下。兩姊妹相逢沒有其它的話,只是以在家中如何施威而自鳴得意,因此兩人關係最好。高蕃拜訪親戚朋友,江城總是嗔怒;只有到葛家,知道了也不禁止。一天,高蕃在葛家飲酒,已經喝醉了,葛氏嘲弄說:“您為什麼這樣害怕內人?”高蕃笑著說:“天下事有很多難以理解,我之所以害怕內人,是因為內人美貌;還有那種內人不及我內人美貌,但卻比我更懼怕內人的,不是更加令人疑惑不解嗎?”葛氏非常羞慚,不能回答。丫鬟聽到這話,告訴了二姊。二姊大怒,立刻操杖迫出來。高蕃見她氣勢洶洶,來不及提鞋想要逃走,擀麵杖揮起,已打在了腰脊部,打了三杖,高蕃三次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又一杖誤打在頭上,血流如注。二姊離去,高蕃才蹣跚著回家。江城見了驚問怎么回事。起初高蕃因為觸犯了二姊,不敢實說,江城再三追問,才說出詳情。江城用絲帛包住高蕃的頭,憤然說:“人家的男人,何勞她痛打呢!”換上短袖衫,懷藏木棒,帶著丫鬟逕直趕去。到了葛家,二姊笑臉相迎。江城一語不發,一棒打去,二姊倒在地上,撕裂了褲子,痛苦不堪,牙齒被打落了,嘴唇豁開了,屎尿都流了出來。江城回去後,二姊羞憤,派丈夫趕到高家算帳。高蕃急忙趕出來,極力好言勸慰。葛某小聲說:“我這次來是身不由己。悍婦不仁不義,幸而借妹妹的手懲罰了她,我們兩人何必產生矛盾呢?”江城已經聽到,急忙出來,指著葛某罵道:“齷齪賊!妻子吃了虧你反而私下和外人交好,這樣的男人,怎不該打死呢?”大聲喊人,尋找擀麵杖。葛某大窘,奪門竄出。高蕃從此再也沒有一處可以來往的人家了。
同學王子雅經過這裡,高蕃殷勤地挽留喝酒。飲酒間,談些閨閣的事情,互相戲謔打逗,言語頗為猥褻。江城恰好來瞅客人,把全部的話都偷聽去了,暗中把巴豆投在湯中端上去。不長時問,王子雅上吐下瀉不可忍受,只存奄奄氣息。江城派丫鬟問王子雅:“還敢無禮嗎?”王子雅這才醒悟患病的來由,呻吟著請求饒恕。這時綠豆湯早已準備好了,喝下去,吐瀉就止住了。從此,相識朋友互相暫誡,不敢再到高家喝酒。
王子雅有座酒館,酒館裡有很多紅悔,王設宴款待同輩朋友。高蕃假託要到文社去。告訴江城後就去了。太陽西落,酒意正濃時,王子雅說:“恰好有個南昌名妓,流落在此地,可以招來共飲。”眾人都非常高興,只有高蕃離席,極力肯辭。眾人拉住他說:“閨閣中耳目雖長,也不會聽見看見這裡。”於是共同發誓不走漏風聲,高蕃這才重新坐下。過了一會兒,妓女果然來了,年紀約十七八歲,戴的玉佩叮噹作響,如雲的發鬟梳得高高的。問她的姓名,她說:“姓謝,小字芳蘭。”說話吐氣,非常高雅,舉座若狂。而芳蘭尤萁時高蕃有意,屢次以眉目傳情,被眾人發覺了,故意拉兩人並肩坐在一起。芳蘭暗自抓住高蕃的手,用手指在高蕃手掌上寫了個“宿”字。高蕃此時,要去不忍心,要留又不敢,心如亂麻,不可言喻。兩人低著頭說悄悄話,高蕃醉態更加放縱,床上的“胭脂虎”也都忘在腦後了。再喝一會兒,夜已經很深了,酒館中客人更加稀少,只有遠座上一個美少年,對燭獨飲,有個小僮拿著餐巾侍奉在旁邊。眾人私下議淪少年氣質高雅。不久,少年飲完走出酒館。小僮返回來,對高蕃說:“主人等待著有句話要對你說。”眾人都茫然不解,只有高蕃顏色慘變,來不及和眾人告別,便匆匆而去。原來那個少年便是江城,小僮是她的丫鬟。高蕃跟隨著回到家,伏著受鞭打。從此江城禁錮得更加嚴密,喪喜事都不讓他去參加。文宗來講學,高蕃因為誤講而被降為青衣。一天,高蕃和侍女說話,江城懷疑二人私通,把酒罈罩在侍女頭上痛打。又把高蕃和丫鬟都綁莊,用繡剪剪下兩人腹部的肉皮,再交換著補上,解開繩子後令他們自已包紮。過了一個多月,補的地方竟然彌合了。江城常常光著腳把餅踩在塵土巾,喝斥高蕃拿起來吃下去。像這樣的折磨,種種不一。
高母因為想念兒子,偶爾到他的房子去,見兒子骨瘦如柴,回家痛哭欲絕。夜晚夢見一老叟告訴她說:“不用憂煩,這是前世的因果報應。江城原是靜業和尚所養的長生鼠,公子前世是學子,偶爾遊覽那座寺廟,誤把長生鼠打死了。現在得的惡報,人力不可挽回。你每天早起,虔誠誦讀心經觀音咒一百遍,一定會有效。”高母醒世來把此事講給高仲鴻聽,兩人心裡感到怪異,於是夫妻照著辦了。虔誠誦念了兩個多月,江城仍和從前那樣蠻橫,變得更加狂縱,聽到門外有鑼鼓聲,梳妝未完就握著頭髮跑了出去,假痴不呆地遠遠觀看。上千人指著看她,她卻很坦然,不以為怪。公婆都為此感到恥辱,卻管不住她。
忽然有個老僧在門外宣講佛法因果,觀看的人圍得如一堵牆。老僧吹動鼓上的皮發出牛叫聲。江城奔過去,見人多沒有縫隙,就讓婢女搬出座位,她爬上去站著看。眾人的眼光都向她看去,她如同沒有感覺。過了一會兒,老僧論說佛事將完時,索取一盂清水,拿著面對江城宣禱道:“莫要嗔,莫要嗔!前世也非假,今世也非真。咄!鼠子縮頭去,勿使貓兒尋。”宣講完,吸一口水噴射到江城臉上,粉臉濕漉漉的,一直流到襟袖上。眾人大驚,認為江城會暴怒。江城卻一聲不吭,擦擦臉自己回去了。老僧也離開了。江城進室呆坐,茫然若失,一整天也不吃不喝,打掃床鋪逕自睡下。半夜江城忽然把高蕃喚醒,高蕃以為她要解溲,捧進尿盆。江城不接,暗自拉住高蕃手臂,拉進被中。高蕃明白,但卻渾身抖動,好像捧的是聖旨。江城感慨地說:“害得您這樣,我怎么配作人呢!”於是,用手撫摸著高蕃的身體,每摸到刀杖疤痕處,就嚶嚶啜泣,用指甲掐自己,恨不得立即去死。高蕃見此情形,心裡很不忍,耐心地反覆勸慰安撫。江城說:“我覺得那老僧必是菩薩化身,清水一犧,好像換了我的肺腑。現在回想起我從前的所作所為,都如同隔世一般。我從前莫非不是人嗎?有丈夫而不能同歡,有公婆而不能侍奉,這到底是什麼心思!咱們明天可以搬回家去,仍和父母同居,以便於早晚請安。”絮絮叨叨說了一夜,如同敘說十年離別之情。第二天,天未亮,江城就起來,整好衣服,理好家具,丫鬟帶著箱簏,江城親自抱著被褥,催促高蕃前去父母處叩門。高母出來,見此情景驚訝地詢問,高蕃把意思告訴了她。高母還在遲疑不決,江城已和丫鬟走進來。高母隨後進屋。江城伏在地上流淚哀求,只求免死。高母覺察她是出自真心實意,也流淚說:“孩兒何以一下子變成這樣了?”高蕃對母親詳細敘說夜裡的情形,高母才醒悟從前的夢靈驗了。大喜,喚奴僕為他們打掃從前的房子。
江城從此看著公婆的臉色,順著長輩的意志行事,勝過孝子。每當遇見生人,就靦腆得像新娘子。有人開玩笑敘說往事,她馬上就漲紅了臉。江城又勤儉,又善於積累,三年中,公婆不過問家事,但已積蓄起萬貫家財。高蕃這年鄉試大捷,考中舉人。江城常對高蕃說:“當日見過芳蘭一面,現在還是想著她。”高蕃因為不受虐待,心愿已滿足,非分想法不敢再有,只是點頭而已。正巧高蕃趕到京城會考,幾個月才返回。進屋,見芳蘭正和江城下棋。高蕃驚奇地詢問這事,才知道江城用幾百兩銀子贖買芳蘭脫離妓院了。這件事情浙中王子雅說得非常詳細。
異史氏說:“人生行善作惡,件件都要報應。而唯有夫妻之間的報應,就如同骨頭上生了惡疽,會更加惡毒而殘酷。往往見到天下賢惠的妻子不過十分之一 ,而刁蠻的悍婦要占十分之九,這也可以看出人世間真正能行善的人太少了。觀世音菩薩法力無邊,為什麼不將盂中的甘露灑遍整個大千世界呢。”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 人。他出身於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父親蒲槃原是一個讀書人,因在科舉上不得志,便棄儒經商,曾積累了一筆可觀的財產。等到蒲松齡成年時,家境早已衰落,生活十分貧困。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