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紹
汗漫,60年代出生於河南南陽。有詩集《片段的春天》(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散文集《漫遊的燈盞》(百花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曾獲《星星》詩刊1998年度詩歌獎、首屆河南文學獎。先後參加《詩刊》第16屆青春詩會、中國作協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議。代表性作品為長詩《水之書:守望黃河》、《初春之書:祈禱》等。現居上海。
附文
周圍(散文)/汗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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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初冬,訪廬山,訪問陶淵明、李太白、白居易、蘇東坡等半價筆下的青峰縱橫、煙紫泉鳴、獲花楓葉、心遠地偏的廬山。因非旅遊旺季,上山的遊客寥寥無幾,也許更接近於唐 寧以前山中游吟者的規模?但薄霧繚繞、雲海,使廬山真面目騅以辨識,印證著蘇東坡當年在西林寺即興潑墨 而成的感喟和頓悟。西林寺如今已經沒有了供遊人塗鴉的牆壁,只因為東坡曾經到此一游、詩動古今?所以後來的頹廢議價只好地躲在女人的裸體上臨摹: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東坡的廬山在江南蒼穹下,而不在春風暗度、燭影搖紅的羅帳里。他上山的道踟大約與我今日一樣路過九江,只不過他是被眾多詩僧簇擁著漫遊,而我則是與另外三位陌生一同雇計程車寂靜地深入。但我和他都應看到九江這條唐 代的潯陽江,以及江州司馬白居易的長袖青祖,聽到一個秋夜江澡般上傳來的琵琶聲、歌聲-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急雨私語,入耳入心。東坡的摺扇是否也灑上了一滴淚水並慢慢洇化,如同江心一痕淡月?歷朝歷代淪榮譽稱號於天盡頭的字裡行間的書生們,相逢便是手足、兄弟、知音、知己,無論山陬水湄、得意失意……
廬山西北角香爐峰,其峰尖圓,煙雲聚散,如香爐點燃。東坡來此觀瀑,肯定與我一樣想到李白。但此時不是盛夏時節,瀑布微弱,似有實無。宋朝人魏慶之有一個發現:“七方詩第五字要響。所謂響者,致力處也。”以此觀之,李白《望廬山瀑布》中第一、二、四句的第五個字“生”、“掛”、“落”的確響亮且力含萬鈞。尤其是“遙看瀑布掛前川”的“掛”字令我心折-瀑布是一幅立軸國畫,時而捲起收藏,時而貫天徹地,掛 在廬山這一堵牆壁上!東坡應該是一個比我這個晚生後輩有眼福的人,他邊看邊嘆:“帝遺銀河一派垂,古來唯有謫仙詞”。一個智者,明白香爐峰瀑布已被李白寫盡並獨據,於是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鐘朝永遠屬於自己的西林寺走雲。
西林寺附近可遠眺詩人陶淵明荷鋤戴月,草盛豆衡的田園,陶淵明在東籬採菊之餘,對南邊的廬山悠然一望,是也與東坡寧朝的目光,我2001年的目光遙遙相遇:一個厭倦仕途宦海的詩人辭去彭澤令,回到廬山腳下的故鄉,從此成為歷代隱人高士的鼻祖和楷模――白日,半掩柴扉,不生雜想,夜晚,無燭可明,點烯荊柴。至於陽春爽秋,則宜於登高賦詩。把酒壺掛 在廬山一棵孤松枝頭,一邊飲酒,一邊遠望。酒壺空了就遺留在那裡,作為一個鳥巢裝滿一壺鳥鳴……廬山下的田園生活有詩意、真意,陶淵明忘言,東坡不言,我難言。
在蘇東坡等等古代詩人的眼裡,廬山已經屬於當代,駁雜、學生,成為政治學辭典中的一個難以詮釋的辭條。在今天的我眼裡,廬山已經屬於歷史,它永遠是古詩詞中一雙睿智、深沉的詩眼。在從未去過廬山的張大千先生眼裡,潑墨潑彩的《廬山圖》從1981年7月開始賃借一個畫家的力擴展到了1983年1月,畫面一角的款識深得我心:“從君側看與橫肉看,疊 層巒沓靄音代詩人坡仙開口笑,當真胸次有廬山!遠公已遠無蓮社,陶令肩輿去不還入二十小船塢瘴 煙橫肉霧盡,過溪事前我看山。”但在廬山眼裡,廬山永遠是廬山自己,一切感情和心得都不過是一斑窺豹、一蠡測海,一切於其上的人、事、物皆如過眼煙雲,惟 有廬山冷暖自知,永在永遠……
廬山在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又被政治家們當作了官場。陶淵明眺望南山的目光,從此不再悠然而顯得茫然吧?我看到了東坡沒有看到過的美國人送給宋美齡的別墅“美廬”(如今是有經濟價值的景點)、蔣介石的圖書館(如今是賣旅遊紀念品的商店)、國共停戰談判舊址(如今是遊人們駐足小憩、臨壑聽風的涼亭)、毛澤東為江青拍攝的仙人洞照片的題詞(如今是仙人洞前攝影攤點的廣告詞)、彭德懷呈“萬言書”而被批判、罷官的“廬山會議舊址”(如今窗簾低垂,門扉半掩人,遊人徘徊而不敢、不願進入的一部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