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內容簡介
閱讀完《被偷走的秘密》,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文中不斷交替出現的各種各樣的“她”和“他”。
這些不斷出現的代稱,不僅僅是指男女主角,還有夏宅里家世顯赫的夏太太,口無遮攔的姨太太、兜里沒錢的大少爺、痴肥傲嬌的大小姐、刻薄尖酸的夏家長姐、溫柔體貼不似其母的表小姐、神秘失蹤的女家庭教師、有不可告人秘密的女管家……它們代表了全書各種人物的第一視角。因此在閱讀時會被不知不覺的牽著鼻子帶入文字中。這么多細枝末節,這么多頭緒線索,作者卻寫得雜而不亂,案情發展也梳理得邏輯嚴密。
所以光看小說,不看到最後,完全猜不到誰是兇手。
本書的人物也極具特色。不是一味的“好”,也不會純粹的“壞”。
比如夏英奇,不似平日小說第一女主高大上的形象。她不僅聰明美麗,而且極懂生存之道。她有被生活所迫的腹黑面,也有始終不泯的良善心。
又比如男主唐震雲,初看會真的以為他只是個迂腐又不通情理的警察。但看完全文他的內心刻畫,才知道一切種種糾結都源自他本性中的耿直和對未婚妻的愧疚。
此外,《被偷走的秘密》中帶有老上海特色的描寫,無論是懷舊的食物、街坊里弄間的俚語,以及錯綜複雜的家譜關係、夏氏兄妹和唐家愛恨糾葛的往事,也是很大的看點。
期待未終結的幾家恩怨糾葛,圍繞著更多的民國案情,能發展出一個全新的情感推理系列。
作者簡介
鬼馬星 本名馬雨默。上海作家協會成員。
2005年因罹患尿毒症,辭職在家專職從事推理小說創作,被人稱為“中國推理小說女王”,自2007年出版處女作《暮眼蝶》之後,目前已經陸續出版了“莫蘭”系列、“迷宮蛛”系列、“酷法醫”系列等深受讀者歡迎的25部長篇小說,發表近400萬字。
圖書目錄
1、一個惡作劇
2、不速之客
出事了
4、 疑雲重重
5、驗屍結果
6、搜查
7、道聽途說
8、反咬一口
9、針鋒相對
10、一次冒險
11、一場火災
12、兇手現身
13、贏家
文摘
楔子
夏漠打開了門。
“你有什麼事?”
他朝夏漠的背後看了一眼,她不在。
“你找我妹妹?”夏漠笑。
視窗有個窈窕的身影飄過,很快就消失了。
過去,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她都會主動出來開門。
“記得嗎?你跟我妹妹的婚約已經解除了。”夏漠好聲好氣地提醒他。
確實如此。
“那么,還有其他事嗎?”這個外表孱弱清秀,酷似她的年輕男人,饒有興致地注視著他,問道。
他摸到口袋裡的照片,這是他之前就想好的藉口,雖然這么做不太妥當,但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方法可以接近她。
他把照片遞給夏漠,“你認識這女人嗎?”
夏漠低頭看了一眼照片,搖了搖頭。
“不認識。”
他又拿出另兩張照片來,仍然是之前那女人,只不過後者照片呈現的是她的慘狀,“她最近得了怪病,臉上發滿了紅疹,奇癢無比……”他刻意停頓了下,努力不去注意窗外再次掠過的身影,“三天前,她去世了……”
夏漠看著他輕聲道:“……你走了,我妹妹才會出來。”
他只不過想看看她。但他不想讓夏漠看出自己此行只是為了見她。
“別打岔……你說你弟弟在失蹤前曾和喜鵲綢緞莊的老闆娘說過話。——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她,而你居然說不認識她?”
“那不是我說的,是我妹妹。如果沒其他問題,就請回吧。”
夏漠作勢關門。
“等等,”他用手臂抵住了門,“你是個醫生,而最近那幾個得怪病的人,都曾經跟你弟弟的案子有點牽連,我懷疑……”
“請問這些人有沒有被割了舌頭或者被挖了眼珠子?”夏漠打斷了他。
“沒有。”
“他們的頭還在脖子上嗎?”
他不明白夏漠想說什麼。
“好吧,那就不會是我或者我妹妹乾的。我們不會讓他們這么容易去死。”
這時有人在裡屋說話了。
“哥,風好大,快關上門。”那是她的聲音。
“不好意思。”夏漠朝他歉意地一笑。
他只能退到門外。
門被關上了。
“他來乾什麼?”隔著木門,他聽見她在問夏漠。
“他懷疑我們殺了人。”
1、 一個惡作劇
夏宅,早上九點。
梅琳正在鏡子前擦胭脂。
“阿泰,你覺得我的新衣服怎么樣?”她在哥哥面前轉了個圈。
阿泰側臥在床上,手撐著腦袋,看著鏡子前的妹妹。說實話,體重超過六十公斤的妹妹穿什麼都不會太好看。不過,他不想傷她的自尊。
“還不錯。”他言不由衷地說。
梅琳眼神迷離地望著鏡子中的自己。
“我覺得我穿紅色最好看。”
阿泰覺得她看起來就像只紅色的大粽子。可他覺得沒必要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如果梅琳要他陪著去買衣服怎么辦?反正妹妹這種身材穿什麼都差不多,何必給自己添麻煩?
他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番:“看上去喜氣洋洋的,很大方。”
“哈哈,我就是要聽這一句。”梅琳開心地在鏡子前轉了個圈。
“大小姐——”汪媽在走廊上喊。
今天是梅琳上家政課的日子。
“大小姐——”汪媽提高了嗓門。
梅琳皺起了眉頭,小聲嘀咕:“我真不明白,家政活有娘姨替我做,為什麼我還要學?”
“所有訂婚的千金小姐都在那裡上課,所以你也不能免俗。”
如果換作平時,阿泰可能會替妹妹出主意,讓她裝病躲在家裡,但今天他另有打算。
“今天要學的是繡花!我每次都扎到手!”
“砰砰砰”,汪媽在敲門。
梅琳噘著嘴拉開了門。
“大小姐,你還沒換好衣服嗎……”汪媽耐著性子道,她忽然看見躺在床上懶洋洋的阿泰,頓時嚷了起來,“我說大小姐為什麼這么磨蹭呢,原來是少爺你在這裡……”
阿泰笑著朝汪媽招招手。汪媽過去伺候過他,後來因為梅琳的女傭嫁人,一時沒找到合適的人,汪媽就轉而服侍梅琳了。
汪媽嗔怪地白了阿泰一眼。
“少爺,大小姐就要出門了,你可少出餿主意!上次就是你,讓大小姐喝什麼餿牛奶,結果課沒上成不說,還在床上躺了兩天!”汪媽又轉頭催促梅琳,“大小姐,車已經在下面等著了。快點吧,要是到晚了,又得挨先生罵,你也不能趟趟都遲到吧……”
一提起家政老師,梅琳的大小姐脾氣就犯了:“那個王神經,她明明知道我討厭做針線活,幹嘛還對我要求那么高?怪不得嫁不出去!老姑婆!”
“對你要求高才是好老師呢。如果每個都像以前那位張小姐……”汪媽說到一半,見梅琳在瞪她,連忙打住。
“張小姐哪點不好了?”梅琳提高了嗓門,“她人漂亮,鋼琴彈得好,對人又和氣。還從來不逼我學,她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所以你學鋼琴快一年了,連一支曲子都彈不好。”
“不用你管!”
汪媽訕笑:“哎呦,小姐還真把她當個人物呢,可人家還不是說走就走了。”
梅琳瞪了她一眼,“難道人家就一輩子當家庭教師?”
汪媽看看桌上的鐘,連著嘖嘖兩聲,“大小姐,沒功夫閒扯了,快點吧!”
梅琳磨磨蹭蹭開始穿鞋。
聽著主僕兩人爭論的阿泰,也終於懶洋洋地起身。
三人一起走出了梅琳的房間。
阿泰站在樓梯上,看著梅琳和汪媽下樓。
現在是早上九點一刻。這時候,通常所有的傭人都在廚房用餐,這是慣例,
他快步下樓,走進廚房,大胖子廚娘劉媽一看見他,馬上笑咪咪地走了上來。
“少爺,今天怎么會來這裡?”
阿泰的目光掃向廚房角落的大方桌,那裡有幾個傭人正在吃早餐。他們看見他,一時都停了下來。
阿泰忙道:“你們吃……我是來看看中午有沒有我愛吃的菜。”
劉媽笑道:“正想過去問你呢。今天中午就你跟大小姐兩個人吃飯。想吃些什麼?”
“你是說,今天中午他們都不回來了?”這讓阿泰頗為意外。他父母在一個多小時前出了門,他本以為他們中午會回來。
“老爺他們都不回來呢!”劉媽道,“太太特意下樓關照我們的。”
“我爸媽去哪裡了?”
“少爺,你不知道?”劉媽很驚訝。
“我只聽說去走親戚了,也不知道是誰……”阿泰盯著劉媽的臉,終於,八卦心迫使對方放下手裡攪動著的麵粉碗,把他拉到一邊。
“老爺太太是去接姑婆一家了。”
“姑婆?”
“就是夏老爺——你爸爸的姑姑,剛從南京來的。聽說她昨天就來過,不過我沒看見,我整天在廚房待著,什麼都不知道……”劉媽皺皺鼻子,“姑婆一家是中午來的,那時候正好你大姑周太太在門口指揮工人搬東西,見他們穿得寒酸,連門也沒讓進就把他們趕走了。”
阿泰的父親夏秋宜是個成功的儒商,家裡這棟漂亮的白色小洋樓雖是祖傳,但也靠父母經營有方才得以興旺起來。父親的姐姐夏春榮婚後和丈夫周子安長期居住在夏宅。不過聽說她最近在愚園路買了套弄堂房子,這幾天正收拾東西,準備陸續搬離。
“這么說,我爸媽是去接老姑婆了?”
“可不是?”劉媽又降低了音量,“老爺知道這件事後氣得要命,原先他早跟姑婆說好了,請她過來住的,誰知讓你大姑給趕走了。所以昨晚秀梅聽見老爺在周太太房裡罵人呢。”劉媽捂住嘴笑,“那隻雌老虎,平時凶得要命,可老爺真的發了火,她心裡也怕的!”
多年前,大姑因為跟婆婆不合,一氣之下帶著女兒周希雲回了娘家。自那之後,她就再也沒回去,後來連她丈夫也搬來同住,這一住就是十年。同在屋檐下生活那么久,阿泰深知大姑就是個典型的勢利小人。他也能想像大姑看那兩個窮親戚時是什麼眼光。
劉媽撇撇嘴,露出鄙夷的神情:“說老實話,要不是老爺太太人好,她怎么能在這裡白吃白住那么多年?”劉媽在夏家幹了快三十年了,最看不慣的人就是夏春榮。
“現在好了,她總算買了房子要搬出去了。”阿泰笑道。
“她又沒把東西搬空,那兩間屋子還不是白白占著?我聽芳姑說,她起碼得在這裡再耗上半年……”
“所以說,大姑是搬而不離,我爸還嫌家裡人不夠多嗎?”阿泰從桌上的盤子裡捻起一塊小點心,小心翼翼地放在嘴裡咬了口,“幹嗎又弄兩個人進來?”
“那是老爺太太心善,以後一定有好報的!”劉媽打開碗櫥,取出個罐子遞到阿泰面前,那是罐醃製好的蜜棗,他馬上拿了一顆丟入嘴裡。“反正我還是一樣燒飯,姑婆這樣的老人家又吃不了多少米。辛苦的是太太,伺候大姑子一家子就夠她受的,現在又多了兩個老的。”
他笑笑,“我媽也習慣了。對了,芳姑呢?”芳姑是母親的貼身女傭兼管家。
“她陪二太太去醫院做檢查了。”
“那她們也不回來吃飯了?”
劉媽又笑:“二太太說,檢查後想回次娘家,她娘家那邊已經準備飯了。”
“怪不得你說今天中午就我跟梅琳兩個人吃飯。”
“是啊,少爺想吃什麼?——給你做茄汁炸魚怎么樣?”
阿泰搖頭。
“別麻煩了,我和梅林今天也不回來吃。我現在要出門,一會兒順便去接她去吃西餐——”他走到廚房的門口,回頭道,“給你也帶些黃油麵包回來,怎樣?”
劉媽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
“哎呀,洋鬼子的東西我可吃不慣。”
離開廚房後,阿泰直接前奔車庫。
門衛老李正在大門口掃地,他朝搖下車窗朝老頭友好地揮了揮手。
這輛車是他的二十歲生日禮物。當年它被陳列在車行的櫥窗里時,算是上海灘最新潮的東西之一。但時隔四年,現在的它已經是部不折不扣的破車了。他很想換一輛新車,可他知道,父親是不會為他慷慨解囊的,母親也不會。雖然母親總是笑咪咪地告訴他,她有多喜歡他這個兒子,但想讓她打開錢包,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錢是用來花的。”阿泰總是這么對母親說。
母親並不是個守財奴,看看她為自己定製的那些昂貴衣服和首飾就知道了。但她卻對他的話不以為然。
“等你學會賺錢後,再來跟我談怎么花錢吧。”這幾乎成了她的口頭禪。
好吧,要不是他們都那么吝嗇,他也不至於出此下策。
出了大門後,阿泰沿著圍牆一路朝前開,一分鐘後,他在西北角的那堵頹牆邊停了下來。這牆是他一個月前發現的。因為年久失修,外加牆邊那棵大樹的樹根侵入了牆底,所以這堵牆已經有部分倒塌,雖然仍算是高牆,但阿泰早就目測過了,只要踩在汽車頂上,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爬牆而過。
如他所料,爬牆非常順利。
牆那邊大約十米開外就是主樓。阿泰直接從圍牆上跳進了最近的草叢,然後他沿著草叢一直跑到父親的書房窗外。
父親的煙土都藏在書房的柜子里。阿泰早就偷偷配好了柜子的鑰匙,只等著哪天能溜進書房,把那些煙土洗劫一空。可直到今天,他才有機會實施計畫,因為他很難等到像今天這樣家中無人的日子。
阿泰拉開鐵柵欄鑽了進去。、兩個星期前,他就開始逐步撬去鐵柵欄上的釘子。每次只能撬兩顆,然後用黑色布條將鐵柵欄與樹杈綁住,這樣只要不仔細看,不用手去推,就什麼都發現不了。
他拿出準備好的鐵片,塞到窗子底下,使勁一捅,又向上一提,窗戶立刻彈出一條縫隙,他朝兩邊望了望,確信別人無法透過他身後的天然屏障——那兩棵大樹——看見他後,才輕輕撬開窗子,跳了進去。他已經事先在鞋上套了兩隻大襪子。這是他從走街小販那兒買來的,最便宜的大號粗布襪子,這個家裡恐怕只有園丁才會穿這種襪子,它們足夠大又足夠結實,能幫他掩蓋鞋印。
等在書房裡站定,忽然意識到自己忘記戴手套了,他連忙從口袋裡拿出那副花哨的手套,這也是他從小販那兒買的。同時購買的還有一支廉價口紅、一條繡著荷花的手絹和一口空米袋。他很清楚,一旦父親發現煙土被盜,必然會報巡捕房,而他見識過那些臭警察是怎么辦案的,他們會像狗一樣蹲在地上東嗅西嗅,無論是鞋印、手印、血跡,還是掉在地上的任何小東西都會成為他們的破案線索。沒人知道口紅或繡花手絹會把他們指向哪裡,不過至少應該不會讓他們想起他。他是夏家的大少爺,就算找女人,也不會買這種便宜貨送給對方。當然,他們肯定不會想到,他這位大少爺會這么缺錢。
阿泰快步走到柜子前,把鑰匙插進了鎖孔。就在轉動鑰匙的一瞬間,他的心跳得飛快,他擔心鎖被換了,又擔心柜子里的煙土已經被父親移走,不過,看起來他的運氣還不錯。那些好東西仍然像一個月前一樣,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他抓起一包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是這個味道。雖然他不抽鴉片,不過,他早已過世的祖母是個大煙槍,他熟悉這股味道。
有一次,他走進祖母煙霧繚繞的臥房,發現她正閉著雙眼,無限享受地抽著煙,便開口問道:“奶奶,這是什麼好東西,讓我也試試?”他伸手去抓煙槍,祖母卻忽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滾!”她朝他怒喝,還抄起身邊的小笤帚作勢打他,她從未對他這么凶過,“抽了大煙你就完了!滾!”奶奶大聲道,說完這句,她又軟綿綿地倒在了繡塌上,“……快出去……”她的聲音就像隔壁街上的胡琴聲,遙遠而哀傷,他至今都能聽見那最後三個字的餘音。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敢碰過煙土。但後來他知道,吸菸土這玩意兒的大有人在,而且極好賺錢。這批煙土是父親的老朋友從外地輾轉帶來的。家裡沒人有這嗜好,他知道它最終無非會成為人情往來的禮品。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為強。
他拿出米袋。最普通的米袋也最為結實,裝煙土正好。十包煙土把米袋塞得滿滿的。他紮好米袋正想走,忽然聽見走廊里響起腳步聲。而且,讓他膽戰心驚的是,這腳步聲似乎是朝著書房而來的。
會是傭人嗎?
他屏住呼吸,悄悄走到門口,鎖上了書房的保險,這樣至少對方沒法闖進來。書房裡沒有可藏身之處,現在,無論是誰闖進來,他都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而且傭人的共同特點就是大驚小怪和嘴快,即便他們收了你的錢,也難保不會說出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的心跳狂跳不止,他知道他應該保持鎮定,但他是第一次當賊,實在無法抑制緊張和慌亂,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想不顧一切地跳出窗外,但他明白,如果這么做,不僅不能把他害怕的事甩在腦後,反而更可能惹禍上身。膽小的女傭會尖叫,沒過多久,園丁和男僕就會拿著掃把和榔頭沖向書房外面的樹叢,而一旦被他們撞見自己手裡鼓鼓囊囊的米袋,他將百口莫辯。他們一看就知道他在偷東西。
他決定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看對方的反應。
那個人到門口了。過了漫長的幾秒鐘,門縫下面塞進來一封信。
忽然之間,阿泰很想開門看看站在門外的究竟是誰。但他的手伸向門把手,又縮了回來。
他等到那個人匆匆離開,再也聽不見腳步聲,才彎下身,將地上的信撿起來。打開一看,那居然是一封勒索信。
“夏秋宜,周子安在我手上,11月8日速交10萬到指定地點,逾時撕票勿怪!”
還有這種事?!送信的人是誰?
肯定是家裡人,這毫無疑問。他真後悔沒打開門看看。
他刻意安靜了幾分鐘,想回憶一下剛剛那人的腳步聲。但可惜,他根本分辨不出來。
阿泰決定按原計畫進行。先把正事幹完再說。他把那封勒索信丟在了桌上——真想看看老爹收到這封信時會是什麼表情。
他打開窗戶將米袋丟了出去。
園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他沿著牆角原路返回。因為是白天,主樓里常有傭人走動,他知道就算他再小心謹慎,也難免不被人看見,因此特意準備了一件黑色的大斗篷。只要是披著斗篷來去,不管是從哪個角度看到,都無法辨別他是男是女,如果動作快一些的話,對方連身高也很難判斷,更別說不少蠢人還會把他這個一晃而過的“黑衣人”當成“鬼”,正好園子的一角有個家族墓園,如果真的有“鬼”造訪,似乎也說得通。
他披上斗篷,用黑布蒙上臉,隨後鑽出樹叢奔向頹牆。在跳過一處樹叢時,他隱約聽見二樓有開窗的聲音。他心頭一緊。是誰?是剛剛送勒索信的人嗎?
他真想回頭去看看,但此時腳已經跨到了頹牆邊。而且這時候,他發現草坪上有個人正朝他這方向移近。他知道他必須得走了。逃命時候如果分心的話會死得很慘。他翻牆而過。
他的車就停在牆外。
上車的時候,他確定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姑姑,昨天因為大姐在搬家,忙得七葷八素的,所以怠慢你了,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夏秋宜說道。
被一個年齡可以做自己父親的男人恭恭敬敬地稱為姑姑,夏英奇覺得很是彆扭。
本來,那天在夏宅門口受到夏春榮的奚落之後,她已斷了去夏家暫住的念頭。
“南京?誰叫你們來的?要飯也不挑挑日子?!沒看見我正忙著嗎?走開走開!別擋道,如果弄壞了什麼東西你們賠得起嗎?你知道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嗎?你們這些鄉下人,恐怕連看都沒看到過!”昨天在夏宅門口,夏春榮高亢的聲音,現在還刺激著她的耳膜。
當時正是中午時分,她和哥哥趕了一上午的火車,早飯還沒吃,她的頭昏沉沉的,聽了這番話更是腦袋發懵。她是收到夏秋宜的信後,才下決心來上海的。夏秋宜在信里寫得很真誠,所以她原本以為自己的到來會受到熱情的接待,可沒想到,迎接她的竟是鄙視和叫罵。她看著夏春榮指揮那些工人一個一個往外搬箱子,真想回敬她:“幾個破木箱而已!如果真是有錢人,就該用紫檀木箱子或者楠木箱子!”
“姑姑,大姐那天真的很忙,人一忙,什麼話都說得出來。我不騙你,她昨天晚上忙到夜裡九點多才回來。”夏秋宜道。
“什麼九點多,是十一點多。你們知道搬個家有多少事要做嗎?”夏春榮道。
“你自己不要我們幫忙的。”夏太太道。
“那當然,萬一你們弄壞我挑的家具怎么辦?”
夏太太笑,“那你就一個人去忙吧。明天是不是又要去乾娘那裡了?”
“當然要去,我每年都去的。”她看也不看夏英奇,“你給我準備好車子。我一大早就要走了!”她命令她弟弟。
“早就安排好了。”夏秋宜又轉向夏英奇,“我們不知道你昨天來,昨天我跟太太正好去了無錫。要不然,我肯定派人去車站接你。”
“因為沒有你的電話,寫信告訴你怕是來不及了……”
“那是我疏忽了,我應該給你留個電話號碼。”夏秋宜笑著說,“好了!那我們就說定了,你們今天就搬過來,從今以後,我家就是你家。”
“那就麻煩你了。”她不好意思稱對方侄子,“我們就暫時住一陣子。”她瞥見上次在夏春榮正用眼角瞟她,馬上接著道,“我會找些事做,等境況好一些,我們就搬出來……
如果她能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如果她有能力自己做生意,如果不是她手頭太緊,她想,她是應該一口回絕對方的。
“那你就見外了。”夏秋宜高聲道,“住我這裡,還說什麼找事不找事的,論輩分,你是我長輩,我該孝敬你,你當然該住我那裡,論年齡,你跟我兒子差不多大,順便問一句,姑姑你芳齡多少?”
“虛歲21。”
“看!比我兒子還小几歲。讓你這么個小姑娘出去拋頭露面找事做,我怎么對得起你父親,我二爺爺?”夏秋宜笑咪咪地上下地打量她,“呵呵,十年前,我去南京的時候,你還只是個小丫頭呢。沒想到如今出落成這么個標緻的大姑娘了,真是越看越像我二奶奶……”坐在他身邊的他太太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他意識到自己說話有失分寸,忙收住笑,正色道,“就這么定了,你就在我家安心長住,吃用開銷都我來。”
夏英奇想起身道謝,夏秋宜忙道:
“快坐快坐。”
夏春榮坐在她對面,“篤”地一聲,重重放下咖啡杯,皺眉道:“這是什麼破咖啡!難喝死了!南市這種地方,以後打死我也不會來,連家像樣的咖啡館都沒有!”
夏英奇上次見到她時,原以為她是夏秋宜的妻子,現在她知道,這位無論是身材還是臉都長得像馬的中年婦女,是她的侄女,夏秋宜的大姐夏春榮。大概因為夏春榮從未去過南京,所以她們素未謀面。
“早就讓你別來了……”夏秋宜低聲道。
“我要是不來,誰知道人家背後怎么說我!”夏春榮語調尖刻,又瞄了一眼在不遠處獨自低頭看書的夏漠,“我們說了半天話了,他怎么也不過來?該不會是在為了上次的事,在跟我慪氣吧?”
慪氣!夏英奇心想,如果我哥哥真的生你氣,你還能好好坐在這裡嗎?
“上次看到他,他就一句話都沒說,他是不是啞巴?”夏春榮又道。
“大姐……”夏太太沈玉清輕輕皺眉。
“我是實話實說,”夏春榮對夏英奇道:“我這個人說話不會拐彎抹角,有什麼說什麼的,你可別見怪。”
“他有點不合群。”夏英奇冷淡地解釋道。
他們像看怪胎一般,一起朝夏漠望去。
“他今年幾歲了?”夏秋宜問。
“28。”
夏秋宜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我記得你父親的……”
她點了點頭。“哥哥的母親難產而死,在那之後,父親才娶了我的母親。”
“28歲也該成家立業了”夏秋宜盯著夏漠看了一會兒,“我記得10年前,我去南京就是去參加他的婚禮。那現在他的妻兒在哪裡……?”
她早料到夏秋宜會問起這件事。
“他妻子前些年去世了。”
“你好像還有一個弟弟,是不是?”夏秋宜道。
弟弟。她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4年前,他溺水身亡。”她輕聲道,她很想再補充一句,這只是那些警察的說法,實際情況根本不是這樣。
“溺水身亡。他幾歲啊?”
“當時他10歲。”
“真可憐哪……”夏太太唏噓道。
哥哥在朝他們這個方向望。
“我記得,二爺爺是五年前去世的。”夏秋宜道。
“是。”
“那二爺爺去世後,一直是你哥哥在經營當鋪嗎……”
“不,不是他。”她覺得有點難以啟齒,她該怎么告訴別人,她哥哥這輩子從未正式工作過?她該怎么告訴別人,她哥哥從小到大就只是個書呆子,在外人看來,則是個寄生蟲?父親在世時,他靠父親,現在他靠她。“他是學醫的。”她道。
“是醫生?”夏秋宜有些不相信。
“是學過醫,但他沒開過診所,也沒去過醫院,他只是在家裡看書,有熟人得病,他就幫忙治一下。”
“他會給人看病嗎?”夏秋宜又問。
夏英奇點了點頭。
“他學過中醫,也學過西醫……”
“他這么能幹,那為什麼你們的父親這么早就病故了?”夏春榮假裝糊塗地仰頭道,他去世的時候應該是……”
“75。如果他不吃我哥哥的藥,大概早5年就不在了。”夏英奇道。
“那他妻子呢?”
“她是難產死的。我哥哥想給她剖腹,但丈人不同意,硬是請來一個說是有經驗的接生婆,結果……”她輕輕搖頭。
她記得嫂子落葬後,哥哥半夜挖墳,把屍體偷出來,之後的兩年,他每天都跟屍體睡在一起。雖然他給屍體塗抹了他所說的“南國香油”,但還是有一股奇怪的氣味在家裡飄散。她記得那天,她乘哥哥不在,偷偷摸進他的房間,當她來到床邊,拉開被子,看見那具黑褐色的乾屍時,她頓時腳一軟,栽倒在床邊。當時父親還在,這事自然瞞不過去,在父親的干預下,哥哥最終很不情願地把屍體運回了墳地,但自那以後,父親就對他另眼相看。“怪胎”“鬼附身”“不正常”“離經叛道”,父親提起哥哥時,言語中總會少不了類似的字眼。她明白,對於這個長子,除了希望他快點傳宗接代外,父親早就沒了別的奢望。可現在,連這也不可能了。
“我認識一些在醫藥局工作的人,也許可以替他找份工作。”夏秋宜道。
她心想,除非工作的地方只有哥哥一個醫生。否則,幹不了三天他就得被趕回家。這種事過去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
“過幾天,我可以先帶他去拜訪我兩個醫藥局的朋友。”夏秋宜道。
她正想說幾句客套話謝謝他,卻見哥哥夏漠正朝他們這邊看,突然他站起身徑直朝他們走來。
“哥……?”她用眼神問他是怎么回事,她知道哥哥能看明白她的意思。
夏漠沒理她,蹲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一個信封。
“這是什麼?”夏太太問。
“從她包里掉出來的。”夏漠的眼神掃過夏春榮。
“從我包里?”夏春榮一臉懷疑,隨即一把搶過那封信。
她扯去封口,拿出信,只看了一眼,便丟在了桌上,“什麼玩意兒!”
夏英奇低頭一看,不由得地吃了一驚。那居然是一封恐嚇信。
“你丈夫周子安騙我錢財,害我破產,今日落在我手裡,是他活該。三天內交齊10萬元來贖人,若不然。你跟你丈夫永訣吧!”
署名是“一個可憐人”。
恐嚇信是用鋼筆寫成,歪歪扭扭的。
夏秋宜臉色凝重,抬頭問夏漠:“你說這封信是從她包里掉出來的?”
“對。就在你們坐下的時候。”
“那已經有半小時了。”夏太太訝異地看著夏漠。
夏漠聳聳肩。“我以為你們自己會發現。”他又轉頭問他妹妹,“我們真的要搬過去住嗎?那好像是一個很可能會發生綁架事件的地方……”
她瞪了哥哥一眼。心道,如果我們有錢,我們當然不用寄人籬下!
“好吧,隨便你。”哥哥看懂了她的眼神,馬上讓步了。
夏秋宜站了起來。
“我還是先打個電話給他吧。我馬上回來。”
夏秋宜起身離去。
“希望是一場虛驚。”夏太太道。
夏春榮冷哼一聲,“我才不怕!不瞞你說,子安這工作,三天兩頭有人上門來找麻煩。這些窮鬼!賺了錢也不見他們說一個好字,虧了一點點就好像天塌下來似的,做生意哪有永遠賺錢的?……哼!”她發現夏漠在朝她笑,便衝著夏英奇嚷道,“你最好讓他別笑了,要不然我可不客氣了!”
夏英奇不想跟她發生正面衝突,連忙將哥哥拉到一邊。
“得罪她沒好處!!”她小聲道。
等哥哥坐回到原來的座位,重新拿起之前看了一半的那本書,她才折返回來。
“對不起,他脾氣有點怪。”她道。
夏太太回頭看看夏漠,又看看她,“你哥哥平時都是你在照顧?”
“是啊。”
“那你父親去世後,是誰在經營當鋪?是你母親?”
“我媽也照看過一陣子,大部分時候是我在管著。”
夏太太憐惜地看著她,“你真不容易,小小年紀,既要管家裡的生意,又要照顧哥哥。”
“呵呵,辛苦是辛苦,管是沒管好,要不然也不用跑到上海來投奔親戚了。”夏春榮拿出一把小扇子來輕輕扇著,“不是我說,當初要是你爹肯聽我們子安的話,把錢拿去投資子安的項目,絕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哼,可是你爹啊……哼!”夏春榮陰毒的目光在夏英奇臉上掃來掃去,“聽說你媽過去是金陵第一美人,男人想跟你媽喝杯酒,得花大把的銀子,我看你也不太像她……”
“大姐!”夏太太道。
“我是直腸子,有什麼說什麼。”
母親過去是南京名妓,當年父親為了迎娶比自己小40歲的她,花了一半家產為她贖身。這件事當時曾引起夏氏宗親的反對,但父親堅持這么做。這大概也是夏家的親戚後來大多不跟父親來往的原因。
夏太太輕聲道:“姑姑,大姐脾氣直,你別往心裡去。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慢慢就會習慣了。”
夏英奇瞥了一眼夏春榮,後者正得意洋洋朝著她笑。她父親從小就教過她,在口舌上占上風是最沒意思的事。“做人就是做生意,看見你討厭的人,不妨想想怎么從他身上賺錢。”
誰知道這位勢利的大侄女會給她帶來什麼“利益”?至少現在看來,這女人是個空架子,雖然穿金戴銀,珠光寶氣,但乍一看有一半首飾都是假貨,相比之下,衣著素雅的夏太太完全不同,光她手腕上的那個通透的翠玉鐲子就價值不菲,那兩個翡翠耳墜,雖然有些年頭了,也絕對是真貨。
“你在南京念什麼學校?南京也有女校吧?”夏太太岔開了話題。
“有是有,不過我沒去過。”
說起這件事,她心裡很不是滋味。她一直很渴望自己能像別人家的女孩一樣去上學。唱讚美詩,學英語,跳舞,打網球,彈鋼琴,她所聽說的所有關於女校的傳聞都充滿了夢幻般的色彩,她羨慕這種生活。可是,她從小就只進過私塾,後來父親雖然也請了一打先生教她各種技能,但她還是覺得跟那些上學的女生比,她還是矮了一截。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土包子。
“我女兒叫梅琳,虛歲19了,現在她在聖瑪麗亞女校念書,今年夏天就要畢業了。”談起自己的女兒,夏太太來了精神,這時,夏春榮又在旁邊輕輕咳嗽。夏太太微微皺眉,“我外甥女,也就是大姐的女兒,她比梅琳大2歲,跟你同歲,已經畢業了……”夏太太不想多說外甥女的事,話鋒一轉,又說起了自己的女兒,“梅琳已經訂婚了,婚禮在明年5月舉行。接下去的幾個月,家裡會非常忙,有很多事要做……”
“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做的,請儘管說。”夏英奇立刻接過了話茬,她也不願意白吃白住,如果有機會做些事來補償,她非常願意。
夏太太微笑地拍拍她的手。“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說話間,夏秋宜快步走了回來。看他的臉色,夏英奇就知道是虛驚一場。
“子安還好好地在公司里。他什麼都不知道。”
夏太太鬆了口氣。
夏春榮則冷笑,“我早就說了,肯定是哪個窮鬼在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