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的故事
那一年,村長死了。
村長死的時候,別人都不在身邊,只有三楞子陪著他,村里人都不知道村長是怎么死的。
桃花村地處距縣城數百里以外的一個山旮旯里,全村只有十三戶人家,幾十口人。桃花村有路,一條通往山外的兩米見寬的小路,那是村長的爺爺當村長的時候留下來的不朽工程。
桃花村人口不多,但是光棍兒多,村長死了之後,還剩六個光棍,年齡最小的也已經越過三十,就是三愣子。村外的人可能不知道桃花村,但絕不會不知道“光棍村”,光棍村代替了桃花村這個名字。
桃花村的文化氣息濃厚,因為《桃花源記》婦孺皆知,說起來琅琅上口,這是村長的功勞,村長說了,桃花村要“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村長知道這倆詞語,村長是村里為數不多的幾個知識分子之一。
三愣子是村長的助理、村長的影子,有村長出現的地方,就可以見到三愣子。村長喜歡叫三愣子“女婿”。
村長年前年後一直去縣城,背著他那個變了顏色的帆布包。他是走著去走著來的,村裡的路上沒有車輛,其實也有,零星可以見到村民拉的架子車,那是村里最高級的車輛。
村長去過政府大院,去過民政局,甚至連教育局的大門都進去過,但是,大多數時候,接見他的最多的是這些官門衙府的門衛。
一次村長坐在政府的門口耍起了賴皮,聲稱不給錢給村里修路,他就不走,死也要死在這裡。一個大肚子的官被驚動後終於“接見”了他,村長直到最後也沒弄明白那是個什麼官,但他感覺到,那是一個不小的官,是他見過的最大的官,也是肚子最大的官。
那個官讓秘書把村長帶到民政局,一個沒有一點官樣子的老頭給他給了五百元的“修路巨款”。
“你是個好村官,也是個負責的村官。這些錢你拿上先給村里修路吧。”老頭樣子很懇切但又好像有些無奈地對他說。
“我也是官嗎?”村長問身邊的那個政府的秘書。村長沒有品味老頭說的後一句話,他一直在考慮自己是不是官。村長一直沒有認為自己是官。
“你是個官,真的!”秘書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謊。
帆布包里有了“巨款”,就有了壓力!村長這樣思忖著。回家的腳步很快。
但是,怎么樣套用這筆“巨款”修路呢?村長和三愣子的思緒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之中。三愣子很樂意為村長分擔憂愁,村長比三愣子年長二十個春秋,三愣子小的時候,村長就對他父母說,以後自己的女兒給三愣子當媳婦。
三愣子出主意,用這筆修路的“巨款”買上幾輛架子車和鐵杴等工具,讓村民出力,特別是這幾個光棍,他們就是吃了沒有路的虧。村長讚許了三愣子。
工程終於開工了,年輕力壯的村民們都來了,包括那幾個光棍。村長在施工過程中擔任總工程師和總指揮,集測量預算等工作為一體。他還在這期間教大家唱《愚公移山》,以前講解《桃花源記》,現在講神話!
前途一片光明,村民有了希望,當然就有了動力。但是,數百公里的路程,靠這樣最原始的工程,可謂杯水車薪,漸漸地,有很多村民受不了長期的煎熬,希望回到原始的桃源生活。
“愚公有子孫後代,我又沒有,我死了以後誰接班啊?”一個光棍提出了一個很實在的問題,村長沒辦法回答,三愣子也愣住了!
村民在工程開工不久就作鳥獸散,去繼續品味村長教給他們的《桃花源記》,去想像陶潛的山與菊。當然,他們知道的也是出自村長之口。
村長真正體會到當官其實很難,一些問題比他在政府門口靜坐難了好多。
“女婿”三愣子還不知道秘書這個概念,但是他已經充當了這個角色。他現在也犯難了,因為村長“老丈人”沒有了主意。
工程沒有停工。一個工程師和一個民工,加起來是兩個工程師和兩個民工。
路在修,人在老。期間村長去過幾回縣城,三愣子知道,但他不知道村長去乾什麼了。
村長死了。死的那天,村長一直在已經修開的那一段寬闊的大路上。
三愣子從村長手中接過了用不見紅色的紅布包著的公章,確切的說,是大印——方的,碩大。那是世代相傳下來的,曾經在村長爺爺的手裡,村長一直帶在身上,包括去縣城,也包括在工地上。
“女婿,你也是個好官!”村長躺在黃土地的路上,拉拉緊三愣子的手,“我一生沒結婚,把你也給耽誤了……”
後來,三愣子在收拾村長的遺物時,無意間發現了一張醫院的診斷書,上面寫著“肺癌晚期”,下面的日期,是兩個工程師和兩個民工修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