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隨風[溫瑞安武俠作品中的人物]

柳隨風[溫瑞安武俠作品中的人物]

著名武俠小說作家溫瑞安作品《神州奇俠》系列中人物之一,號「袖裡日月」,「權力幫」總管。 權力幫三巨頭之一,另兩位為李沉舟及其夫人趙師容。 擅長刀法、暗器和輕功,御下殘忍無情,自命怙惡不悛,手段確實毒辣。

基本信息

角色經歷

柳隨風全書出場次數不多,其武功出自唐門「唐老公公」,傳人「公子襄」。

六十年前,唐老太爺子歸息江湖後,門戶的事便撒手不理,剩下一子一女,男的便是「唐公公」,女的便是「唐老太」,按道理說,當然是唐公繼承大業,但唐老太卻是一個事業心重、野心大的女人,她毫不謙讓,便與唐公大打出手,唐老太逐走了唐公,便當起家來,近六十年來,江湖上這最可怕、實力強大、潛力極巨的一家,便自此始,一直是女人當家。

唐公流落江湖五十年,唐公便成了「唐公公」,他的暗器絕技自也非同小可,但始終未敢找唐老太太決一死戰,唐老太太的暗器手段如何,也由此可見。

唐公公鬱郁不得志,與唐門作對,便等於是攻擊自家人,也說不過去,但他對唐家來說,亦無異是等於深仇大恨,他終於遺恨難填,撒手西去。

據說他死前,將生平之大絕技傳了給唯一的徒兒,就是柳隨風。

其自小出身低微,偶遇趙師容並為之傾倒。

與「李大」李沉舟,「陶二」陶百窗,「恭三」恭文羽,「麥四」麥當豪,「錢六」錢山谷,「商七」商天良並稱「權力七雄」。習武有成之後與其他六雄創立「權力幫」。

趙師容後來成為李沉舟妻子,柳隨風即把這段情感隱藏。

之後,李沉舟為測試其忠誠,詐死。

隨後柳隨風遭「墨家」、「慕容世家」、「唐門」圍攻,與「刀王」兆秋息和「水王」鞠秀山一起保護李沉舟的屍體,後來為救李沉舟被假扮成「水王」的「毒手王」唐君傷暗算,戰死。

絕技

●「剋死千千鏢」:

唐老太太創有一種暗器,叫做「千千」,這一鏢是唐公公想出來克制它的絕技。

●「萬一雷震子」:

唐老太太還有一種暗器,更加厲害,叫做「萬萬」,柳隨風擊炸唐絕的「黑光」,便是專破「萬萬」。

●「百戰鐵衣」:

唐老公公被逐出「唐門」,什麼也沒帶走,只有一件「百戰鐵衣」,再厲害的暗器遇到了它,也沒有用,一流的兵器碰著了它,至少也可以卸掉大半的力道。

●「閃電驚鴻」:

天下最佳快招,快得連手和劍都不見了,快到了這種地步,又叫敵手如何能擋。

●「五瓣蘭」刀法:

柳五公子傲絕天下的絕招,昔年「權力幫」中李沉舟、趙師容、柳隨風三人,柳五武功未必遜於趙師容,只是柳五公子生恐李幫主妒才,故意不外露罷了,所以柳五的刀法,也未必會輸給趙師容的「五展梅」劍法。此乃因柳五深愛趙師容,又不敢忤逆李沉舟,破壞李、趙之情,故早萌死志,恨不得死在趙師容手下才甘心。

故此他的五記刀法,對付別的武功,天衣無縫,攻無不克,但對到趙師容的「五展梅」劍法,到了最後一招,卻有一個老大的破綻,足夠讓「五展梅」最後一劍殺了他。仿佛飛蛾撲向美麗的火焰一般悽美。而這一切,都只不過因為許多年前的一個夏日午後,那無意的幾句溫言,一個背影……

角色出處

《英雄好漢》

第十章 太禪與守闕

太禪真人慘然蹌踉了凡步,嘶聲道,“你……你好狠的心……”

他致死也不信守闕上人會殺害他,否則他也不至於如此疏忽,全不防備。

守闕上人微笑。他緩緩抹去臉上的易容藥物,慢慢露出了一個神飛風越的英秀的臉容,他笑道。

“這是上官家的易容術,瞞得過你,真不容易。”這年輕人似舒了一口氣,很安慰地道。

“慕容、上官、費”本來就是武林之大左道旁門的翹楚,尤其易容一道,這張臉要是上官世家中上官望手制的,那精明如太禪真人者,也真箇無法看得出來。上官世家,早已投靠權力幫。得他們之助,權力幫如虎添翼。

太禪吃力地望過去,只覺得朦朧光中,仿佛有一翩翩於俗世的佳公子,可是仍看不真切,他吃力地道:“……守闕……守闕上人呢……”

那公子似怕傷害到他,用一種輕如羽毛、軟如雪花的聲音道:

“他……我只好殺了……他不能出賣你,只好選擇失去性命了。”

太禪覺得生命也即轉離他遠去了。仿佛生命之神在駕著馬車,在雲端等著他,只要他生命飛來,就可以啟程了。這旅程是去哪裡?太禪不知道。他只覺得全身輕飄飄的,眼皮越來越合攏。他吃力地張開失神的眸子,吃力地問:

“你……你究竟是誰……”

那公子靜默了一會兒,用一種悲憫的眼色望著他,終於很小心他說:“我姓柳,在權力幫里,排行第五。”

第十一章 柳五

柳隨風!

這一聲猶如晴天霹靂,炸響在每個人耳里!

柳大總管:

李沉舟的唯一親信!

柳五公子說完了那句後,便輕輕嘆了一聲,一揮袖就飄然而去,再也不回頭。

也許他知道太禪已必死,大廳上只留下一個白鳳凰,也夠應付梁斗等人了。

這裡大局己定,他已無需費神。

應欺天雖然幾乎要出賣了他,但他也死在太禪手裡,已用不著他動手。

沒有人可以出賣他。

——能不必他動手的時候,柳五公子是從不必親自動手的。

動手就得要冒險,柳隨風不怕冒險:——只不過冒的是一些有意義而且有必要之險,這樣才不容易死得太容易。

——而又出名得更容易。

人生在世,本就好名。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柳五愛名。

所以他也愛美人、愛權和愛錢。

可是他在必要時,也可以殺美人、擲千金、奪大權,他要的名,無須流芳百世,但要他在世時,沒有一個人的名字可以在他名字之下和他這個人的光芒之下抬得起頭來。

——除了李沉舟。

——李沉舟是個梟雄。

而他,也許僅是個人傑。——柳五在拂袖返身,走出去時,好像想到了這一些唏噓。

太禪聽到了他的名字,就死了。

死得瞑目——好像服氣死在一個這樣的人的手上。

一個真正的高手,當然是希望自己死在另一個更真正的高手的手下——這就叫死得其所,否則死不瞑目。

莫艷霞看著柳五既沒招呼就飄然而出的身形,眸子裡發著亮,充滿了欽佩、崇拜。

她進入“權力幫”,不過五年,不過她因為是他的親信,所以可以掌管一些幫里的資料檔案。這是幫中的非常重要部分,卻歸由她處理。

她隱約查出,在權力幫創幫立道時,原有七個人,他們沒有名字,只有姓和代號:李大、陶二、恭三、麥四、柳五、錢六、商七,一共七人。他們不要名字,也許就是他們未成名前決意要做大事的決心。

——也許真正做大事的人反而是無名的。

可是等到權力幫名震天下時,陶二、恭三、麥四、錢六、商七五人都聲消煙滅了。

這就是要成名付出的代價。權力幫威風八面,卻無人知道它昔年曾流多少血、多少汗!

剩下的只有李大——李沉舟、柳五——柳隨風,已經是很有名很有名的人物了。

白鳳凰不知道創業的過程是怎樣,但她感覺得出——以前那消失了的五個人,必定是歷盡艱辛的卓越人物,而到還能留存下來的人,更是當世豪傑。英雄好漢!

她覺得在這樣的其中一個人的部下當一名親信,是一件心服、口服.而且榮耀的事。

她希望永遠這樣。可惜柳五公子卻要她鎮守恆山。她實在無意要死守那孤寂的懸空寺,以及老朽的掌門師太。

——何不乾脆殺了她,把恆山實力,全撥入權力幫?

——就像她想殺了這群目擊者一樣乾淨。

站在她側前方的一個少年,他背後是蕭家劍廬的“龍虎嘯天”壁圖,忽然道:

“原來柳隨風是如此輕賤他的部下與親信的。”

他的聲音里充滿著輕蔑與不屑,莫艷霞一震,只覺早晨的陽光灰濛濛灑下來,這少年飛揚的眉和深湛的眼神,竟是……白鳳凰幾乎失聲。“啊”地叫出來,稍定神來,才知道好似不是,但又怎會樣子不同的人,神態如此相似?

不過司空血等全沒有注意到這少年像誰。一方面也因為他們絕少面會過李沉舟,拜謁時更誠惶減恐,不敢面對他,又如何得知幫主的神容?單奇傷叱道:

“大膽!敢呼柳五公子名號……”

那少年當然是蕭秋水。蕭秋水道:“我不是奴才,我當然敢。”雖然他心裡對柳五也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那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穩若泰山、形若行雲的風度……蕭秋水覺得他是他,自己是自己,不過更卻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好像是處於一個山洞裡,他和柳五,一個是人,一個是野獸,一定要有所解決,也一定會有對決的一天。

——問題是,如果是野獸,究竟誰才是野獸?

——如果是人,誰才是人?

但是他還是看不過眼,要說話:因為他無法忍受柳隨風如此輕賤他部下的性命。

——這豈不是也很像他哥哥蕭易人?

——這是他最不同意他兄長的一點。

“雙翅、一殺、三鳳凰”,蕭秋水也知道,這都是柳隨風最精要的幹部,就像李沉舟最重要的幹部柳隨風、趙師容以及要將“八大天王”一樣。

——但是而今,“藥王”死在浣花溪畔,“雙翅”之“千里獨行”左天德死於太禪之手,“冷風吹”應欺天也死於廳上,“一劍殺人”卜絕亦死在天正手裡,他居然可以不顧,沒有流下一滴淚,甚至不留下來俯首探顧,就走了,連一眼也不多看。

仿佛死人對他已經沒有用了,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是的。權力幫而今只出動了一個柳五總管,已把武林中兩大派實力的頭領消除了:少林與武當,反抗的實力定必因此役而大傷元氣,無法抗衡,但蕭秋水更無法忍受的是,柳隨風付出的代價:

這代價是他部屬的生命。

——而他毫不珍惜。

仿佛這勝利是天賜的。仿佛這勝利就是必然的:仿佛這勝利就是應該的。

——可惜他不知道,柳五確是以為是天賜的、必然的,應當的,戰局若落到他柳五的身上,勝利是命定了的。

——而且柳五也從不更絕不,為將逝或已逝去的人和事,多作喟嘆或傷心。

——他認為喟息是多餘的,傷心更無用,

可是柳五也不知道一些事。

——他沒有聽到蕭秋水那聲斥呵和那時的神情,因為那時他已經走了。他認為還活在大廳上的人,已不值得他柳五出手了。莫艷霞自會為他料理。

——如果他聽到那一聲責呵如此酷似幫主對他不滿時的譏悄與諷嘲,無論如何,他都必定會下手殺了蕭秋水,然後才安心走的。

可惜他不知道。

但是他離開浣花後,心裡忽然有一道鬱結,久久不能舒;好像自己有心愛的事物留在後頭,忘了取回一般,偏偏他又想不起是什麼。

但他沒有回頭。

風和日麗,天正好。

他想辦法心情好。

何況一個年輕若他的人,居然輕易殺了天下兩大門派的章門人,為了這件事,他覺得十分開心。

其實在大廳上的敵人,就算不全殺乾殺淨,他也覺得沒有關係,他反而喜歡留下活口,諒他們已為之懾伏,知道對抗下去也無用了。

何況由他們驚懼的口中傳出去,他的形象定必更為神化或誇張,他就可以更快地名揚天下。

他本來就己夠出名了。

所以他心情很好。

何況日正當中,陽光真好。

他覺得陽光就像溫柔而多情的女子的手,撫拂在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雄秀軀體上。

他相信昔年韓信斬殺大敵於沙場,必定也是這種感受。

所以他更快地忘了在離開浣花時那個鬱結。

陽光映射得最燦耀,是在烷花蕭家劍廬聽雨樓,那一片飛檐上。

閃閃發光。

像無數個含著大志氣的希望的人,在招著他們那些發光發亮的小手。

第十三章 和尚大師

柳隨風飄然出浣花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一件事。一件事他未了的事。

這事忽掠上他心頭,顯然是絕不可忘的事。

但他偏偏忽略了。

柳隨風知道,在武林中、在江湖中,一點點的疏忽,就足以斃命。

比方說他信任過一個部下,是青城劍派高手諸動天,當時他有意收攬此人,和左天德、應欺天三人合起來,為“飛天三翅”。

他一向都很信任他,褚動天也一向很值得他信任。

有次褚動天要回家,見他爹爹媽媽、老婆兒女,柳五很清楚這種浪子歸家的情懷,所以特別寬限多了三天,給他去了。

他再回來的時候,在同一個晚上,在菜里下毒,在空氣里布毒,在地板下設陷阱埋毒,再聯合幫中七名高手,在背後暗暗算,最後不借猝以火攻,再用炸藥,目的是把他置之於死地。

他之所以能不死,是因為早有了提防。

那天他吃了晚飯,去聽了一場戲,戲裡是“戰甲歸”,有場女憐在唱:“怎不如期歸……”他猛然心一動,看著地上嗑得一地都是紅和黑的瓜了殼,心裡在想:褚動夭已遲了一夭回來。

——他可以不把自己的話當話,當然也可以不把自己的人當人。

——這點很重要。

——因為他有了這點醒悟,所以才有了提防。

那次褚動天當然殺不了他,反遭他殺了。

他把他全家大小都殺了——不留給對方一點來報仇的機會。

從此以後,他就越發小心了。

權力幫既可使別人來效命,天下間就一定有人想要拿權力幫的命。

——或者他的命。

要拿權力幫的命,首先要使他沒命。

——他,柳五,是什麼人!

他,在錦江的望江樓橋墩上,靜靜坐下來,沉思。

他在思省他究竟忽略了什麼。

無論多趕忙,他都要等想出來再說。

他在看溪水中的魚兒,快樂地遨遊。

他在清水中略映出自己的倒影。

垂柳幾株,柳梢恰與水面相連。

柳五一抬腿,他的衣袂被風吹起。

他想起了,在蕭家劍廬的大廳上,仿佛有一少年,與幫主面貌酷似。

——這小子是誰?

柳隨風腦里飛快地思索了一下武林中初崛起的少年高手名單:

——東海林公子,刀劍不分,好色,愛穿白衣。

——天山劍派後起婁小葉,用柳葉劍,好鬥,喜一切鬥爭、殺戮、騙詐、狙擊。

——蜀中唐宋、唐絕、唐朋。唐家暗器高手。唐朋喜交遊,就是潛入權力幫的漢四海。唐絕出手最絕,幾乎唐門絕門暗器他都會發。唐宋資料不洋。

——海南鄧玉平、浣花蕭易人。

柳隨風搖了搖頭,微風吹起了他頭上的方巾。

當然不是蕭易人,敗軍之將,何足言勇?更不是鄧王平。他就跟鄧玉平一道來的,此人武功狠辣,惟尚不足畏。柳五想。

他的腦子就像一個資料的藏室,隨要隨有。柳五一直很驕傲他的記憶力。

——更不是唐家的人,也不是一向好殺的婁小葉,至於林公子,也在場中,並不足懼。

柳隨風一個一個地想下去,獨想到一人,心中一亮:

那是浣花蕭家!

——攻打浣花劍派,一直是權力幫的一個幌子,藉此擄劫岳太夫人,要脅岳飛將軍,奪得“天下英雄令”,尤其是藉此除去來援的少林、武當實力,把二派掌門人,引入江湖,才狙擊除去,又伏殺十大門派高手、武林精英,才是真正的目的。

否則區區一個浣花,何必攻打如此之久?

——可是這一個幌子、卻引出了一個本來毫無名氣,但在惡劣爭鬥中反而名聲大盛,一直令權力幫頭痛,而且白白斷送了幫中不少好手性命的年輕人。

——蕭秋水!

“是他?”柳隨風心中想。

秋風又吹起了柳絲,水波蕩漾。

一個藉藉無名的少年。在巨大無匹的壓力之下,突然變得力挽狂瀾。有信心、夠殺力、易服眾。柳隨風嘆了一口氣,心忖:難怪自己殺了太撣,又見天正伏誅之後,便得意地飄然而出,而後心頭一直不安了。難怪!

——此子不除,日後將與自己必可抗衡。

他當時假扮守闕,坐鎮廳上,大敵只有一人,那是太禪。

可是他卻感到兩股殺氣、兩道壓力、兩種聲勢。

——原來蕭秋水在。

他決定回頭。

他覺得如果今天不解開這個結,那年輕人一定很快地便與他碰上。

他知道莫艷霞等武功再好,也未必能殺得了蕭秋水。

——這道理就幾乎與他可以殺得了太禪,太禪卻殺不了他一樣顯而易見,可是天下間只有他和李幫主等幾個人了解。

他正想返過頭回去時,楊柳飄起,他看見了一個人。

這個人影裊繞,如白衣觀音,但雙頰已泛起了紅霞。

果然不出他所料,莫艷霞是制不住那名未見經傳的青年人。

他暗暗嘆了一聲。

莫艷霞到了他面前,幾乎仆倒,他扶住,柔聲道:“你受傷了。”

莫艷霞受寵若驚,顫聲道:“我知道。”

莫艷霞一怔,柳隨風淡淡笑道:

“還有五位朋友,跟你一起來了。”

莫艷霞失驚,忙斂制住急喘的呼息。

柳五長身笑道,“五位既然來了”,何不現身?”

五位?

天高雲藍,竹翠柳青。

風尚好。

柳隨風拇指托住下巴,食指橫在上唇間,其餘三隻手指微翹,陽光中,他的手指白雪般,剔透得秀氣。

柳五在笑,但笑容已有些發苦。

所以他用手指招住笑容。

通常要掩飾些什麼時,他都這樣。

他知道孔別離是武林中一個很難對付的人物,但更難對付的是那兩名不開眼的和尚。

更可怕的是那滿臉和佯的和尚大師。

而且他更聽到在兩百步以外,柳蔭與竹林交接處,那兒雖然沒有一點聲響發出來,可是他卻知道還有兩個人伏在那裡。

也是兩個極厲害的角色。

這兩個人沒有發出絲毫的聲息,但是柳隨鳳卻聽到近蔭道處的一叢樹葉,風來的時候,沒有動,也沒有響。

那只有一個推論:有極厲害的人躲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壓住了樹葉。

柳五不但笑容有些發苦,而且快要笑不出。

所以他就越發摸著下巴和唇。

蕭雪魚看著眼前這個人,真有些怔住了。

她和孔別離間關萬里,請動了這三位少林派高手下山來,在蕭家劍廬與武林同道會合,卻不料在此地截住了權力幫中頭號人物。

“袖裡日月”柳隨風。

要不是孔別離孔叔叔親口說出了,“那人就是柳五”,她還真不敢相信,這年少倜儻,悠遊自在,到而今居然還臉帶微笑的年輕人,就是江湖上、武林中,黑白二道聞名喪膽的:

柳五公子!

她真佩服他,還能笑得出來。

她真懷疑在天地間,有沒有人能抵得上這三個和尚合擊再加上關東第一刀客孔別離之一擊?

莫艷霞心中忐忑:她已受了傷,而且傷得不輕。她知道這少林三僧的實力。而今她唯一能戰的,也許還可以制住孔別離與蕭雪魚,但是柳五——柳五公子是不是少林三僧的對手?

她側過頭去,只見柳隨風在笑。

楊柳在飛。

雲在飄。

水流。

柳五恨不得化作流水,長長流去。

但是人生里有些戰役,是迫不得已的。也是不可逃避的。

——一逃,縱逃出重天,但也沒了信心,缺了勇氣,毀了聲譽。

這種事,他美男柳隨鳳是絕對不乾的。

柳五摸摸鼻子,掠了掠垂下來的髮絲,笑道:

“三位大師,別來無恙?”

柳五望著火光燭天,道:

“我只有一個要求。”

和尚大師心想:多半不過是要求放他一條生路,但總得把蕭女史放下再說,當下心意已決道:

“你要走,可以,但是……”

柳隨風微笑搖首。和尚大師心裡忐忑,心忖:放你走,你還居然不要走,還想乾什麼……”

只聽天目神僧喝道:“你想作什麼?!”

柳隨風的眼光,也似水波一般溫柔,一般遠揚。

“江湖子弟江湖志。江湖人年輕的時候,總是想,跟當世的一些大人物較量,縱比輸了也好,總要把金刀往寶劍上碰出星花,才知道是不是好刀……”

說著忽然一頓,雙目深深地正視和尚大師,道:“白道上,武林宗師中,以北少林天正、南少林大師、武當太撣、丐幫裘無意為典範。晚生只求大師賜教,一償夙願。”

眾人俱是一怔,此時此景,柳隨風居然不是要逃,而是要求與南少林主持和尚大師放手一戰。

柳隨風笑了一笑,又道,“只不過晚生再狂妄,也知非少林精銳聯手之敵,在下只要求與大師公平一戰,單打獨鬥,若僥倖一勝,則旁人不能幹涉在下去留,在下便放了蕭姑娘,如此可好?”

眾人為之動容,和尚大師名滿江湖,挫敵無數,可說是未逢敵手,柳五如此說,顯然是有求勝之心,實在膽大包天。要知權力幫幫主李沉舟一身通天徹地的絕學,奇門絕招,武林中無人不俱,柳五隻不過是李沉舟一名最重要的部屬而已,尚且如此斗膽,眾人聽得心裡有氣。

和尚大師一笑道:“其實柳公子又何必相脅?公子只要勝得了老衲一雙肉掌,老袖亦無顏相留,柳公子請去便是。”

柳五笑。他齒白如貝。眼光溫柔若春水。忽然閃電般連點蕭雪魚身上三處穴道,一扳一推,已推至莫艷霞那一頭,莫艷霞反手拿住,心裡感激,暗忖:“柳公子要突圍,必不成問題,把蕭家女子推給我,是希望我藉此以自保,真是苦心。”

柳隨風斂袖向和尚大師一拱道:“感謝大師不吝賜教。”隨而雲停岳峙,又錯開幾步,走到下首,完全是以後輩請前輩賜正之禮數,和尚大師微微一笑,垂目念:“阿彌陀佛,”道:

“施主不必多禮,請進招。”

柳五恭謹地道:“大師請賜招。”

和尚大師心想再如此客套下去也無益,蕭家火光大作,必有事故,自己還是先料理這小子,趕去為妙,當下大聲說了三聲:

“請;請;請。”

突然大喝一聲:

“請一一”

前面三個“請”字,第一個說得柳五一怔,第二個使柳五一詫,第三個震得柳五一震,到了第四個請字,所以蟄伏的元氣盡出,如排山倒海,狂颶吞滅,涌卷而至,正是和尚大師一出手就藉以“易筋經”中的氣功,使出佛門“獅子吼”,要一舉震倒柳隨風。

第四個“請”字一出,一株垂柳,無風而“啪”地折斷,錦江無端激起水花七尺,柳五的青衫一閃,好似已被大喝聲震了出去,倏然不見。

就在這剎那,和尚大師只覺頭上衣衫一閃,一樣東西,“唆”地經過。

和尚大師頭一偏,一掌往上托去。

就在這剎那間,和尚大師只覺頭上一輕,用手一摸,才知道頭頂法冠,已被柳五抓去。

柳五一擊不中,五指易鉤,抓住法冠,倏覺一道疾風襲來,急翻身掠出,但衣袂已被切去一截。

衣袂乃輕絮之物,半空中又無處著力,和尚大師竟以肉掌切去一截衣角,其功力已至爐火純青的境界,柳五心頭大震。

和尚大師更是心頭輕敵之意盡去,正色道:“公子好武功。”

柳五恭敬地道:“未及大師背項。”

兩人交手一招,錯身間幾同歸於盡,不敢再大意,兩人凝視,一藹然淡笑,一洒然微笑,卻遲遲不莽然發招。

柳隨風忽然一轉身,以背沖向和尚大師!

和尚大師倒是一呆,各門各派,可沒這般打法!何況這突兀詭奇的打法,對付一般人還可以,但遇到武林一流高手,何能如此大意?

就在此時,柳隨風倏然一反,又正面向和尚大師。

然後又是一反,遂而一正,一正、一反,又一正一反,反反正正、正正反反,不知轉了多少次,在短短不到十尺之距離中,如此鏇轉著但極快疾地欺近!

和尚大師內外家修為極高深,但也未遇過這種打法,一剎那間,他以“易筋經”中七種絕學,一齊發了出去,但所有功力:掌力、拳力、指力、腿力、腳力、勁力打在鏇轉中的柳五身上,卻全給反彈了回來。

柳五欺近!

就在這時,淡青色的身影化作了刀光。

刀從何來?

一一這刀的兀暮出現,就如柳五刺殺太禪時一樣。

——只是和尚大師有所備,太禪則無。

——太禪中刀死,和尚大師呢?

大肚和尚禁不住“啊”了一聲,一不留神,自樹上跌了下來,摔了一屁股泥。

就在這時,柳五的刀已刺在和尚大師身上。

一剎那間,刺了三十六刀。

二十七刀刺空。

九刀命中。

然而柳隨風飛起,神情已有一絲不安。

他凜然的眼神望著和尚大師,手裡還執著他的刀。

他的刀刺在和尚大師的身上,就像手摸在濕滑的青苔上一般一觸,又被溜滑過去。

他的刀劃破和尚大師身上九處衣襟,卻傷不了他任一寸肌膚。

和尚大師微笑,但慈藹的眼目光里已沒有一絲笑意。

一點笑意也沒有。

他已肯定這青年是他平生勁敵,如果他不是熟習“易筋經”三十八年,只要稍稍大意一點,只要“易筋經”的武功稍不收發自如一些,只要自己失神於一瞬……

今天自己便已喪命在這個青年人手裡。

他們交手僅兩招。

和尚大師沒有回頭,但他伸手,道:

“棒來!”

地眼大師立即遞上一根禪杖,和尚大師執著禪杖,連舞數十圈,驟然間狂風大作,竹葉如急雨,柳梢似亂鞭,片刻問柳隨風瘦逸的身影,已被杖風所籠罩!

更可怕的,是柳隨風心裡的感覺。

不再是青天白日,不再有藍天皚雲,那杖是鋪天蓋地的大網,更可怕的是,竹葉是一道道凌厲的暗器,柳絲是一條條歹毒的鞭子!

他已被包圍,猶如十面埋伏中的楚人,沖不出重圍。

圍觀的人吊起一口大氣,也不敢稍舒;天目、地眼二人更知道方丈已十二年來未用得意的“伏魔杖法”,今日居然為了一個江湖後輩而出動了。

柳隨風身形挪動,和尚大師企圖以大自然的力量來摧毀他,他就化作了大自然。

柳條原化作了鋼鞭,可是柳隨風的人,也化作了柳絲飛絮,杖激飛,他的人也飄起。

就在這時,和尚大師的“伏魔杖法”又變了。

“伏魔仗法”至剛至猛,忽然變成至柔至陰。

杖與杖風,並不殺人,但它所罩住周圍的一切事物,卻絕不可活。

和尚大師至善積德,道行修為,自然已登峰造極,但一個純然善行的人,一旦為惡,也特別估惡不俊,和尚大師此刻發揮出來的杖法,由佛家至慈至善,到了蒼生無命,至絕至殺!

這是“伏魔杖法”的“殺”字訣。

柳五本已無生機。

但他忽然粘在杖上。

整個人貼在杖上、附在杖身。

杖所帶出來的,是死。

所以杖是生的。

柳五粘在杖上,全身輕似柳。

但他活著。

他的青刃已伸了出去。

和尚大師棄杖!

杖飛十六丈遠,再呼地插在地上,九尺九寸禪杖,入土八尺七!

柳隨風就在禪杖離開和尚大師的手掌剎那,已掠了出去!

往扔杖的相反方向掠出!

等於向和尚大師撲去!

和尚大師迅若游魚,忽然一縮。

一縮即退七丈!

“易筋經”的武功,本就匪夷所思。

但是柳隨風一經撲出,也不再追,但臉色全然白了。

他用手捂住胸口,人扶著柳樹:

但眼睛裡閃亮著神光——就似小孩子玩一場認真的遊戲,他僥倖玩勝了一般。

和尚大師退出了七丈,勢己盡,但人沒有停。

他仰跌下去。

眾人失聲驚呼,他又直挺挺地彈了起來。

這時和尚大師慈藹的臉孔,忽然裂了。

眼角裂了,鼻孔裂了,嘴角裂了、耳孔裂了……全身在一下子間,全都裂了。

只聽他嘶聲道:

“你……你是……同門……的什……什麼人!”

說到“人”字,他雙目就凸了出來,而且滾落了下來,全身腫脹,嘴巴“呀呀”地,已說不出一個字。

待他全身崩裂前,他已氣絕了。

天目、地眼飛身過去,只見和尚大師心中插有一支鏢:

一支很普通的鏢。

沒有雕花,沒有刻字。

和尚大師的血,自傷口流出。

血不是紅色的。

竟也不是黑色。

而是無色的,淡淡如柳青。

這些“血”有些流到草地上,滲入了土裡。

有些流到了溪水中。

緣草青青。

溪水無波。

三個月後,錦江望江樓這一帶,忽然寸草不生,

雨水衝過此處的痕跡,凡是流過的,連只蚱蜢也沒有。

錦江河,半個月後還有客人吃了一條河裡的魚,大叫一聲,伏地而歿。

殺那魚的人、洗那碟子的人、網那魚的人,無一不被毒斃。

這是什麼毒,如此厲害?!

這是什麼暗器,竟殺了和尚大師?!

《神州無敵》

第八章 第一次決鬥

稀稀落落的掌聲,自松林那邊傳來。

松林里走出一個人,淡青衣,沾雪花,微笑。

蕭秋水目光收縮,感到親切,也感到震奮。

一種如臨大敵的震驚。

這人正是柳五。

柳隨風。

柳隨風一面拍手,一面笑著走出來,碎雪花在他走動時簌簌落下,他一定是站在松林里好久了。

“好.好劍法。對方用第一截斷劍對付你,你借他第二截斷劍殺了他,他臨死時還握著第三截斷劍……好,好,單止此役,已可列武林第一流高手榜上無愧.”

蕭秋水看著這個人。這個傳說紛異的人,曾經神奇地從和尚大師、天目、地眼以及一乾武林高手的制伏與圍困下神秘地消失。

這是一個武林中為頭痛的辣手人物,行蹤至為飄忽。

這人的可怕,甚至還在李沉舟之上。

柳隨風笑了。

“我不是找你比斗的,幫主有令,待你和皇甫高橋分出勝負後,他才準我,甚或他自己,來跟你或還是皇甫決戰、這才比較有意思.”

蕭秋水緩緩收劍,沒有答話。

柳五說:“我有三大絕技,這是武林人所共知的。其中一項,是殺和尚大師的暗器,想你必還記得,另外兩種,我還沒有施展過."柳五笑了笑又道。

“你的武功:精進奇快,現在的實力,恐不在和尚大師之下。我本極想與你一戰……但不敢個遵守幫主的命令。……幫主要我看你如何搏殺婁小葉、把情形告訴他.”

蕭秋水道:“我也見過李幫主對敵之場面。他造成聲勢,使章、萬兩位前輩以為他要出擊烈火神君,是故蓄聚平生之力,然而他卻平靜若定,並不攻擊,致使章、萬二位將體力全泄一就在這剎那,他才襲擊,先傷章、萬二人,再殺蔡位神."蕭秋水此刻侃侃而談,與數月前於劍廬論劍時之相比,他前屬武術之熱心者,後者已是武學宗師之雛型。

“然後李幫主又搏殺木葉、豹象兩位大師。他與木葉對峙,卸開木葉大師攻擊的主力,卻先擊倒場外的次要對手豹象大師,井以此打擊木葉大師戰鬥信心,再傷退木葉。……李幫主的出手、策略、兵法、鬥志、武功、運用都是我平生首見,欽服之至.”

柳五深表同意地點頭,道:“不管是與幫主為敵或為友,沒有人不佩服他,除非是連佩服的程度都談不上的人.”

蕭秋水淡淡地問:“你來只是為了觀戰?”

柳隨風笑著淡淡問了一句:“你說呢?”

風輕輕吹過,蕭秋水卻雞皮疙瘩般一一凸起。

柳隨風的話說得很輕,比風還輕,但在蕭秋水的感覺里,柳五一說了那句後,連風都沉重若擂鼓。

柳隨風曾失手被蕭秋水擒過;但蕭秋水的感覺中,他以前所見過所斗過的人,任何一人,只要跟柳隨風一比,都不知落後到了哪裡去。

蕭秋水與人鬥爭,向未生過畏懼心,如今對站在對面隨隨便便的柳隨風,卻真正有了驚慮。

柳隨風忽然一聳肩,道:“我也很想."他的話如風送刀鋒,他接著道:“可惜我不能."蕭秋水感覺到風勢都平和了下來,柳隨風又說:“幫主不許."蕭秋水頓感如釋百斤重負,全身都輕鬆了下來,

“不過……"柳隨風笑道:“總有一日的,只要你還在……”

蕭秋水冷冷地問了一句:“只要你不死.”

柳隨風笑了,笑意有隱憂如刀鋒,他突然問:

“你想不想知道梁斗等人的下落?”

蕭秋水一震,道:“當然想.”

柳隨風笑道:“左丘死了,不能告訴你:我卻知道他們在哪裡,”

蕭秋水狐疑地道:“是你們幹的,還是朱大天王的人做的?”

柳隨風笑道:“當然不是我們.”

蕭秋水道:“那你怎么會知道……,”

柳五哈哈一笑,神秘地道:“因為他們抓走的人中,有我們的人,我們的人留下線索,我就知道了……”柳隨風一面笑一面說。

“我的答覆不知能不能令你滿意?”

蕭秋水冷冷地道:“但你還沒有告訴我他們在哪裡。”

柳隨風大笑:“你到陝西終南山看看吧,只要在灞水銷魂橋上,找到一個沒有釣絲的漁人,你就可以問到你想找的人下落了.”

蕭秋水還在設法記注地名的時候,柳隨風已隨一陣風過而不見。

他的聲音卻清晰地傳過來,帶著笑意。

“我這樣的輕功,你會是我的對手嗎?”

——昔日地眼大師等十數高手包圍,柳隨風身負重傷,也是在一瞬間消失不見。

一一風過處,柳隨風就消失了。

——這樣的輕功,恐怕世間再也沒有第二個,因為沒有第二個柳隨風了。

但是蕭秋水靜靜地自忖回答了柳隨風的活:

“輕功不代表武功。”

《寂寞高手》

第一部 高手

就在這時,“蘭陵王”的身子遽然急鏇起來,這急鏇之際,他繭綢長袍,竟然冒出一般白茫茫的濃煙來。

所有的人都怕那煙有毒,捂住了鼻子,“蘭陵王”越鏇越急,白煙也愈來愈濃,並發出啪啪火花,在濃煙之中,一倏淡淡的人影破空斜里射出。

他那令人神馳日眩的衣服,已置於地上,他的人著了一套窄身短打,急掠而出——就象壁虎逃避敵人留下了斷尾,來吸引住敵人的注意——他的身法快如鬼腕。

李沉舟躍開,靜靜他說:“慕容若容,敗了便敗了,你不該逃走的。”

這時“蘭陵王”的身子已躍上了圍牆,陡地一頓,在輕輕柳梢彎稍稍遲疑一下終於躍落,李沉舟輕輕嘆了一口氣。

忽地一人自圍牆外升起,倒落口牆瓦上,怔在當堂,背向眾人,只聽圍牆上有人說:

“是的,你不該逃走。”

那去而復返的是“蘭陵王”,他仰天倒下,跌落到牆內來,咽喉如噴泉一般涌冒著鮮血,喉嚨格格有聲,在臉具後睜大了眼睛,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一落下,恰好來了一陣鳳,那柳絲在圍牆外點頭也似的,這時圍牆上便飄來了一個人,身著青衫文士中,正在用一條潔白的手帕,抹揩自己的手,臉上帶了個淡淡的微笑,是柳隨風。

李沉舟沒有再說什麼,他蹲下來,俯視湯老太爺的傷勢。湯老太爺的傷當然是沒救了。他一面咳,一面咯血,一面掙紮起來,妄握李沉舟的手。李沉舟伸手讓他握住了,湯老太爺展開了一個安慰的微笑,李沉舟用另一隻手掌拍拍他的手背,露出理解的眼光。

湯老太爺大口大口地喘息一會,道:“…好……幫主您座下‘刀……王……’……他的刀法又進步了。”

殺他的人便是“刀王”。“刀王”兆秋秋息靜靜地在一旁看著,沒有作響。湯老太爺嘴角不斷溢出血來,已神衰力竭,支撐不住,猶自問道:“你……殺我的是……什麼刀?”

兆秋息殺人,每殺一人,即換一刀,天下聞名,只聽他道:“是清臣守節刀。”湯老太爺聽得一震,閻閣雙目,競淌下兩行清淚來。

原來唐開元天寶年間,安祿山反於范陽,擇兵南下,西進潼關,顏皋卿與弟真卿兩兄弟起兵勤王,舉事回響,以號召勤王有功,加御史大夫:未幾河推凡十六郡,重歸唐室。後常山城破彼俘,安祿山擒之,因曾對他禮遇有加,痛斥之:“何負汝而反耶?”皋卿正氣凜然的罵道:“我為國討賊,恨不能斬汝!”安祿山怒極,便將顏皋卿和幼子顏誕、便子顏詡,一同肢解處死。

顏真卿便是皋卿之弟,寫得一手好字,又是一門忠烈,官拜太子太師。玄宗曾嘆其二十四郡縣無一忠臣,得真卿奏章,大喜曰:“朕不識真卿作何狀,乃能如是!”李希烈兵變,宰相盧相因畏憚真卿剛正清廉,欲借刀除之,乃建議真卿去汝州安撫,李希烈掘坑於廷,脅以為相。真卿叱之日:“汝知有罵安祿山而苑者顏皋卿乎?乃吾兄也。吾年近八十,位至太師,知守節而死,豈受誘脅?”卒被害,顏真卿字清臣,這“清臣守節刀”是德宗追念他的忠節而鑄的。

湯老太爺知自己乃喪生在這柄刀下,潸然淚下,湯老頭子悲聲位道:“爹爹,幫主待我們閨家恩厚,你又何苦如此做…”

湯老太爺勉力嗡動嘴唇,苦笑道:“孩兒,我這般做,確是喪盡天良,全無心肝……但慕容家……慕容世家對我們先人,有過活命之德,再造之恩……有恩,豈能不報……”湯老頭哭道:“可是幫主對我們家也有恩呀……”湯老太爺溢然道:“那是後……後來的事……”說到這裡,目光渙散,已眼見不活了。

李沉舟接去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放心去吧。今日的事,不會向你後人追究。”湯老太爺聽了這一句話後,才算放了心,便咽了氣。湯老頭搶天呼地,嚎啕大哭,李沉舟拍了拍他肩膀,站了起來,這時煙霧已散盡,幫中的人,早已在這頃刻間不慌不亂地離開了場地。戲台上只剩下了幾個人:李沉舟、兆秋息、柳隨風、鞠秀山和痛哭中的湯老頭,以及湯老太爺、吉先生、“蘭陵王”的屍體。戲台上空蕩蕩。

李沉舟問:“他真的是慕容若容?”

青衫人點點頭,走過去,把“蘭陵王”的面具解下,現出一張極端清秀的臉孔。

李沉舟端詳了一陣,道:“相貌是跟傳說相象,但象,並非就確實是他。”說罷看著青衫人,似要等他口答。

“是他。”青衫人道:“慕容世家有三絕,‘銀針金縷拂穴手,其人其道還其身’。”他說著慢慢張開手掌,食、中、無名尾指,

各夾住一枚五寸一分見長的細針,在陽光映照下亮晃晃是一陣光芒,

李沉舟點點頭道:“是‘慕容銀針’。”青衫人淡淡一笑道:“我差點也接不了。”李沉舟一笑道:“連江南柳五也差些兒沒接住的,當然就是‘慕容神針’了。”青衫人道:“既是‘慕容神針,那這人著不是慕容世情,就是慕容若容或慕容小意了。”青衫人柳五笑了一笑,又道:“慕容小意是女的,慕容世情……他若來了,死的恐怕是我。”

李沉舟頷首道:“那他確是慕容若容了。”微唱一下又道:“可惜。慕容若容驚才羨艷,威震夭南,今番卻喪命於此。”李沉舟看著地上的屍首,又說了一句:

“可惜。”

鞠秀山忽道:“幫主,他們在幫中隱伏了那么多年,為的就是這么一擊?”

李沉舟道:“昔懷一飯之恩,不惜吞炭紋身,毀容燔發,只待一擊,要成大事,犧牲是免不了的。只借他們這志在必得的二擊,委實討不了好,全軍盡沒,亦未免大令人惋借了。”

柳五柳隨風忽問道:“老大是怎樣看出他們要出手的?”李沉舟一曬道:“其實也沒什麼、慕容若容演的‘蘭陵王’,技藝很高,而且一身武功,無論怎樣假裝,都是假裝不來的,秀山這時拿那裝炸藥的人頭給我,我問起知道這炸藥須力擊才致爆炸,那這些伏兵顯然都是為了殺我……”

李沉舟笑了一笑,又道:“他們不該找輕身功夫那么好的人來飾演動作如許頻繁的角色……只不知道,安排演戲的人,向來細心、今日竟教人混了進來也不知!”

原來“權力幫”中,每一組人事都分得極其周密,接待有接待的,稽查有稽查的,甚至跟蹤有跟蹤的,殺人有殺人的。諸如廚子,不但手藝高明,而且善於分辨毒藥,所以若有人在萊中下毒,根本就不容易;至於今日居然教人冒充了“蘭陵王”的戲子上來,確是不可能的事。

這時一人奔了過來,雙手向李沉舟遞上一面密封,李沉舟隨手拆開,道:“原先的‘蘭陵王’角阿忽雷,三天前遭人勒斃……這下可好,沒得查了。”原來“蘭陵玉”一發動,局面一受制,幫里即有人緊急勘查“蘭陵王”的底細,卻發現原先演“蘭陵王”的阿忽雷,早已被殺多日。

柳隨風悠然道:“上個月前老大要‘屠龍屠虎’打聽的事,不知訊息如何?”李沉舟道,“‘屠龍屠虎’,已經死了。”

柳隨鳳訝然道:“已經死了?”“屠龍屠虎”為當日“九天十地,十丸人魔”中“千手人魔”屠滾之子,兩人武功兇狠霸道,猶在其父之上,而今竟都死了,連柳隨鳳都微微有些震訝。

李沉舟道:“不但他倆死了,連我們派去川中庸門臥底的‘不回刀’杜林,在慕容家做好細的‘鐵腳老李’,都先後遭了殃。柳隨鳳聽著聽著,詫異之色卻是愈濃。

原來這些日子以來,“權力幫”給蕭秋水等一般抗力,摧毀過半,剩下的又與“朱大天王”抗衡,聲鹹大減,實力漸弱,江湖上道消魔長,此消彼長,總是輪個沒完。“權力幫”日下仍是“天下第一大幫”,除“朱大天王”勢力及“神州結義”外,確也無其他勢力可與之相頡頏的。

“蜀中唐門”隱伏於川中;近數十年來,只要弟子出來行走江湖,必人才超卓,乾出一番轟動的大事來,“即墨”墨家,自成組織,紀律甚嚴,我行我素,頗有野心。“神州結義”一脈,原予“權力幫”最巨打擊,但蕭秋水與李沉舟在峨嵋金頂一見如故,並且砥志抗金,所以反而抵消了彼此的戰禍。

蕭秋水跟他的弟兄正矢志杭金,轉戰於疆場之上,李沉舟亦派人參戰,也從此得調養之機。“朱大天王”一般怎能容讓“權力幫”恢復,所以攻勢更是頻急。

這年間,“朱大無王”的“七大長老”和“權力幫”的“四大護法”,全皆在燕狂徒或峨帽山之役中戰死,朱大無王的“三英四棍·五劍六掌·雙神君”,也只剩下了斷門、閃電、騰雷三劍臾以及雍希羽之“柔水神君”,至於“權力幫”,傷亡更重,八大天王”中,僅剩下了“水王”和“刀王”,“十丸人魔”中,只剩下了“無名神魔”、“神拳天魔”、“一洞神魔”、“血影魔僧”、“快刀天魔”五人,“雙翅·一殺·三鳳凰”中,只有“藍鳳凰”高似蘭與“紅鳳凰”宋明珠還活著。

燒是如此,“權力幫”還有李沉舟、趙師容和柳隨風三大巨頭、雖是幫威衰靡,版圖日蹩,但聲勢武功,非但別幫他派無可強項,就連“朱大天王”,相映下也黯然失色。

而個不回刀”杜林是“快刀夭魔”杜絕的兒子,刀法端的非同小可,早在唐門臥底,卻無緣無故叫人識穿了,殺了尚不知曉。“鐵腳老李”系已故的“飛腿天魔”顧環青的師弟,武功直追顧環青,卻也叫人看穿了,死於慕窖世家之中,柳隨風微顯優色,又問:

“盛文隆呢?”

盛文隆外號“拳打腳踢”,是老拳師“神拳天魔”盛江北的嫡親兒子,在朱大天王麾下化名“宗以權”,潛伏已久,一直未有訊息。李沉舟搖搖頭,道:“還是沒有訊息。”

柳隨風不禁問:“老大,您看,要不要將師容姊召回?”

李沉舟道:“師容隨蕭秋水抗金,這裡縱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分了她的心。”

柳隨鳳垂首道:“是。”

李沉舟道:“你心中想到了什麼事,無妨直言。”

柳隨鳳稍稍沉吟一下,即道:“以近日情勢而言,朱大無王、慕容世家都有野心,唐、墨二家,也有異動,恐怕日內就要出事,此刻幫中人少,再分出去抗敵,恐為不智……”

李沉舟考慮了一下,忽然豁然一笑道:“老五,咱們昔日也曾只有七個人……後來更只剩下了兩個人,也沒怕過,今日怎么啦?”

柳隨風也隨著微笑,但仍微有怔忡之色。李沉舟看在眼裡,道:“你莫要過分操心。朱大無王從前扳不倒我,現在也扳我不倒。唐門實力隱伏,倒是危險。墨家子弟,綽厲取死,但有唐門牽制,諒無大礙。”

柳隨風道:“但蕭秋水一股,殺我幫中人實眾,若不趁此滅之,任由其坐大,恐有將來之患。”

李沉舟沉思了一下,說:“蕭秋水赤手空拳,全仗信義二字打天下,他的際遇是好,但我不能殺他。他確確實實在抗金,國難當前,一切私怨都應當放下,我們不但不應在此際分他的心,更該助他一臂之力才是。何況蕭秋水真箇是全力以赴,復國殺賊,並非乘機擴張實力,我們在此時夾擊他,必貽笑天下,萬萬不可。”季沉舟笑了一笑,眼神里又有一層似有似無的倦色:

“如果是我看走了眼,就算他日蕭秋水更恁威風,我也認了。”

柳隨鳳蹙眉不語。李沉舟善於鑒貌察色,當即道:“怎么,你還有話說么?”

柳隨風答:“是。”

李沉舟道:“無妨直言。”

柳隨風遲疑了一下,李沉舟知其必有極難啟口之事,叫道:“老五。”

柳隨風微微一顫,應道:“在。”李沉舟更看出他是滿懷心事,於是道:“老五,你跟我闖蕩江湖數十年,連師容未來前你就到了,有什麼話兒不可說的,除非你不把我當哥哥了。”

柳隨風懾懦道:“老大如此說,折煞小弟,只是……只是這事……這事跟師容姊有關……”

李沉舟臉色一沉道:“是她的也可以直說!別婆婆媽媽的,羅嗦什麼!”

柳隨風一顫,終於道:“…·我聽外人傳聞,……師容姊近年來跟蕭少將軍東征西伐……宛若情侶……只怕他們……他們已……”

這幾句話下來,連兆秋息和鞠秀山都變了臉色。只見李沉舟默不著聲了好一會兒,臉色愈來愈沉,忽“哈哈”一聲,大笑起來。

笑了一陣,見柳隨風臉色有些惴惴,便收了聲,說:“老五,江湖上的人長了嘴巴,有什麼不可說的?你也是大風大浪過來的人,怎么連這點都勘不破?,

柳隨鳳忍了忍,還是禁不住要說:“可是這回事盛傳得很厲寄,恐怕不是空穴來風……”他說著,知道李沉舟不會相信,不禁有些激動,一條青筋,橫在他額空上問了問:

“老大,還是查查的好,免得受了欺還不知道。”

李沉舟忽然一閃身,到了柳隨風身前,一揚手,眾人都吃了一驚,李沉舟的出於何等之快,手已搭到了柳隨風的肩膊,柳隨鳳卻連眼睛都未多霎一下,李沉舟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兆秋息和鞠秀山這才算鬆了一口氣,李沉舟道:

“你提醒得好。不過第一,蕭秋水不是這樣的人:第二,師容我信得過;第三……就算他們在出生人死的征戰中作出苟命的事,也是相孺以沐/只要心沒有變,作出這些事,我不介意。”然後他以手按著柳隨風的肩膊,一雙眼睛如一柄齪煉淬厲的劍,看著他,慎察地問:

“你懂了沒?”

柳隨風以上齒咬咬下唇,隔了半晌,道:“懂。”李沉舟放下了手,舒了一口氣,道:“你們都出去吧。兆秋息、鞠秀山、柳隨風以及湯老頭子,霎時間清理了地上的屍首,退了出去。

李幫主說“都出去”時,便沒有人能留在他身邊,任誰都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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