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八聲甘州

一“緊”字,又用上聲,氣氛聲韻寫盡悲秋之氣。 再下一“冷”字,上聲,層層逼緊。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畢休。

柳永,(約987年—約1053年),字耆卿,漢族,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北宋詞人,婉約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代表作《雨霖鈴》,《望海潮》及本詞《八聲甘州》。原名三變,字景莊。後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宋仁宗朝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故世稱柳屯田。他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以畢生精力作詞,並以“白衣卿相”自許。
《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乾處,正恁閒愁。
【賞析】
這首傳頌千古的名作,融寫景、抒情為一體,通過描寫羈旅行役之苦,表達了強烈的思歸情緒,語淺而情深。是柳永同類作品中藝術成就最高的一首,其中佳句“不減唐人高處”(蘇東坡語)。
開頭兩句寫雨後江天,澄澈如洗。一個“對”字,已寫出登臨縱目、望極天涯的境界。當時,天色已晚,暮雨瀟瀟,灑遍江天,千里無垠。其中“雨”字,“灑”字,和“洗”字,三個上聲,循聲高誦,定覺素秋清爽,無與倫比。自“漸霜風”句起,以一個“漸”字,領起四言三句十二字。“漸”字承上句而言,當此清秋復經雨滌,於是時光景物,遂又生一番變化。這樣詞人用一“漸字”,神態畢備。秋已更深,雨洗暮空,乃覺涼風忽至,其氣悽然而遒勁,直令衣單之遊子,有不可禁當之勢。一“緊”字,又用上聲,氣氛聲韻寫盡悲秋之氣。再下一“冷”字,上聲,層層逼緊。而“淒緊”、“冷落”,又皆雙聲疊響,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量,緊接一句“殘照當樓”,境界全出。這一句精彩處在“當樓”二字,似全宇宙悲秋之氣一起襲來。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畢休。”詞意由蒼莽悲壯,而轉入細緻沉思,由仰觀而轉至俯察,又見處處皆是一片凋落之景象。“紅衰翠減”,乃用玉溪詩人之語,倍覺風流蘊藉。“苒苒”,正與“漸”字相為呼應。一“休”字寓有無窮的感慨愁恨,接下“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寫的是短暫與永恆、改變與不變之間的這種直令千古詞人思索的宇宙人生哲理。“無語”二字乃“無情”之意,此句蘊含百感交集的複雜心理。
“不忍”句點明背景是登高臨遠,雲“不忍”,又多一番曲折、多一番情致。至此,詞以寫景為主,情寓景中。但下片妙處在於詞人善於推已及人,本是自己登遠眺,卻偏想故園之閨中人,應也是登樓望遠,佇盼遊子歸來。“誤幾回”三字更覺靈動。結句篇末點題。“倚闌乾”,與“對”,與“當樓”,與“登高臨遠”,與“望”,與“嘆”,與“想”,都相關聯、相輝映。詞中登高遠眺之景,皆為“倚閨”時所見;思歸之情又是從“凝愁”中生髮;而“爭知我”三字化實為虛,使思歸之苦,懷人之情表達更為曲折動人。
這首詞章法結構細密,寫景抒情融為一體,以鋪敘見長。詞中思鄉懷人之意緒,展衍盡致。而白描手法,再加通俗的語言,將這複雜的意緒表達得明白如話。這樣,柳永的《八聲甘州》終成為詞史上的豐碑,得以傳頌千古。
【賞析】
此詞抒寫羈旅悲秋,相思愁恨,大約作於遊宦江浙時。上片寫景。以暮雨、霜風、江流描繪了一幅風雨急驟的秋江雨景:“瀟瀟”狀其雨勢之狂猛;“灑江天”狀暮雨鋪天漫地之浩大,洗出一派清爽秋景。“霜風淒緊”以下寫雨後景象:以關河、夕陽之冷落、殘照展現驟雨沖洗后蒼茫浩闊、清寂高遠的江天境象,內蘊了蕭瑟、峻肅的悲秋氣韻。而“殘照當樓”則暗示出此樓即詞人登臨之地。“是處”二句寫“紅衰翠減”的近景細節,詞人情思轉入深致低回,以“物華休”隱喻青春年華的消逝。“長江水”視野轉遠,景中見情,暗示詞人內心惆悵、悲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成為由景入情的過渡,引發下片抒情。“不忍登高”乃是對登樓臨遠的反應,詞人便層層揭示“不忍”的原因:一是遙望故鄉,觸發“歸思難收”;二是羈旅萍蹤,深感遊宦淹留;三是憐惜“佳人凝望”,相思太苦。層層剖述,婉轉深曲,特別是“想佳人”,揭示出“不忍”之根,更懸想佳人痴望江天,誤認歸舟的相思苦況;不僅如此,還轉進一層反照自身,哀憐佳人怎知我此刻也在倚欄凝望!這篇《八聲甘州》,早被蘇東坡巨眼識得,說其間佳句“不減唐人高處”。須知這樣的贊語,是極高的評價,東坡不曾以此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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