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概況
陝西的黃土埋皇上,帝王在世坐長安。長安,長治久安之意,故有自古長安帝王都之說。“以長安為陪都,定名西京。”民國時期,國民政府當局申報改稱長安為西京,經過第四屆國民黨“中執會”第二次全體會議在民國21年(1932年)3月5日決議頒行。這是西京稱名的原由,其名使用止於共和國開國前夜。解放後,西京改稱西安。
西京古城,城外四關,舊稱外廓(城),同樣也有城牆城門,門稱廓(便)門,牆稱廓(寨)牆。西京四關,以東關為大,其次是南關、西關和北關。西京東關,地盤大、人口多,生意買賣鋪行多,舊時有“第二南院門”之稱。
西京東關,亦城亦鄉、亦商亦工,而且學堂、寺廟庵觀多,舊有七寺九廟八學堂之說。東關是西京外城,城牆門外便是農田郊野了。遠不說周秦兩漢,唐長安城中城區內“東市”之北的安興坊和勝業坊,舊址就在而今東關一帶。兩坊內有近二十處王宅,全為達官貴人出沒處。勝業坊內的狗脊嶺是京城刑斬之處,它與清代北京菜市口同為刑場,只不過早已有名無實了。到了清末民國年間,東關在西京城關中,可讓時人刮目相看了。東關大街的宅院中,不乏青瓦大房,門道寬敞得能進馬出車。門內與庭院裡但見青石(磚)鋪地,也不乏見秤架上插放的長短不齊的大桿秤多的是。大廳房中也更不乏見撂有兩三人之高的簸箕與蒲籃和套放的升斗量具,還有整捆的葦席齊刷刷地戳立著。這是大商戶之家了。徜徉於東關小巷中,可以隔著低矮的土牆看到農戶家裡的樹下與房下懸掛著秋收的苞谷和晾曬的辣椒和大蒜,房旁牆角擺撂著犁鏵、鐵杴、䦆頭、杈耙等農具。五黃六月,開鐮收割,勞力不足,要早早到雞市拐“人市”上叫從商州趕至的麥客。巷中,織布工房傳出“喀嚓”“喀嚓”的單調反覆的有節奏的織機齊鳴,這聒耳的噪音聽久了,也異化為快速的三音節的“可以來”“可以來”,似乎告訴布商們可以到此整布匹了。
街市見聞
冬日。東關的前清遺老們,坐靠在巷道內的土牆下負喧閒。老者扯談起庚子年(1900年)八國軍隊進攻北京時,(慈禧)太后避難入長安,進的長關坊,當晚駐八仙庵。觀中道士向太后訴苦,每遇夏秋二收時,總有地方上毛賊搶割搶收而無法防範。太后聽奏賜御棍一隻,格打勿論。猶如昨日之事,皆在眼前。
夏月。街道上的遺老們消暑納涼,閒起東關的十二坊和二十四巷、十一街與四堡來津津有味。老人們扳著指頭,從東向西南數說:有長關坊、長樂東坊、長樂西坊、更衣前坊、更衣後坊、興慶坊、冰窖小坊、柿園坊、罔極寺坊、董元康坊、吊橋坊、古蹟坊共為十二坊,以筆畫順序排列有人和巷、八家巷、大辛巷、萬慶巷、太平巷、長樂巷、東新巷、北火巷、火神廟巷、古新巷、棗園巷、面王巷、興慶巷、莎蘿巷、廟子巷、官店巷、孟家巷、臥龍巷、柴家巷、郗家巷、董家巷、喇嘛寺巷、牌樓巷、竇府巷,此為二十四巷。有人說,還有呢,還有長樂東場、西場和東村,把東、西板巷丟遺了。還有人補充永寧莊、曹家集和新慶村。也還有人則說不能漏掉了燒鍋巷跟“河南擔”住的難民坑……說起十一街,有東大街、中大街、西大街和南大街,還有弘福寺街、炮房街、新廓門街及伍道什字街……另再說起四堡來,有龍渠堡、耿家堡、亢家堡……七寺九廟八學堂。先說學堂多,頭一個大學堂是經曆元明清至民國而今六百餘年的魯齋書院,關中大儒理學先生牛兆濂在此講過學。中國小堂就多了,有尊德、民立、竟化、晉興、匯文、景龍、崇道、維新、進化、聖路、興慶……老者論扯起了東關的寺廟和道觀來,那可是提起來一串串,把紀念、祭祀祠堂也算列其中:罔極寺、白衣寺、興慶寺、喇嘛寺、圓通寺、弘福寺、花神寺、春牛寺、觀音寺、臥龍寺、八仙庵、萬靈庵、興隆庵、三皇廟、大王廟、火神廟、太白廟、馬王廟、禹王廟、田師廟、關帝廟、老爺廟、城隍廟、瞎子廟,大大小小的也真可以說是每一街巷對應有一座寺觀了。至於基督教東關禮拜堂那是舶來品,不算。
炎夏過後,西京城鄉一片秋蟲齊鳴。戲迷們或聚蹲在街頭巷尾、土城牆下,或趕集逢會,一路說起發端於秦漢之際,發揚於梨園教主唐明皇(李隆基)之倡有梆子戲始祖譽稱的秦腔(亂彈)時,對劇目、演員與演出戲班那可是如數家珍。往遠,一不談扯活躍在關中大地上,肇起於明代萬曆年間的西府華興班、清代乾隆時長安城中的保符班和同(治)光(緒)兩朝的金玉班、玉盛班、德盛班、福盛班等等,林林總總千百年來數百個戲班唱大戲。民初以來,戲棚內依然承古盡演的是經典劇目:《八義圖》《忠義俠》《玉虎墜》《烙碗計》《五典坡》《穆柯寨》。戲文均為奸臣害忠良、妖婆子(繼母)害先房、姑娘招相公、私訂終身後花園、贈銀赴考中狀元。皆大歡喜。分榆社在(湘子廟街)浙江會館演出、榛苓社在(五味什字)安徽會館演出、鳴盛社在(四府街)忠義祠演出、易俗社在(鹽店街)八旗會館演出、長慶社在(騾馬市街)藥行會館演出、正俗社在(南大街)銀匠會館演出、集義社在(木頭市街)裁縫會館演出。
歷史回顧
民國年間,抗戰時期的東關是西京城工業最為集中的地區,織布、漂染、毛巾、制皂、火柴、釀造、制炮、造紙、印刷、鐵木作坊有百十家之多。當時,若把全市的電廠、麵粉廠、碾米廠、鐵工廠、木工廠、製藥廠、汽車修理廠,還有最為著名的大華紗廠統共相加起來,大廠廠家之數也才為東關之半。東關幾乎集中了西京市的藥材和藥材加工炮製行業,織布和紡染行業兩個大類的全部商家和作坊。真可以說是藥號匯集、布機林立。
抗戰開始,大批外省籍難民入陝。逃陝的一些紡織漂染業的從業者,帶來了織染技術。這些人為求生求存而重操舊業,開辦工廠(作坊)或做工。加之,這些人是最先到達西京城東北隅的,城東及城北和城區之內的尚仁路(今解放路)兩側離火車站近,此處可以說是外來人口的多半個天下了。那么,他們在城東北,尤其在東關安身創業更占有地利之便。至於西京城內的老戶,除去城西北的回民坊外,多居於城南與城西南。如城西南的南院門、五味什字、梆子市街、勿幕街(今南四府街)、鹽店街、甜水井街、雙仁府街、報恩寺街、湘子廟街、土地廟什字、夏家什字、冰窖巷、大有巷一帶。
抗戰初年,東關的織布大廠有中大街陳珍甫的“華西”、北火巷王佑弼的“農村”、東(西)大街賈希正的“裕華”和李子純的“友力”、長樂坊靳富有的“協利”與狗脊嶺沈省三的“雍和”、三府灣熊德良的“德良”、伍道什字郭敬儀的“崇義”和徐慎齋的“宏豐”,還有長樂坊山西會館開辦的“利生”和孟家巷的“利亞”與伍道什字的“經緯”跟“五維”。小廠,就不說了。他們除去生產民用布外,還為軍需局承織軍布以及為麵粉廠、碾米廠和鹽務局承織面袋、米袋和鹽袋布。軍民用布需染色,就近送往開辦在伍道什字的東華漂染廠和長樂坊的利秦漂染廠。這兩家大廠是由武漢內遷入陝及由山西人投資興辦的。
東關的小織布廠,實際上多是一些家庭式作坊。業主租賃一處民院或幾間民房,購置幾架手搖紡紗機和腳蹬織布機,招募上幾個技工,就稱為工廠了。取個廠名,在於對外聯繫批售有個名份。成品布或送布莊(店)或拿到尚仁路民樂園布坊批發整售。起初,布廠也只能生產一些平布、毛巾和睡椅布與坐墊之類的簡單紡織品,談不上花色品種。抗戰興起後,逐漸可以織出條子布、格子布和斜紋布了,甚至提花線毯也能生產了。大一點的布廠,還有專人從寶雞蔡家坡及渭南的紡紗廠購紗供用。接著,便有漂染廠立灶支鍋,染房與染缸旁堆放的燒鹼、漂白粉,還有海昌藍、硫化藍、硫化青、陰丹士林等染料桶袋比比皆是。
東關是西北藥材的主要集結地。那時,可以常年看到從甘肅與寧夏來的藥材商人們僱傭駱工押解著成隊成行的背馱著藥材的駱駝進北便門宿歇在伍道巷附近的車馬大店內,也可以看到來自秦嶺山中的商州、丹鳳、柞水、鎮安的藥販從南便門入關途經馬家花園北行過狗脊嶺大坡直投路東的楊老五車店入住。老客歇老店。藥商卸貨後,便出店買吃的。過街路去梁家羊血鋪吃一碗羊血餎餎疙瘩(餃子),把辣子放美,或索性去張三紅肉館,紅肉煮饃、白肉煮饃、三鮮煮饃,一滿是美味可口的大眾飯食。但見有麵館門前支鍋下面,把式吆喝著:“鍋開咧、氣圓咧,大遠的近處來的買主把鍋圍嚴了,老吃家來咧,有請……”
東關的藥材,東出潼關,發運到河北祁州、河南禹州、安徽亳州、湖北蘄州“四大”北方藥市,行銷到大半箇中國與海外。出口的部分經上海和天津、廣州和外國洋行代辦銷往港澳中轉東南亞一帶的西北土產藥材,那可純一色的都是藥中的極品與珍品。
從潼關、紫荊關、劍門關、蕭關入陝的“東路”與“南路”貨,也經東關藥市倒手,走了平涼入隴塬,出了榆林入大漠,走了甘南去青海,出了星星峽走了口外。只是抗戰興起,交通受阻,藥行生意跌落而不如往昔了。
東關的藥業和織布業在西京城獨占鰲頭,“兩業”的崛起和昌盛,帶動了當地相關行業的一派繁榮。
如修理和製造紡車織布機與拉拉車、手推車(俗稱地老鼠)的鐵工廠及鐵匠、木匠鋪,還有承接貨物運輸的車馬店、歇客和代存貨物的客貨棧行及賣車具輪胎的車料店,賣席氈、瓮盆的鋪子,賣顏料、缸桶的鋪子,經營牛羊肉泡饃和biangbiang面的館子,賣雜貨的鋪子、賣本地白皮點心、秦式月餅、南糖糕點、雞蛋糕、江米條、綠豆糕、麻花和菸酒鹽醋的鋪子,賣炒貨松子和瓜子與花生米的攤子、賣煤炭和劈柴跟麥草的鋪子、理髮的鋪子、剃頭的挑子、賭錢的場子、喝茶的鋪子、做衣帽的裁縫鋪子、鞝釘鞋的攤子、割肉的鋪子、照相的館子、賣米麵的鋪子、賣竹器陶瓷的鋪子、賣壽材老衣的鋪子、賣白蠟、蜂蜜、捲菸、紙張、賬表、文具的日雜店、看病的醫院、念書的學堂、敬神的佛堂、求籤的道觀、做禮拜的教堂,應有盡有。還有:馬路上跑的洋車夫及走街串巷的補鍋的、釒局盆碗的、焊壺的、盤灶的、磨刀剪的、捏麵人的、吹糖人的、耍猴的,賣吃喝賣米麵豆兒的、賣菜賣豆腐的、賣蒸饃的、賣渭南時辰包子的,賣鹹陽瓊鍋糖的、賣乾州鍋盔的、賣同州大西瓜的、賣三原蓼花糖的、賣長安拐棗的、賣臨潼火晶柿子石榴的、賣藍田玉石枕頭的、賣鎮安板栗的、賣商洛核桃的、賣周(至)戶(縣)洋桃(獼猴桃)的,賣碗筷的、賣燒炭的、賣簸箕的、賣笤帚的、賣麥草的、賣西門大井甜水的、賣黃土或用黃土換硝牆爛坑土的,舉凡吃穿應需不用進城就可一一操辦齊全。
不過老東關尚缺有三:
一是沒有洗澡的塘子。富貴人身上垢痂多了,得進城去尚仁路珍珠泉或炭市街明星池洗髒灰。珍珠泉和明星池,方便女眷有女部。浴資不等,特間兩元、優間五角、雅座三角五分、普座兩角。如加添搓背、扦腳、捏腳,再付六角。單項兩角。北大街的渤海池、西大街的驪宮較遠而且無女部,東關的富人浴客多不去。平民百姓進不起澡塘子。平日,燒鍋水擦洗。到了夏日裡,端盆水放到日照下,水溫熱了,同樣擦洗,為的是節省炭火錢。
二是沒有演出秦腔亂彈的戲園子。抗戰時,集義社為躲避日機轟炸,曾出城遷至棗園巷借學堂場地演出,也只是暫時的。同樣,有戲班子來,在藥材會館的高台子臨時演出也不能曠日持久。平常,看戲得進城。看秦腔去武廟街易俗社、去騾馬市三意社、去南院門正俗社、去木頭市集義社;看京劇去東大街西北大舞台、去炭市街世界舞台、去南院門夏聲劇院;看評劇去尚仁路新民大戲院;看河南梆子去南大街豫秦劇院;看山西梆子去梁家牌樓晉風劇社;看皮影戲去澇巷棚匠會館有渭北合陽、富平來的戲班子演出。看梨園名角演出,易俗社有時稱秦腔梅蘭芳的青年新秀青衣王月華、花衫王天民,時稱“二王”。花衫劉迪民,武生馮居易,老生張鎮中、耿善民、劉毓中,小生康頓易、王秉中、沈和中,小丑馬平民、湯滌俗,唱做俱佳。三意社有執秦腔老生之牛耳的王文鵬及閻國斌、王慶民,花衫田玉堂、郭育中、張鏡堂,小生蘇哲民,老旦駱福生。正俗社有時謂秦腔皇后雅號的青衣李正敏及韓正滿,武旦蕭正惠,小生靖正恭與靖正謙、楊正福,老生康正中。集義社有陸順子、楊金聲、晉福長、周福林、李景奎一批名家登台獻藝,新秀王集志、趙集興、呂秉愷、孟集民、羅集福,來日不可小覷。看皮黃,有陝西京劇花衫皇后美稱的坤角粉牡丹(藝名)和五大名旦之一的徐碧雲在演出。看評劇,有姿容風韻令看客攝魂動魄的陳艷梅出場。看河南梆子,有中原麗質尤以一對水靈靈秋日晴空似的眼睛令觀眾為之鼓與呼的名旦常香玉及姚淑芳、王秀蘭聯袂獻演。還有,年輕人看電影去竹笆市街上的阿房宮和馬坊門街上的民光電影院、東大街西京電影院。老片子有《十字街頭》和《夜半歌聲》,新片子有《八百壯士》和《岳飛》。
三是尚無公娼容身的“煙花巷”、“鹹肉莊”,東關商界中不缺少“小白臉”大富和“闊佬”財東,惟需求“性福”時,眼皮底下沒有窯子和窯姐兒解饑渴,得召喚鐘樓下操吳儂軟語執業於開元寺的蘇滬淮揚的掛牌倌人;得傳話鹽店街、保吉巷、端履門、尚仁路等處的北國麗人及那“新出手兒”的“萬人迷”出局,出城到東關商舍寓邸伴“客”眠。只是除去妓女收取嫖資一等十五元、二等十元、三等六元外,還需加付出局費、車馬費、跟班費,錢數不等。倘若不叫局,白日自去,不留夜則一等三元、二等兩元、三等一元。至於嫖客找尋未向當局登記、不繳納花捐,未被核准準予營業的私娼,無論是不掛牌、不出外招客的住家“台子”,或是傍晚在街市路邊燈下拉客的“野雞”,事後給上一兩角錢就可以走人。找“台子”的多為回頭客,打“野雞”的則按“行規”互不通名報姓,“事”完付錢。說到錢,一兩角錢可以買饃吃麵。時價,硬面鍋盔饃一斤一角二分錢,大肉臊子刀削麵一碗一角四分錢。
老東關 七寺十三坊,九廟八學堂
西安的老東關,使人很容易想起唐代的“沉香亭”、“勤政殿”以及“五王帳”、“龍池”等一系列盛唐宮廷的建築和風土遺存。在這塊唐代宮闈大內的遺址上,自唐以後,漸次形成“七寺十三坊”以及“九廟八學堂”。自庚子年(1900)清“朝廷西狩”之後,老東關逐漸形成享譽西北的“山貨”集散地:“行莊”與“貨棧”林立,“行商”與“游商”叢聚,出現了農業社會時期的一段繁榮景象。
老東關是西安城的東大門
老東關處在唐代的“宮闈”“大內”之中,許多街名與地名、風俗與禮俗都保存著充沛的與古代尤其是唐代的聯繫。
說西安城的老城坊,必須從老東關說起。一則討個紫氣東來的寓意,二則是因為不論從地面還是地下,老東關都是西安城發現歷史遺存最多的地方。在中國史冊典籍里,你找不到“西安東關”這樣的記載,但你肯定能找到“長樂坊”、“興慶坊”以及“離宮”、“南內”這樣的記載。西安東關就是建築在唐代的宮闕府苑裡面的。老東關在形成“行莊商街”以前是怎么樣一幅景像呢?此地在唐代開元年間是唐玄宗在藩邸與其兄弟五人宴飲作樂、奔馬射獵的“五王帳”;另有“沉香亭”,是唐玄宗與其愛妃楊玉環跳“綠腰”的地方;在距他們宴飲作樂、男女“綠腰”不遠的地方,另有一處唐王治理朝政的“勤政殿”。“綠腰”是一種舞蹈,行家對“綠腰”做過研究,說“綠腰”應當算是西方“狐步舞”的老祖先,還有專家說“綠腰”就是現在的“迪士科”。總之,在現代行家和先鋒學者的學術研討著述里,他們不但講得“文本”、“話語”、“當下”,他們還為我們演繹出了個夠能折騰的老祖先。
老東關是西安城的東大門。紫氣東來,說西安自然要從老東關說起。
照傳統的說法,下了黃土窩(就是今天的金花落)的莽漢坡就算進了老東關。從金花落到老東關牌樓,有八里地的路程。在這八里地當中,依次有“接官廳”、“更衣坊”等建築。僅從這些地名,我們就不難知道——老東關是遠道而來的官員與仕宦進入西安城的首選之路。巡撫、知府出城“迎駕”、“接官”都在老東關。
在老東關地區,曾經有過大大小小近百座廟宇、廟會以及“因廟結市”的傳統習俗,確立了老東關的熱鬧,從農曆二月二開始,老東關地區廟會不斷,尤其以農曆四月初八的“忙籠會”最為著名;老東關是西安城最具“慧根”的地方,在老東關區域範圍內,曾有“龍渠”、“景龍池”等遺存,結構出了老東關理想的“甘泉善鄰”的生存生活環境!
在四城之內“水皆鹹澀”的情況下,老東關地區有遠近聞名的幾口甜水井;棗園巷、大興巷、東板房、孟家巷、西板房、竇府巷、索羅巷等街區的井水都是甘甜可飲的。這是老東關行莊林立的依據和保障。
老東關的甜水井與城西的甜水井不同。城西的甜水井屬官井,由牽著駱駝送水的莽壯漢子把甜水送到城坊之內每門每戶的門前。而老東關的甜水井屬私井,各商行和字號都備有“推水車”,字號的相公娃每天定時定點到“水戶人家”搖著轆轆打水。街上有擔著擔子賣水的漢子,街邊有守著茶攤賣茶的婦人,還有現在徹底絕跡了的茶擔子。每條街都有一兩家“湯坊”,所謂湯坊就相當於現在人所說的鍋爐房,給街區人供應開水的地方。
老東關繁榮與清“朝廷西狩”有關
自唐至明,東關這塊昔日香土寶馬、歌樂流囀的風水利地,雜蒿叢生,四處狼藉,老人們常常在廢墟上能夠撿拾到做工精細的故物。老東關重新逐漸興旺,是從明代開始的。這一地區在明代天啟年間就已開始結市貿易。它的繁榮,則與慈禧西安避難有關。在庚子年(1900年),由於八國聯軍的武力逼迫,清朝廷無奈“西狩”。當時,鹹(鹹寧)、長(長安)二縣成立“支應局”,負責支應聖上和皇族在陝期間的一應事物,“支應局”以“淨市”為名,對城內的火燭業、刀器行、炮坊及響器行當等進行了清理,把他們清理出城,圈定在老東關一帶謀生。這樣,東關在“庚子”以後,逐漸形成了“七寺十三坊,九廟八學堂”的熱鬧景象。
“廟子多”是老東關地區繁榮古今的一個重要因素。七寺依次是罔極寺、洪福寺、元通寺、春牛寺、觀音寺、喇嘛寺、白衣寺;“九廟”依次是關帝廟、呂祖廟(八仙庵)、都城隍廟、老爺廟、九神廟、花神廟、大王廟、馬王廟、田師廟。有了“七寺”“九廟”,自然有了往來迎神送神的神婆神漢,自然有了為“廟會”服務的小商小販,更加上鐘磬的聲音以及“八學堂”學生娃的嘻笑逗鬧,老東關沒有不形成“十三坊”的道理。十三坊依次是吊橋坊、東西板坊、柿園坊、古蹟坊、南街坊、炮坊、董元康坊、更衣前後坊、長樂東西坊、興慶坊、長關坊。在“十三坊”形成的這個“山貨特區”里,還交織著三十多條彎曲如蛇行的背街小巷。據1947年地方政府統計,在西安老東關居住的農商人員有六千多戶,合計三萬多人。是“行莊”繁榮了東關,還是老東關的人文風物資源繁榮了“行莊”貿易,這是一個需要長期探討的問題。可以說“東關行莊”是建築在深厚的歷史文化基礎之上的。不論是地上的寺廟道觀,還是地下的豐富遺存,都足以保佑“行莊”的繁榮昌盛。
在明清二朝,老東關地區除了豐富的宗教資源,還有足以沁人心脾的風光資源,這裡有龍渠、甘泉。老東關地區的地下文物遺存則更多。1941年夏季,有村夫在此掘到過“九寸長、五寸寬、六寸高”的黑色鐵箱,箱裡裝著麥麩狀的黃色金屬,鐵箱上寫有“東西南北中”以及“第七箱”等字樣,後經行家堪驗,此乃麩金。民國後期,胡宗南企圖把麩金挪作“軍備”,地方士紳會同地方政府先行下手,用此麩金修建了中正堂,後改為民眾堂。解放不久,民眾堂改建為今天的西安人民大廈。解放至今,在對老東關進行拓寬、整建的過程當中,多次發現唐代遺存,1954年鋪築金花路時,發現一處唐代地窖,此窖內冰涼滲人、寒氣透骨,經專家考稽:此地當是興慶宮內的“冰窖”。
曾為西安的貿易中心
在抗戰以前,西安結市貿易的中心由兩個部分構成:一是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的中心南院門;二是廣貨行、川貨行、山貨行、過載行雲集的老東關。
老東關的山貨行、過載行(批發行)、切藥房子主要分布在兩條街上,一條街是東關正街,街是東西走向,街兩邊還有許多貌似貓道的小街,沿著貓道往裡走,裡面地界兒寬大得可以走車跑馬。另一條街是老東關南街,南自臥龍巷,北至老爺廟十字,街北有古蹟嶺,街南有索羅巷,兩條巷子都夠深,一袋煙工夫走不到頭。東關正街商號林立,東關南街行莊、行店遍布,兩條街道一街賽著一街地熱鬧。
東關正街的商店及行號有:京貨鋪有專營果脯蜜餞的茂春榮,有義信成、同心泰、瑞生福、瑞誠元、永新福,街兩邊大多京腔京貨,大多批量銷售,做的是陝甘兩省、茶馬道上的大宗買賣。義信成經營布匹,同心泰經營綢緞,瑞生福經營襪子,永新福經營染料。正街上還有好幾家點心鋪,有叢芸齋的薄酥脆,有敬心誠的綠豆糕,什麼吉慶鴻、永泰福、敬信福、德信和、協盛齋,每家都有自己的嫡傳絕活,每家都香氣四溢,以叢芸齋的水晶餅最為馳名。街角上還有名頭很響的幾家飯鋪,街北有永興館,負責包辦酒席,街南有泰和樓,專賣散座。東關正街上還有享譽關中的幾大醬菜園,有覆信號的疙瘩菜,同盛號的醬黃瓜,店裡從掌柜到相關娃清一色的山西人,說話夾舌夾腔,但個個賬目清明,算盤珠子撥拉得嘩嘩響。莊戶人進城好喝上一口,這樣老東關的小酒館就特別多,有德信、覆信、同盛、源盛、大興等數十家酒鋪,那時的小酒館都是高櫃板、低板凳,那時的莊戶人好就著“鹹豆兒”站著喝酒。
老東關南街和正街一樣,一家店鋪緊挨著一家店鋪,異常繁榮。東關南街除了鹽店、酒店、飯館,多了雜貨行和山貨行。老東關南街最熱鬧的地方該算是廣東行和過載行,他們專做大宗買賣,如聚義隆、厚生福、萬興昌、積盛德、三意泰,他們不但在南街有鋪面,而且在南街周圍的貓道巷子裡還有貨棧和本庄本號的車馬隊伍。這些大商號大多經營布匹、茶葉、捲菸和藥材,有的還經營糧食和農具。南街最熱鬧的要數紙店和藥鋪,南街的紙店主要有春裕榮、同泰豐、瑞豐德;南街的藥鋪主要有榮慶生的獨角蓮膏藥、際盛隆的眼藥膏、永盛和的虎骨酒,在益順源、永盛和、德合生、永和謙等藥房裡還設有坐堂應診的老中醫。每逢廟會,這些大藥鋪子往往還給進城逛廟的莊戶人舍醫舍藥。
老東關正街和南街的買賣,顯然要比南院門的物資豐富。山貨行的貨物主要來自陝南各縣,有藥材、桐油、土漆、黃蠟、黑白斗方紙(糊窗戶用)、火紙(搓煤頭用)、黃表(敬神、伐神用)。廣貨行經營的差不多都是來自津、戶、漢、穗的物品,如魷魚、海參、魚翅、蝦米、紅白糖、調料、捲菸等。東關正街和南街的買賣雜,人更雜!民國27年兩條街道有過一回火災,大火整整燒了三天,把東門城樓都照明了……
東關南街的行店規模都比較大。一般都是城宅大院,有門房、廂房、上房,有的字號還設有客房,供外地莊客住宿,甚至供應一伙食,以此拉攬顧客。行店冊工少則二三十名,多則四五十人。地位不同,等級殊異,所以稱呼也就頗雜,賬房先生、員工之間以“相”相稱,如張相、王相、馬相等等。那時能在字號里“頂生意”是一件很不易的事情,除了拜師,還有三年兩節的學徒期,還有滿師時的“出師禮”。擺了“滿師酒”,這才能頂生意,只有頂生意了才能分得店東的“人股”。在沒有頂生意之前,學徒期每年到年底最多落幾塊零用錢。喝了“滿師酒”,就像小媳婦熬成了婆,該上櫃的上櫃,該到外省外鄉去坐莊(莊客,就是採購員)的就去坐莊。那時字號的資本和分紅有明確的規定,可謂形式多樣,名目繁多;計有:一、自本生意,自己出錢開設商鋪;二、領本生意,自己有人沒錢,借貸別人的資金;三、合股生意,幾人或幾十人出資開設商鋪,根據實際情況,簽訂契約,分配職責,年底按股分紅。那時沒有工資制,講究分紅、掛紅、領本等等。
1949年之後,老東關經歷了從互助組、合作社以及公私合營的過程。經營藥材行的幾大商號合營為西安藥材公司東關藥材分公司;經營布匹綢緞的字號合營“東關三間門面百貨商店”,其他諸行諸業也都相繼“合營”,走上了社會主義的發展之路!
今天,我走在老東關,望著寬敞的大路和林立高樓,我按捺不住地想唱歌!唱什麼哩?就唱西安人傳唱了多年的西安古樂《往南瞧》吧!
往南瞧、往南瞧
南海的觀世音,離不開長安道
播一城的紅鯉,播一地的福根,長安天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