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嶽五七幹校

息縣東嶽五七幹校位於東嶽鎮烏廟村張莊南部,創建於1969年,文化名人錢鍾書、楊絳夫婦、沈從文、俞平伯、何其芳、吳世昌、余冠英、何西來、呂叔湘、丁聲樹、胡繩、任繼愈、金岳霖、孫冶方、顧準、吳敬璉等都曾在息縣東嶽“五七”幹校工作學習勞動過。

1969年11月18日晚,河南省息縣東嶽公社軋花廠倉庫里,搭滿大大小小的通鋪,集中住著100多人。在這些人中,有文化名人錢鍾書及夫人楊絳、俞平伯、沈從文、胡繩、何其芳、呂叔湘,有經濟學家孫冶方、駱耕漠、顧準、吳敬璉、林里夫等等——這是“文化大革命”期間北京中央機關單位在息縣“五七幹校”的歷史一幕。據息縣縣誌記載:1969年前後,外貿部、物資部、鐵道部、中科院、對外文委、對外經委、全國總工會等中央機關單位先後在息縣舉辦“五七幹校”。到1970年,有幾千名北京人來息縣,住在各個“五七幹校”駐地。他們在參加政治運動和田間勞動的同時,也進行著各種思考和創作,留下了很多有重要價值的手稿和作品,這其中包括著名學者的理論文章,著名作家的詩歌、散文、日記等等。今天品評這些文字,我們依然能夠感受到當年文化浩劫之中,這些學人的睿智和個性。 俞平伯在息縣創作的詩 俞平伯是一位久負盛名的學者、作家、批評家兼詩人,他一生潛心寫作,辛勤筆耕,以文學創作與學術研究的雙重建樹,成為“五四”運動以來為數不多的碩儒,特別是對中國古典詩詞和《紅樓夢》,他有著很深的研究。 俞平伯一生作詩數量極多,他把“人生譬之為波浪,詩便是船兒”。1969年,他隨中科院哲學社會科學部“五七幹校”來到息縣,這一段生活,成為詩人一生中最特別也最難忘的經歷。樸素寧靜的鄉間生活與喧囂壓抑的政治氣候形成巨大反差,使詩人產生了強烈的創作欲望。這期間,詩人進入晚年創作的高峰期,農舍茅屋、河塘竹林、雜亂的集市、泥濘的道路均成為素材。鄉親們常看見他隨身攜帶著一個破舊發黃的小筆記本,上面寫滿了七言或五言詩詞,從這些草稿的流暢程度來看,幾乎每首詩都是一氣呵成,很少改動。在息縣一年多的生活里,詩人共創作了近百首詩詞,具有代表性的是《息縣雜詠》、《紀東嶽事》、《至日》等等,其中七言長詩《重圓花燭歌》還在香港單獨出版。這些詩詞,真實地記錄了息縣農村的田園風光和民情民風,至今讀來仍清新爽朗。詩人在《紀東嶽事》里寫道: 櫻子黃先赤,紅桃更綠桃。 塘春多扁嘴,延頸白鵝高。 東嶽廟恢擴,聞當街北頭。 他年遭劫火,空有集名留。 明日當逢集,回塘撒網賒。 北頭賣蔬果,南首有魚蝦。詩人住處,房前屋後有很多楝樹,當紫色的楝花盛開時,隨風飄來陣陣清香。這位久住蘇杭和京城的老人,從未見過楝花,他在一封家信中滿懷喜悅地寫道:“頃看見一樹,地面落花紫色,此花在詩詞中每見之。所謂‘二十四番花信風’,其第二十四番,即楝花風。開到此花,春信全了,故詩人每每用之。我卻從未見過,因口占二詩。”天氣清和四月中,門前吹到楝花風。南來初識亭亭樹,淡紫英繁小葉濃。此樹婆娑近淺塘,花開飄落似丁香。綠陰庭院休回首,應許他鄉勝故鄉。詩人夫婦倆在息縣東嶽住了一年零兩個月,在此期間與農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有《農民問字》一首:昔年漫學屠龍技,訛謬流傳逝水同。 慚愧鄰娃來問字,可留些子益貧農。在農村過端午節是非常熱鬧的,特別是鄰居的熱情關照,常給他們帶來許多喜悅和快樂。1970年端午節,詩人夫婦倆在鄰居家度過,隨後,詩人在《端午節》中寫道: 晨興才啟戶,艾葉拂人頭。 知是天中近,鄰居為我留。 清潤端陽節,茅檐插艾新。 分嘗初刈麥,慚荷對農民。由於詩人夫妻年紀大,又受人尊敬,勞動時一般被安排些較輕的活乾,《績麻》是其勞動內容之一:脫離勞動逾三世,來到農村學績麻。鵝鴨池塘看新綠,依稀風景似歸家。農村的生活也常給老人帶來一些困難。一個下雨天外出開會,俞平伯步行返回至半路時,道路泥濘,立在其中無法自拔。幸有農人路過攙扶,昏黑時才回到住所。這次經歷發生在“冬至”那天,所以詩人寫了首《至日》: 至日易曛黑,燈青望眼賒。 泥途雲半舍,苞信一何遐。 已濕棉衣重,空將油傘遮。 風斜兼雨細,得伴始還家。1971年元旦,在周恩來總理的關懷下,俞平伯等十多位老知識分子提前從幹校“畢業”。在離開東嶽時,老鄉們都來相送,真情難捨,詩人用息縣方言賦詩一首《與農民話別》: 落戶安家事可懷,自憎暮景況非材。 農民送別殷勤意,惜我他年不管來。俞平伯一生當中,有20年住在蘇杭,有50年住在北京,但是,在息縣的這段生活經歷給老人留下的印象之深,卻不亞於北京和蘇杭。回到北京以後,老人與息縣東嶽的房東之女顧蘭芳有書信相通,常勾起他的思鄉之情,他在《辛亥雜詩》里寫道: 茅檐土壁青燈憶,新歲新居住永安。 日日風寒已是春,農娃書信慰離人。 卻言昨夢還相見,回首天涯感比鄰。 雨中行路一趑趄,昏暮思歸味所趨。 自是人情鄉里好,殷勤護我到茅廬。 ……俞平伯1990年以91歲高齡逝世於北京。他的詩詞成為息縣人民永遠唱不完的歌。錢鍾書夫婦及《幹校六記》 息縣東嶽有位老農說,“五七幹校”的人,個個通曉天文地理,人人能懂八國文字。這正是“五七幹校”的文化名人留給老百姓的印象。其中的錢鍾書先生,是我國著名的學者、作家,他博識多能,學貫中西,主要作品有《管錐編》、《圍城》等,被譽為文化大家。錢鍾書的夫人楊絳是翻譯家、文學家,最著名的譯著是《堂吉訶德》。1980年,她根據“五七幹校”的親身經歷寫成了散文集《幹校六記》,記錄了當時中國農村的生活狀況,中國知識分子在特定時代里的多舛命運和達觀精神,以及他們夫妻恩愛、相依為命的感人場景,“文字簡約而詼諧,感覺微妙而真切”。當時,到“五七幹校”的隊伍從北京出發,“學部敲鑼打鼓進行歡送,年逾七旬的俞平伯及老伴打著紅旗領隊當先,像學齡兒童那樣排著隊伍遠赴‘幹校’上學。”他們兵分兩路,一路經信陽、羅山和息縣縣城,另一路經駐馬店、正陽,到息縣東嶽。剛開始,楊絳一行暫住在村里副隊長的家中,六面泥的小房子,半尺高的窗洞,床位在沒風的暗角落裡,伸手不見五指,除了晚上睡覺,白天待不住。 幹校的勞動有多種,種豆、種麥等農活是大田勞動,也有些雜活,如脫坯、養豬、打井、種菜等等。“清晨三點鐘空著肚子下地,早飯六點送到田裡,勞動到中午休息,黃昏再下地乾到晚。”在《鑿中記勞》、《學圃記閒》兩篇文章里,楊絳記錄了挖井的過程和感受:“挖井一開始是乾土非常吃力,到後來是帶有水分的爛泥巴分量更沉重,由於天氣很冷挖到三米深以後,越挖越困難。”楊絳乾的是為打井人送飯和燒水的雜活,有時也湊湊熱鬧,脫了鞋襪,把四處亂淌的泥漿鏟歸一處。“平時總覺得污泥很髒,可是把腳踩進泥里,覺得它更親近了。”水井挖好的那天,楊絳還特意打來燒酒,買來泥塊糖(劣質糖塊),為大家開了個慶功宴。楊絳在一個村莊看管菜園,錢鍾書則在另一個村莊看管工具,他們相隔咫尺卻不得見面。 後來,錢鍾書得到一份到郵電所領取報紙、信件、郵包的工作,湊巧的是去郵電所的路正好經過楊絳看管的菜園子。這樣,他們夫婦倆可常在菜園相會,楊絳養的一隻小狗也在錢鍾書來時繞膝親熱,他們“遠勝於舊小說和戲曲里後花園私相約會的情人。”在這期間,他們還度過了60歲的生日,為此,還開了一個燒雞罐頭。菜園裡種了很多青菜,有韭菜、萵筍、胡蘿蔔、香菜、蒜苗等等,常有老鄉來“揀”他們的菜。一天,有位老大娘帶著女兒揀了許多乾老的菜幫子,說“先用水煮一下,和些麵糊,一攪,可好吃哩!”“我見過他們的‘饃’是紅棕色的(高粱面做的),麵糊也是紅棕色的,不知‘可好吃哩’麵糊是何滋味”,楊絳寫道。她經常在生活上幫助這位老大娘,還指導小女兒的學習,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幹校也有很多值得回味的小故事。當時,錢鍾書又黑又瘦,容貌和照片上差別比較大,他到診所看病,心直口快的黃大夫看他簽名簿上寫的是錢鍾書的名字,怒道:“胡說!你是什麼錢鍾書,錢鍾書我認識!”後來錢鍾書說出楊絳的名字,此事才得以了結。錢鍾書和另一位一級研究員,從來就沒有用柴草燒過火,一次別人讓他倆燒開水,結果半天時間都沒有燒開,這事讓大家笑話了很長時間。 更有趣的是何其芳吃魚的故事:一天,食堂改善一伙食,有紅燒魚,何其芳忙拿自己的大漱口杯去買了一份,可是吃起來味道很怪,愈吃愈怪。他撈起最大的一塊想嘗個究竟,一看原來是還沒泡爛的藥肥皂,落在漱口杯里還沒拿掉,大家看到都笑了。顧準的《息縣日記》 顧準是一位會計學家、經濟學家,也是一位當代思想家。他才華橫溢,見解深邃,知識淵博,一生在歷史、哲學、政治等諸多領域進行著執著的研究和思考,形成了獨特的學術思想,是中國優秀知識分子的代表人物。早在上世紀50年代,他就提出“社會主義條件下實行市場經濟”的理論。他在一生的著作里,全面研究世界和中國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盡力弄清楚西方文明的淵源,在比較中西文明的基礎上探索人類社會發展的軌跡。他說過,只要能清醒地看到我們國家問題的所在,我們的祖國不久就會“雄飛世界”。 顧準一生充滿傳奇色彩,歷盡了種種苦難。有兩大重要歷史事件使他與信陽地區結下了不解之緣。一次是1959年被下放到商城縣勞動改造近五個月;另一次是1969年隨學部“五七幹校”到息縣生活近兩年。 1969年11月,顧準隨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下放到息縣“五七幹校”。在此期間,他留下了一二十萬字的《息縣日記》。當時政治運動頻繁,很多知識分子受到不同程度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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