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李一真先生是北馬西村人。在北馬一帶,李先生淵博的學問和怪癖的性格被演繹得神乎其神。比如,煙臺京劇團副團長黃寶岩在北馬演出京劇《刮骨療毒》,觀眾看得津津有味,李先生卻喝倒彩,搞得黃寶岩十分尷尬。第二天,黃屈尊上門請教。李先生告訴他,關羽中箭是左臂,你為什麼伸出右臂呢?黃寶岩知道遇見高人了,作揖打恭執弟子禮。其實,這都是瞎說,以李先生的學識和修養,決不會幹這種蠢事,而黃寶岩也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再說了,這又算什麼學問呢?
我認識李先生是在1965年,其時,北馬公社成立了一個農業中學,派我去當了一個主任教師。與我同事的教師中,就有李一真先生的女兒――李振華老師。我很想拜會李一真先生,但想到他的聲望和地位,特別是關於他如何挑剔禮教的傳說,幾次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委婉地跟李振華老師說了。李老師說:“別聽街上胡說,去了你就知道了。”就這樣,我走進了李一真先生的家門。
當時李先生已經72歲了,氣色很好,聲音洪亮,底氣很足,談吐隨便,與外面的傳說判若兩人。去的次數多了,我便向他請教一些文史問題,或問一些他個人的經歷。那時,外面紛紛傳說他是國家主席劉少奇的老師,而他告訴我:“全是誤傳,我根本就不認識劉主席。”從他那裡,我知道了外界極少有人知道的他的簡歷:在民國時期的錦州大學當過教授,主講文史,專攻陽明學,與李濟深、於佑任、章士釗、梁漱溟、柳亞子等過從甚密且飛鴻不斷,曾擔任過李宗仁先生的文史顧問,現任山東省政協委員、中國文史研究館館員。那時我們年輕人都喜歡毛主席詩詞,我問他如何評價毛主席的詩詞,他說:“大氣磅礴,前無古人。”說著,他隨便找來一張紙,拿起鉛筆邊寫邊說:“我和了一首毛主席的《沁園春・雪》,送給你吧。”在這首詞中,他引經據典,熱情歌頌毛主席的豐功偉績和詩詞成就,其中的兩句是“神州如此多嬌,倡省食卻非羨小腰”。這兩句的典故出自《管子》“楚王好小腰而美人省食”,意思是楚王喜歡苗條的女人,美人們便忍飢挨餓進行減肥以討楚王歡心。李先生引用這個典故,意在歌頌毛主席雖然也提倡節約糧食,但其目的卻並非像楚王那樣羨慕苗條美女。顯然,這種類比是不妥的。所以,他對我說:“這兩句不太好,沒有高度,為了與主席原詞同韻,沒辦法。”
有一次,他領我進了極少有人涉足的書房。書房在他的居室的西鄰,獨門獨院。屋內四周的書架上,全是線裝古籍。他一邊翻書一邊滔滔不絕地給我講解文史知識,還拿出一部他著作的《陽明學》給我看,序言是一位名人(好像是梁漱溟或是柳亞子)寫的,末句是“佩服,佩服!”我走的時候,他送給我一部姚鼐主編的《古文辭類纂》、一部司馬遷的《史記》、一部湯顯祖的《牡丹亭還魂記》和一部李�的《太平廣記》。“文革”中,《古文辭類纂》和《史記》還有夾在日記本的那首和毛主席《沁園春・雪》的詞作,被紅衛兵收繳了,以後連同從各家各戶抄出來的眾多古籍一起被付之一炬。
1966年夏天的一個晚飯後,李振華老師氣喘吁吁地跑到辦公室,泣不成聲地告訴我們,她家被抄了,她父親被拉到大街上進行批鬥,問我們怎么辦。我默然了。怎么辦?什麼辦法也沒有,連到現場去看一看的勇氣也沒有。試想,一個學富五車的73歲高齡的大學者,被一批矇昧無知的造反派從家裡押到大街上,硬逼著他站到窄窄的雙人凳上,像斗爭土豪劣紳一樣對他進行圍攻謾罵,第二天還津津樂道李先生被批鬥時的“醜態”,這是一種怎樣的莫名的悲哀啊!
李一真先生1973年辭世,據說他的那些珍貴的藏書大都散失了,剩下的被他沒有文化的老伴裝了半麻袋當作廢紙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