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立競,《南方人物周刊》主筆。曾任社會新聞記者,財經記者,文化記者。於2005、2008年獲《南方周末》傳媒致敬之年度文化報導。
作品
《病人崔永元》、《催淚朱軍》、《李亞鵬:我不是個放浪形骸的人》、《趙本山:上春晚我並不快樂》等。著有:《中國導演訪談錄》
人物簡介
現任《南方人物周刊》高級主筆。
1999年做記者至今,分別做過財經、社會新聞、文化等領域報導。
分別於2005年、2008年獲《南方周末》傳媒致敬之年度文化報導。。
易立競在印度菩提迦耶採訪宗薩欽哲仁波切3著作書籍《中國導演訪談錄》18位中國一線知名導演,縱論中國電影的復興與堅韌,既有對時代與體制的苦苦追問,也有對民族與文化的深深反思,既言及走出國門的熱情與抱負,也坦誠自立於世界電影的自信與抱負,既可見他們台前身影的絢麗多姿,亦不避他們幕後人生的冷暖悲歡。
著作書籍
《中國導演訪談錄》,讓人一窺中國導演們的家國天下。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中國演員訪談錄》
27位華語實力派演員暢談人生感悟。其中既有對中國電影生存環境的探尋,也有對自己從業生涯的反思。在作者與演員的問與答中,上演了一幕挑戰與應對的雙人舞。
《中國演員訪談錄》,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打量》
集結了易立競近期的採訪作品,既有姚晨、趙薇、郝蕾等年輕演員的蹤影,也可見陳寶國、李雪健、劉曉慶等老一輩演員寶刀未老的身姿,更有媒體人崔永元和朱軍的一段陳年往事他們,是閃耀的公眾人物,備受關注;他們,更是平凡的世人,一如你我,有著最真切的歡笑和眼淚。在這裡,他們打開心扉,暢談理想奮鬥和驕傲;在這裡,他們吐露心聲,傾述挫折失意和無奈。
靠近他們,重新《打量》,思索當下。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打開》
集結了易立競近期的人物採訪作品,以港台兩地的娛樂圈中人為對象,既有黃秋生、伊能靜、劉德華等這樣的影視歌界的常青樹,又有各具特色的導演如爾冬陞、劉鎮偉、杜琪峯等,更有在娛樂圈內以才取勝的當紅名人如林夕、劉謙。他們或身懷絕技或多才多藝。是聚光燈下備受關注的焦點;更是平凡的世人,一如你我,有著最真切的歡笑和眼淚。
在《打開》中,他們打開心扉,暢談理想奮鬥和驕傲;在這裡,他們吐露心聲,傾述挫折失意和無奈。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人物特寫
交談,追問,直到你敞開內心從前對易立競並沒有多少了解,或許是因為對於娛樂界的東西總有種不屑的緣故。曾經甚至不解,為什麼一個記者能夠憑著做娛樂新聞在南方系獲得如此的地位和讚譽。
直到上周曾sir發通知說他把易立競請來給我們上一節課。我按著曾sir開的推薦閱讀篇目去讀易立競的文章,在聽過她的講座後繼續讀她的書,從昨天讀到今天,雖然手邊還放著一摞沒看完的課本,但易立競的書卻讓我不忍放下。
易立競人如其文,在整個講座的過程中我一直有這樣的感覺。
我想像中的女記者就應當是這樣的吧,幹練、親切、隨和,思路清晰而反應靈敏。無論是她的氣質還是她的文字都被很自然地約束在一個作為記者的尺度里,既不華麗也不張揚,或許用“約束”這個詞有點過,因為這一切都顯得再自然不過。言語客觀、平和、審慎,但卻無處不滲透著溫度;態度從容,堅持自己的節奏和氣場,儘管生活處在毫無規律的奔波之中;像局外人一樣與事件保持著距離,但卻可以很敏銳地抓住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是旁觀者,卻能近在咫尺。
易立競在紐西蘭某教堂參加好友姚晨婚禮她的每一篇訪談錄都很長,多數都在二三十頁紙的篇幅。為什麼一個大腕兒會有這么多時間接受一個人的專訪?我想答案只有一個,因為這個採訪者是易立競。這絕對不誇張。讀這些訪談錄我甚至會驚嘆一個記者竟能和被訪者像故友一樣地談話,後來才聽易立競說到她每次採訪前下的“笨功夫”。“沒有什麼方法,也就是用‘度娘’(百度)啊,每次我都會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所以才會有採訪中那些深度的追問。被訪者談起一件事,她會立即聯繫起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追問他的態度和想法。
當然僅有全面的了解絕對不夠。易立競雖然給人的感覺並不強勢,但她能以一種溫存的方式駕馭現場,這種傾聽和交談的能力非同尋常。聽她講課時就可以完完全全被她吸引,被她帶入她的故事的情境中。三課時145分鐘,我甚至覺得自己一刻也沒有走神地在聽她講,中間一個來旁聽的記者試圖打斷提問,結果竟然引起公憤,大家紛紛在下面喊著“讓易老師把故事講下去”,這種情形在清華大學的課堂里不說獨一無二也絕對不多見。其實她只是一直在說故事,她沒有煽情、沒有評論,只是那般平靜、沉穩、從容地娓娓道來,但我敢說換一個人講同樣的故事不一定能這樣引人入勝。
每一個人都有表達的欲望,每個人都渴望被了解,渴望被傾聽。那些大腕兒明星其實也是普通人,何況他們處在緋聞的中心,更希望能澄清自己的形象,希望自己的喜悅、辛酸或委屈能被人理解。易立競的專訪常常是預約兩小時,結果一聊就是六七個小時,我想原因正在於她的採訪能刺激被訪者的表達欲。或者換一個新聞的專業術語,她極好地抓住了爭議線,並且對其把握地極其到位。
她始終堅守著自己作為採訪中控場者的角色,為被訪者營造一個平和舒適的空間,讓他們能夠儘量無所顧忌的表達。她以一個平等的姿態和他們對話,她其實不是在滿足讀者的好奇,而是在為自己追問。仿佛在採訪前她勾勒了一幅被訪者的圖像,而採訪的過程就是在不斷地修補、完善這幅畫的細節,補充它的血肉。最終她要完成的不是一個鎂光燈下光鮮亮麗的表演者,而是一個卸去道具和台妝的豐富而立體的靈魂。她了解他們,同時願意理解、懂得他們。她聆聽他們的傾訴,她讓他們忘記外界的喧囂,向她敞開心扉,她滿懷真誠接受他們的吐露,她幫助他們剖析內心,幫助他們還原自己的真實。易立競說,在採訪時,她和她的被訪者都常常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這是一次採訪。
李亞鵬曾經一腳踹向一個將攝像機對準自己唇齶裂的女兒的記者,可是面對易立競,他坦白了自己在女兒出世前後的難過、痛苦和掙扎,訴說了自己對女兒和妻子的愛和承擔。
在易立競的訪談錄中,八卦的成分極少,那些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她關注的是人物的內心,是雜亂、陰暗、充斥著潛規則的名利場中的人性。
即使是娛樂新聞也可以有觸動人心的力量和重量,易立競每一次採訪前前後後的充分準備、辛苦跟隨、細緻挖掘、靜心整理讓我明白了這份力量和重量的來源。若不是聽她親口講述,我永遠也想像不出她為這些文字付出了多少心血。
對於她想採訪的人,她會鍥而不捨地去追,對於她想問的每一個問題,她都不放棄,想盡一切辦法,只為等待一個滿意的答案。
作為半個新聞專業的學生,我明白記者這個職業儘管有說不盡的勞累和危險,但在主流話語中卻受到很多非議甚至輕視。或許這個職業在有些人看來不那么光榮,但一個記者對自己每一次採訪的負責態度,每一次堅持到底決不放棄的努力卻讓我感動,一個記者歷經挫折坎坷去收穫一段故事的體驗卻讓我嚮往。或許這個行業中有很多不堪入目的東西,但其中也有讓我們肅然起敬的職業精神。
易立競說,有一次寫完一篇文章,“有一種‘醉字‘的感覺,有點像醉酒,但比醉酒難受得多。可是,如果隔上一段時間不寫字,會很想念文字。”其實這種“醉字”的感覺我也體會過,想來文字工作者都會有過類似的感受,但我明白,那份無論如何不變的對文字的想念,才是之於我們最重要的,這是我們為之痛並快樂著的最根本原因。
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其實與萬人談是一樣的。從他人的人生中,我們也可以汲取到精神的養料。
那么,易立競其人、其書給予我的啟示和鼓勵,就是這樣一份豐厚的精神養料吧。
易立競生活之湍
南方人物周刊楊瀟/文
有一陣子我特別不願意做採訪提綱,看到空白的Word文檔就頭疼,受夠了對提問小心翼翼的琢磨:是否夠機智,夠有趣,甚至夠深刻,不能太平穩讓人失去回答興致,也最好別太尖銳而讓對方拂袖而去——我去請教易立競,從2005年起,她的採訪在媒體圈就開始有了名氣,那年她奉命去採訪崔永元,由頭是一件小破事兒:你為什麼批評超女啊?她和崔不吃飯不喝水聊了七個小時,於是有了一期堪稱經典的封面文章《病人崔永元》。據說,只要給了她面對面坐下來的機會,她就有辦法讓你不斷拉長預想的採訪時間:從一小時到兩小時、三小時,對於明星來說,三個小時是多么寶貴啊,可是有一次,她和一位當紅的女演員就奔五個小時去了,聊到後來兩人脫了鞋子、一人靠在沙發一頭舒展筋骨還不盡興,這場景讓我想起了從未見過的熱炕頭,什麼樣的採訪才能這么帶勁呢?——那次她剛專訪完劉德華,“你問他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麼?”我問。她想了一下,回答說:
“昨晚睡得好嗎?”
這顯然不是一個標準答案,甚至不構成一個答案,可是只需旁觀一次易立競的採訪就會明白,很多時候,我們誇大了問題設計的重要性,卻忽略了採訪氣場的營造。那天干冷,咖啡廳暖氣不足,她一進來就占據朝門的座位,把對著牆壁的椅子留給受訪者,“封住她的視線!避免她分心。”她“狠狠”地說。然而採訪一開始,她就煥發出了神采,你能感到她的熱情和好奇撲面而來,周圍的空氣也開始濕潤起來。
我們並不常有機會遇到滔滔不絕的受訪者,那么採訪者的激發就格外重要。你首先要表現出你的關切,對方才願意開始接納你,在該說的話之外,樂意多說一點,說細一點;然後你要能夠表現出你的理解,用易立競自己的話說,“你能不能夠走到那一步”,這決定了對方的進一步反應。多數時候,這不是知識的交換,而是見識的互相吸引。她有一顆易感的心靈,又經歷過諸多生活上的磨難,對人性感悟極深,便能體會到比她閱歷更深的人所經受的苦痛與拯救。
人性往往和文化、國情這些大詞一樣解釋力過於強大,似乎什麼都可以往裡面裝,有時候我會想要提醒易立競這一點,但好在人性畢竟沒有像後兩者一樣被濫用以致有了污跡——也許真正的問題在於我們從未好好打量、真正理解過人性,在這裡,易立競以她天生的敏感、她在心理學上的積累、她對宗教與不可知世界的體察,走得比我們都要遠。
然而她又是給人安全感的。這些濕潤的空氣有著良好的內循環。在另一個場合,我和她討論,一個受訪者氣急敗壞之下說的話是否可以刊出。有人認為此刻正反應了人的真實想法,她卻覺得這不公平,“你要等他理智下來。”如果認真讀過她的文章,你會留意到提出質疑前她的鋪墊——她對人抱有根本性的善意,相信人人都有權利給自己畫一幅肖像——這往往給她的採訪帶來額外的回報:她的問題並沒有失掉尖銳(甚至更尖銳),但效果卻更好。
易立競有一次說,採訪做到最高境界,是讓採訪者和受訪者都重新認識自己。從這個意義上,她的每次採訪,是在提問別人,也是在求索自己。沒錯,生活之湍總得自己淌過,但不妨先看看她為我們展示的對岸的風景。
易立競在紐西蘭易立競的採訪與寫作
原《南方周末》記者、作家夏榆/文
一
劉曉慶是易立競想訪問的眾多人物中的一個。
除了偶爾出現在影視劇里,劉曉慶極少進入公共視野,很多人淡忘了這個曾經備受矚目的爭議人物。找到她,啟開她的記憶,也是重溫一個逝去的時代。預約劉曉慶一年多,在西安跟訪四天,易立競歷經周折完成的人物專訪刊登在2011年11月的一期《南方人物周刊》上,《劉曉慶:我的人生波瀾壯闊》為讀者啟開一道記憶之門。那些泛著黃色的老照片和跌宕起伏的人生敘事以及熱情直接的對話構成的話語現場讓人們再度看到劉曉慶,看到她充滿時代印跡的個人史,也重睹一個逝去的時代的繁華與沉寂。
在經歷多年的新聞實踐之後,易立競跨界式的人物訪問被廣泛關注。她於2004年加盟創刊的《南方人物周刊》,履職八年,每年平均採訪18個人,它們先後集結在《中國導演訪談錄》、《中國演員訪談錄》,現在則集結在《打開》和《打量》里。這些人物帶有他們個人的印記,也帶有他們所在的不同時代的烙印。這些人物不管你喜不喜歡,都無法忽視他們作為公眾人物的公共性存在。
二
1999年11月,煙臺海難。這是出現在這個世紀之初的海難。
不久之後,易立競去煙臺,尋訪海難中的倖存者,她的尋訪之旅後來出現在她的新聞報導里。這篇報導發表在當年她供職的一份文化類周報上,這是我個人記憶最早的關於海難的報導。易立競對災難的敘事和拍攝的圖片重現了那個悲愴而恐懼的時刻。其時是她作為新聞記者開始職業生涯的時刻,作為前同事,作為多年的朋友,我成為她職業生涯和職業表現的見證者。
在那家報紙,她是活躍的,時政、經濟、文化、娛樂,諸種領域多有涉獵。
易立競生長在位於中俄邊陲的小縣城,她更多的體驗是山河之美,那裡森林茂密,湖泊清澈。90年代初,她來到京城,過著和以往相異的生活。這是雙重的生活,現實的生活和新聞世界的生活。她穿行在京城的街道,除了捕捉每天發生的即時新聞,還孤身去過河南愛滋村採訪,在那個連空氣都充滿可疑病菌的村莊裡,她和那些身染惡疾的人在一起,傾聽他們的哀苦,傾聽他們在哀苦中的期冀和幻想,她帶回了那些夾雜著方言、難以辨識的訪問錄音,把它們書寫成文。易立競遊走在她所看到的新聞現場,傾聽、觀察、記錄和表達。十二年過去,作為新聞人,她經歷多樣的歷練,職業生涯日益成熟。
三
2005年,發表於《南方人物周刊》的《病人崔永元》是易立競職業生涯中重要的一次訪問。
在後來,這個長篇報導被傳媒界當成人物報導的範本。
一開始做《實話實說》時,崔永元特別有信心,想著自己七八十歲滿頭銀髮了還坐在這個演播廳里。1999年左右,電視環境開始變化,越來越多的娛樂節目出現,《實話實說》開始走下坡路。“一開始,我認為能抑制這種下滑的趨勢,讓它繼續往上走,後來發現抑制不了,就徹底絕望了。”不想看著自己參與創辦的節目這樣下去,2002年,崔永元離開了《實話實說》。那時,他的抑鬱症已經非常嚴重,離開《實話實說》後,他住進了醫院,病情嚴重到需要二十四小時陪護,甚至想過自殺。
易立競細緻地講述著她對受訪者的觀察,同時展開他們之間的對話。被抑鬱症折磨的電視主持人崔永元,在長達七小時的專訪中詞鋒凌厲,鋒芒畢現。話題所及多涉當時的敏感問題。“我不能容忍在《實話實說》里說假話”,“我一直想做一個拍案而起的人”,等等。在談及電視節目的庸俗化時,崔永元開足火力。這樣的訪談呈現了話語的開闊,也呈現出受訪者閱歷、見識以及思想的複雜性。《病人崔永元》獲得2005年《南方周末》“傳媒致敬之年度文化報導”,如同致敬理由所說:
這是一組近乎沒有缺憾的文化人物報導,如此深刻地進入一個人的內心,如此尖銳地展現一個人的思想,在國內新聞報導中並不多見。記者與崔永元長談近七個小時,真實地把握了採訪對象的內心世界,並近於精確地加以還原。值得注意的是,報導既有“收視率是萬惡之源”等極具傳播效應的精彩噱頭,又有關於知識分子良心與責任的深入討論。看此文時的感覺是:“一氣讀完”,又“掩卷回味”。
易立競在菲律賓長灘島正因為如此,崔永元的困惑,恰恰折射我們這個社會生活中的某些不正常,報導的意義也因此得以升華。
歷練多年的職業生涯之後,易立競確立文化及娛樂人物報導作為她的方向。
演藝圈是她浸潤最多的領域。這是怎樣的領域?在一次訪問中,演員海清回答她的提問“你覺得演藝圈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時有如下描述:“一群被放大鏡照著的螞蟻,原本非常渺小,只是被放大鏡放大了。”這是一個相對特殊的群體,置身於名利場,被聚光燈照耀,以表演行世,也以表演譁眾和取寵,這是人們對演藝圈普遍的印象。
某種程度上,易立競改寫了演藝圈的話語形態,她使眾多的螞蟻成為人,使那些具有表演天賦的螞蟻變成了擁有豐富人性的生命。她通過極具個性的訪問,呈現了那些被形容為螞蟻者的人生狀態。打開易立競的作品,任何一章都能看到鮮活的人物——他們卸去妝飾,除掉面具,以真性情言說。每一個人的話題的延展和深入都是對一個人現實、內心和人生情態的接近和探測。
李雪健深入人心的角色都是正面人物,比如宋大成、焦裕祿等,但他其實是演反面人物起家的——林彪,這是他演藝生涯中的第一個主角。
話劇《九·一三事件》是為配合當時“粉碎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公審而排的,最早希望找一個更成熟的男演員演林彪。“四人幫”剛垮台,文化復興,演員都很忙,團里就讓李雪健幫忙走位,演B角,導演這邊也忙著找合適的人選。“機會難得,一定要好好走。特努力,到了著魔的狀態。”李雪健回憶。
導演帶著他到毛家灣、人民大會堂去採訪,體驗生活。“不夠瘦,餓。每天早上5點不到,就穿著戲服在院子裡學林彪走路,聽他的聲音,貼了一屋子他的照片,讓自己每時每刻都和他生活在一起。”這么折騰了小半年,導演一看,不用再找別人,就他了。
故事就是這樣講述的,在易立競持久的堅持之下約到訪問,跟隨著她對受訪者溫和而堅定的提問,那些或燦爛或寂寥或順暢或曲折的人生敘事在逐漸敞開。
她的訪問如果以類型化來概述的話,我以為就是它的浩大、縱深和曲折。這種訪問突破了出現在中國媒體之上的人物報導的簡單和平面化。在這樣的採訪和寫作出現以前,我們可以說中國的演藝人難有廣闊的人生敘事,或者說我們看不到他們有人生的波瀾。能看到的就是他們類型化的表演,一種以腳本做支撐的演出,被企宣和包裝術粉飾過的生活。我們看到過很多演藝人員在脫離了演出情境和腳本之後,作為個人的蒼白而單薄。在易立競的訪問中,這樣的情況被改變了。
可以舉出的樣本是《劉曉慶:我的人生波瀾壯闊》、《李雪健:因為沒死,就想活得更有意思》,以及此前已被關注的《李亞鵬:我不是個放浪形骸的人》等等。
2008年《南方周末》傳媒致敬之年度文化報導:《李亞鵬:我不是個放浪形骸的人》,致敬理由為:
該報導在耐心的訪問中,促使一個“希望可以在紳士和流氓之間遊走”的明星人物把最真實的想法端出來,呈現中閃爍著真實的人性力量,足以喚起常人的感動。該報導遠離娛樂報導中的諸般病態表現,給予明星人物以正常國民待遇,保持了文化報導健康的職業尊嚴。
在中國快速發展的媒體時代,充斥過度庸俗化的娛樂新聞消費品,對明星人物的報導,即使鄙薄也透溢著艷羨,即使吹捧也流露著輕薄。能夠堅持用常態常情製作娛樂報導的媒體就格外值得尊敬。
熟悉新聞職業的人洞悉訪問的困難,對媒體職業人來說這是最深重的焦慮。
約訪的困難、對話的困難、書寫的困難,這些困難隨著受訪者的聲譽和地位的提升愈益困難。就是說訪問所謂名流和明星比訪問普通人難上加難。
然而,這些困難在易立競那裡總能一一破解,但是在破解之前是不計成本的心力投入。
在我看來這是一份恐怖的工作紀錄:在以往的訪問中,李亞鵬預約兩年,採訪四天;劉曉慶預約一年多,採訪四天;陳凱歌預約八個月,採訪四個小時;徐克預約半年,採訪四個小時。李雪健採訪八個小時,崔永元採訪七個小時,朱軍採訪六個小時。姚晨的採訪時間則持續五個月——從一起去梅拉難民營開始,採訪了不下八次,第一次六個小時,此後每次都在兩小時以上。
除了約訪的困難還有對話的困難。在給定的有限時間裡,要把一個話題做起來,做下去,要有相互的交集和呼應,要有縱深和擴展,所有這些令媒體人焦慮的問題,在易立競那裡都會有辦法應對。我以為這是很要緊的職業能力之一。
《趙本山:上春晚我不快樂》是刊登於《南方人物周刊》的封面文章。
在這篇文章刊登出來以前,似乎還很少看到過關於趙本山的深度報導。
其時的趙本山極少接受媒體專訪,這個被稱為小品王的演藝明星對媒體保持著有距離的戒心。
作為自1980年代定時出現在春晚舞台上的演出者,趙本山已經成為一個符號。對他的訪問和解析也是對春晚文化的解析,對大眾文化的解析。對於約訪而言,耐心是最大的武器。
訪問趙本山的困難在於他很少接受訪問。因為做過趙本山的小品搭檔范偉的訪問,經過范偉的介紹,易立競獲得了跟訪趙本山的機會。見到趙本山的時候他正在拍攝《馬大帥III》,時令是在冬季,她跟隨劇組輾轉鐵嶺、開源、錦州,前後有半個月的時間。在這個過程里,“我們除了第一天見面打過招呼外,中間的時間並沒有交談,他在觀察,看你是否值得信任”。易立競回顧這段採訪經歷時說。
採訪趙本山時,易立競已經完成了《病人崔永元》的報導,在要離開劇組時,她把雜誌拿給了趙本山。他坐在監視器前,把14頁、兩萬字的文章逐頁看完後說,“就是較勁,要都這樣還咋活呀。我得好好勸勸他,想辦法讓他高興高興,抑鬱啥呀”。
同年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出現了趙本山、宋丹丹和崔永元合作的小品《小崔說事》,宋丹丹出場時對崔永元說的第一句話是:“小崔,六年不見,聽說你抑鬱了?”
四
我以為易立競的訪問也是在構建她個人化的新聞職業倫理。
即:探尋世間之真相,發掘時代之印跡;展現人生之壯闊,呈示人性之豐富。
記者通常被看作是刁鑽的,刻薄的。
記者爭勇鬥狠,這是新聞圈的常態。
就職業狀態而言,易立競是少有的溫良者。
她的訪問很少挑釁,也很少刻薄。她傾聽和追問。她的話題形態如同寬闊的河流。
藝人與傳媒的關係,徐帆感受深切。她在接受易立競的訪問時有如下對話。
“你面對採訪很謹慎,媒體傷害過你嗎?”
“傷害過。香港也有狗仔,他有度。但是在大陸,這種東西有的時候沒度。大陸媒體有的時候語言挺惡毒的,還隨意剪接別人的語言,設計台詞,想當然的東西多。”覺得不被尊重,演藝明星跟媒體的衝突成為尋常事。
對不起的是公眾。由此兩個職業領域的聲譽被敗壞。演藝界和傳媒圈。
在媒體界,易立競是個異數。她的不同在於耐心和仁厚。
多年在演藝界的浸潤,多年演藝明星的訪問,使她掌握了太多的秘密。那些因為話語場的磁力而敞開內心的受訪者將自己最隱秘的人生體驗和盤托出。但是只要約定哪些內容不宜公開,她就會守口如瓶。誠性和遵守信託,是她的個人準則。易立競把她的個人工作風格貫徹有年,她的採訪現場更像一個舞台,從各樣的人生境界走出來的人,出現在這樣的訪談現場,在她的提問、追究中打開了自己人生經驗的秘密寶藏。
在這樣的訪談中,訪問與被訪,都將贏得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