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內容
荊卿重虛死,節烈書前史。我嘆方寸心,誰論一時事。 至今易水橋,寒風兮蕭蕭。易水流得盡,荊卿名不消。
收藏於全唐詩庫—第571卷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兮不復還”,自司馬遷在其煌煌巨著中刻畫荊軻這樣一個激昂悲壯感天動地的壯士形象後,哪種蒼涼悲壯慷慨的形象成了一個民族揮之不去的情節。
作者簡介
賈島,北京人。早年貧寒,落髮為僧,法名無本。曾居房山石峪口石村,遺有賈島庵。 19歲雲遊,識孟郊、韓愈等。還俗後屢舉進士不第。唐文宗時任長江主簿,故被稱為“賈長江”。其詩精於雕琢,喜寫荒涼、枯寂之境,多悽苦情味,自謂“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有《長江集》10卷,錄詩370餘首。另有小集3卷、《詩格》1卷傳世。
賈島人稱“詩囚”,一生不喜與常人往來,《唐才子傳》稱他“所交悉塵外之士”。他惟喜作詩苦吟,在字句上狠下工夫。
關於詩詞
賈島鄉吟
在中晚唐詩壇上,賈島的五律處於元首群倫的身分。當年大文豪韓愈一見青年詩僧賈島(法名無本),便成忘年之交,贈詩讚道“孟郊死葬北邙山,以來風雲頓覺閒。天恐文章渾斷絕,重生賈島著人間”。賜與繼往續絕的極高評價,並力勸其還俗應進士考。韓愈沒有看走眼,賈島困居長安二十餘年,雖失之名場,屢試不第,但日日苦吟,鍛字鍊句,終成一代著名墨客。賈島身世貧苦,未遇風雲幻化,不歷金戈鐵馬,無緣高層決議計畫,未曾壯遊天下,也未曾見些華麗盛宴,何嘗聽過繁管急弦,又從不喜聲色狗馬。他這促狹的視野,枯寂的生存,猥賤的釋子身世,致使他的詩,難有政治家的大氣磅礴,景象恢宏,不是李白式的暢快淋漓,神色飛揚,不如韓愈的雄健奇偉。運氣把他投擲於社會的最底層。猶如蓬間小雀,溝中尺鱗,要扶搖九萬里高空,搏擊風雲,欲效百丈巨鯨,掀起滔天波浪,豈不難哉!他只能就眼遠景身邊事入詩。他憂悶日日難捱的飢餓,送別年年落選的朋友,尋訪談佛參禪的高僧。他用詩記載了基層士子貧苦愁苦的生存,親友師友間的來往,抒發懷才不遇的慨嘆,以及對考場缺欠的惱怒。他的詩稱不上史詩,但同樣映出了史乘真實生存的一壁。
賈島在家鄉范陽(今涿州,一說房山),度過了他的青少年時間,足跡遍布故里近旁的博陵(今定州)、易縣、曲陽、北嶽恆山(今阜平)一帶。28歲西入洛陽,初識韓愈;31歲還俗到長安應舉;兩年後重赴長安,以來就再沒有回抵家鄉;直至65歲病卒於四川普州司倉參軍任上,並葬身於此。
賈島有《長江集》,存詩379首。詩沒有紀年,單從詩的標題和內容上,看出早期創作於家鄉一帶的詩作僅只6首,旅居異域,憶及家鄉之人之事的5首。但從這11首鄉吟中,也足見墨客的鄉情相思。
賈島在北嶽削髮為僧,留有《北嶽廟》一首: 天地有五嶽,恆岳居其北。岩巒迭萬重,詭怪浩難測。人來不敢入,祠宇白晝黑。偶然起霖雨,一灑天地德。神兮何在哉,永康我王國。
北嶽恆山,在今阜平境內(唐時屬曲陽,阜平尚未建縣),今稱大茂山、神仙山。中國最陳腐的經典《尚書?舜典》上說“十有一月朔巡狩,至於北嶽”。從堯舜禹至明代,歷朝天子都是在十一月月朔到北嶽祭奠,已歷4000餘年。詩寫了天地間有五嶽名山,恆山在五嶽之北,故稱北嶽。它層巒疊嶂,山勢陡峭,奧秘莫測,人都不敢貿然入山。連北嶽廟明白晝都顯得陰暗陰邃。這神山有入時雲施雨,普降甘雨,代天地行德。岳神啊,您在哪呢?永世保佑我大唐王朝的安康吧!
這首詩不加修飾陳設,語言質樸,絕不生澀險僻。
北嶽廟有上廟下廟。上廟就建在大茂山中,古剎碑碣猶存,今人多不知曉。歐陽修《新唐書?地理志》:曲陽“本恆陽,元和十五年改名,是年,又更恆岳曰鎮岳,有岳祠。”這說的便是恆岳山中有岳廟。下廟則建在距大茂山南百餘里一馬平川的曲陽城,古剎恢宏,盡人皆知。從詩中嶽、廟合寫,廟、岳不分看,應指今阜平境內的北嶽廟。北嶽,是天下名山;祭岳,那是國之大典。北嶽與范陽緊相相連,算得是賈島家鄉的自滿。
燕趙自古多慷慨悲壯之士,荊軻刺秦是史乘上最為觸目驚心的一幕。墨客賈島遊蹤所至,寫下了《易水懷古》:
荊卿重虛死,節烈書前史。我嘆方寸衷,誰論臨時勢。至今易水橋,北風兮蕭蕭。易水流得盡,荊卿名不用(一作凋)。
易水西來,繞城湯湯東去。易縣城在戰國時為燕下都。燕太子丹差遣打發荊軻帶秦武陽,攜樊於期人頭與都亢輿圖,刺殺秦王嬴政,便是從這裡出發的。賈島臨易水,懷念當年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慷慨高歌《易水曲》“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何其悲壯!驚天地泣鬼神,震撼民氣。刺秦雖敗,身故猶榮。兩千年來,幾許人詩文詠嘆。賈島駐足易水之畔,懷著無窮敬意,憑弔荊卿。詩意是:荊卿看重為名節而死,他剛強的節操載於前朝歷史。我為荊卿的高風亮節而感慨,誰能憑臨時的成敗去敘述好漢呢?至今易水橋上,猶然北風蕭蕭。假使易水有流盡的時辰,荊卿的英名也不會消亡。
誰說賈島筆下只有貧貧苦寒之言?他的《易水懷古》寫得英氣沖天,和他的另一首《劍客》同樣壯語驚人。宋人王遠評敘述,讀之“如聽燕趙之悲歌,蛾眉之曼聲,秦庭之哭,荊山之泣也”。
賈島篤於結交,詩齊集來往詩近於泰半。上至宰輔公卿、邊將諸侯,下到文人雅士、僧徒隱者,皆坦懷相待,喜憂同心。真是真摯出於天性。先看下面這首《易州過郝逸人居》:
每逢詞章客,邀我共尋君。果見閒居賦,未曾流俗聞。也知臨街市商人,宛如出囂(一作塵)氛。卻笑巢由輩,何必隱白雲。
逸人,指不求做官,豹隱隱逸之人,郝姓,家居易州城內。該詩是說:每次遇到填詞作詩的文學之士,總約請我一起去尋訪您。(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而一晤面,看到您寫的《閒居賦》果真非同凡響,不是在平凡之輩場所能看到的。您的住處傍臨鬧市,卻宛如超塵出世一樣。卻是可笑巢父許由之輩,何必隱於深山白雲之中呢。卻笑之“卻”,副詞,表現細微轉折,如歐陽修《採桑子》“行雲卻在行舟下”。巢父、許由,相傳為堯時隱士,堯欲讓天下於二人,皆不受。
看來賈島在易州曾徘徊過一段時日,以詩會友,訪問隱士,雲遊名剎。有下面這首《易州登隆興寺樓望郡北岑嶺》為證:
郡北最岑嶺,巉岩絕雲路。朝來上樓望,稍感到幽趣。隱約碧煙里,群峰若相附。何時一登陟,萬物皆下顧。
易州城北最高的山峰,巉岩聳天阻斷入雲山路。清早登到隆興寺樓上遠望,馬上感想到山野的幽趣。在一片煙雲朦朧之中,只見群峰如同爭相依附。什麼時辰能登上峰頂,全部都邑在俯看之中。這最後兩句,與杜甫的“會當凌至極,一覽眾山小”真有異曲同工之妙。“稍覺”,馬上感到,歧蘇軾《將官雷勝得過字代作》中的“方今從公獵,稍覺天宇大”。
賈島並不是一個只知青燈黃卷盤坐枯寂的頭陀,原來是一個胸懷洪志,欲有所為的熱血青年。他有詩句說“何當苦冷氣,忽被東風吹。冰開魚龍別,天波殊路歧”。他表現“願為出海月,不做歸山雲”。下面這首《投張太祝》便是為此而作的一次竭力:
風骨高更老,向春初陽葩。泠泠月下韻,逐一落海涯。有子不敢和,一聽千嘆嗟。身臥東北泥,魂掛西南霞。手把一枝栗,往輕覺程賒。水天朔方色,暖日嵩根花。達閒幽棲山,遣尋種藥家。欲買雙瓊瑤,慚無一木瓜。
張太祝,即墨客張籍,貞元十五年進士,十七年為太常寺太祝。賈詩作為於尚未脫離范陽赴京時。這是一篇投刺之作。唐時士子頻頻把自己的作品投寄給達官名公,以求引薦。大墨客李白就有《上安州裴長史書》,以詩賦獻蘇頲;又有《與韓荊州書》,所謂“生不消封萬戶侯,希望一識韓荊州”云云。再後,經朋友吳筠保舉,又經墨客賀知章稱讚為“謫神仙”,薦之於唐玄宗。賈島的詩集之中,問題的以“投”字者,有6首之多。除張籍外,對孟郊、李益、元縝、龐嚴皆有詩投獻。
開始4句是讚美張籍的詩,品格古雅自然,猶如早春旭日下的美艷鮮花,又如月下動盪動聽的琴聲,傳之曠遠。泠泠,擬聲詞,形容琴聲清越。接著仍然說張籍詩,好得讓人不敢唱和,只有千遍萬各處讚美。有子之“子”,賈島自謂。身在故里范陽,醉心追慕都門的張太祝。泥、霞,是說自己與張籍文才名位有天壤之別,自己對張籍嚮往之至。手持栗木拐杖,雖覺路途迢遙而行動從容。賒(shē),遠。水天二句,遐想返京道路,從迷茫的北方范陽,經暖日融融花卉葳蕤的嵩山腳下,進來長安。達閒二句,曠達閒靜的高士隱於深山,尋訪種藥人家。最後說想買回一雙瓊瑤,自慚連一隻木瓜也沒有。這是用《詩?衛風?木瓜》中典故:“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意思是投詩張籍,期盼能有詩相答。瓊琚、瓊瑤,美玉。
唐德宗貞元十七年,23歲的青年僧人無本到了洛陽,與韓愈初交。憲宗元和五年,32歲已還俗的賈島赴長安應舉下第,六年冬再返范陽,接到韓愈一信,並隨信附有孟簡一詩。賈島接信喜形於色,寫了下面這首《雙魚謠》(時韓職方書中以孟常州簡詩見示):
天河墜雙魴,飛我庭中央。掌握尺余雪,劈開腸有璜。見令饞舌短,烹繞鄰舍香。一得古詩字,與玉含異藏。
韓職方,即韓愈,元和六年任尚書職方員外郎。孟常州簡,即墨客孟簡,時為常州刺史。天河句:天河即銀河,喻都城。是說韓愈書信自都城寄來范陽家中。魴,魴魚,代指書信。漢樂府《飲馬長城窟行》“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書書。”。後稱書信為魚書。尺余雪,指刀。璜,半璧。姜太公尚釣魚磻溪,得玉璜一枚,上有筆墨。這兩句是說,提起刀剖開魚腹,腹中有璜,此指韓愈信。見令句,烹魚的香味飄到鄰舍家中,喻韓詩之美,使人高興。一得句,說韓愈信中夾有孟簡的詩,是與美玉包含有所分別的寶藏,讚美孟詩。全詩以魚為喻,寫得信心思興高采烈。
以上六詩,寫在故里范陽及左近的易州、曲陽,時間當在元和七年之前。下面幾首則是旅居異域時,思及家鄉之人之事的。先看《寄山中王參》:
我看岳西雲,君看岳北月。長懷燕城南,相送十里別。別來千餘日,日日憶不歇。遠寄一紙書,數字論白首。
從詩中“別來千餘日”看,有人說是賈島元和七年秋,離鄉赴京,歷時三年,當為元和十年,當時,島在長安。這只是一種推測罷了。可能早年在燕地結識王參,三年後仍在范陽相近一帶也未可知。歧曲陽城就在恆山之南。詩齊集另有《答王參》一首,大概與本詩王參為統一人。
詩的仔細是:我在恆岳以西仰面賞雲,您在恆岳之北昂首望月。頻頻想起易州城南十里相送,依依惜別。分別三年來,無一日不懷念您的。這無限的懷念只能化作遠方的一紙書信。您只要數數信中的字數,就知道我頭上添了幾許白首。
詩重在寫交情,離婚三年,日日懷念,以致兩鬢添霜。
下一首是寫對故交十三年的思念。問題是《懷博陵雅故》:
孤城易水頭,不忘舊來往。雪壓圍棋石,風吹飲酒樓。路遙萬萬里,人別十三秋。吟苦相思處,天寒水激流。
博陵,唐武德四年置定州,天寶元年改博陵郡,乾元元年復為定州。此詩,河南大學的齊文榜以為是元和七年赴京途徑易水時與雅故集中,13年後當為寶曆元年。(見《賈島集校注》)四川師院的黃鵬以為是元和五年赴長安應舉後,十三年為長慶五年。(《賈島集箋注》)這也都是推測之詞,偶然確當。孤城就指易州城,易水繞城而過。這句說:在易州城畔易水之濱,當年往來的好友怎能忘記。在大雪紛飛的時辰,坐在石上饒有興味地下著圍棋;朔風勁吹的那天,歡聚酒樓暢懷浩飲。目前兩人相隔千里之遙,時間逝去十三個年齡。我在苦苦推敲著這宰相思詩的時辰,又是一個凌冽的冷天,又是那湯湯的激流。
墨客賈島是個綦重交情的人,分別三年的摯友會日日懷念,闊別十三年之久的好友,依然會相思不忘。下面這首是寫好友久別之後的重逢,《逢博陵雅故彭兵曹》:
曲陽疏散會京華,見說三年住海涯。別後解餐蓬蘽子,向前未識牡丹花。偶逢日者教求祿,終傍泉聲擬置家。踏雪攜琴相就宿,夜深開戶鬥牛斜。
與博陵好友在曲陽離婚,本日又在都門晤面。聽說分別三年來摯友生存在海邊。兵曹,即兵曹參軍。分別之後,適才知道蓬蘽子可食,先前未曾見過牡丹花。洛陽牡丹天下著名,這是說未曾到過洛陽之意。偶爾遇到一位占卜者,向他請教入仕之事。因貧苦不及居於鬧市,最終仍然計畫在河畔部署蓬門。冒著大雪攜琴到你處住宿,夜色深沉,開門時早已是斗牛星慢慢西下。真是久別重逢,其樂如何!假使夜深人靜,大雪紛飛,也要抵足長談。
詩齊集另有一首《重與彭兵曹》:
雅故在城裡,休寄海邊書。漸去老不遠,別來情豈疏。硯冰催臘日,山雀到貧居。羨有平戎策,官家別敕除。
此詩中的彭兵曹,與前首中的雅故,當屬一人無疑。彼為別後三年重逢,此為邂逅後再寄好友一詩。二人曲陽離婚,雅故住海邊三年,目前同到了都門長安,一住城裡,一住原野,因而,開始說“雅故在城裡,休寄海邊書”。相距咫尺,隨時可以晤面,用不著再往迢遙的海邊寄信了。黃鵬注釋說“不勞遠書相寄”。隨著時間流逝,人將徐徐變老,交誼豈能因分別而生疏嗎?硯中結冰,似在鞭策臘日鄰近,只有山雀不厭棄我才到這貧苦之家來。傾慕摯友有安穩敵寇的謀劃,將被朝廷另封新官。
就以上三詩看,博陵雅故有二:一是易水相別十三年,依然相思的一位無官無職的處士,一是在曲陽離婚,曾住海邊三年在都門邂逅的彭兵曹。豈論雅故做官不做官,賈島的結交之作,都是發自肺腑的真情,足見賈島是個貧賤不移堅毅不拔綦重交情的人。
另有一首《聽樂隱士彈易水》一詩,頗值一提:
朱絲弦底燕泉急,燕將雲孫白晝彈。贏氏歸山陵已掘,聲聲猶帶發衝冠。
所謂“燕將雲孫”的樂隱士,也便是燕國名將樂毅之後。樂毅率韓趙魏楚燕五國兵,下齊七十餘城,封昌國君。隱士,指隱士。易水,指荊軻所唱《易水歌》。贏氏指秦王嬴政,厥後的秦始皇。傳說陵墓被項羽所掘,見《漢書?劉向傳》。
詩意是:朱絲弦下奏出急驟的樂曲,猶如那湍急的易水賓士滂沱,麗日下的演奏者是燕國名將樂毅的後人。秦始皇嬴政早已死去,連驪山腳下的宅兆也被人發掘了,而樂隱士的琴聲猶然怨氣衝天。
此詩縱然提到燕地、燕人、燕事,但並不及據此就確定出其寫作時地。同《易水懷古》一樣,這又是一首悲歌壯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