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背景
“重陽”,陰曆九月初九,古人以九為陽數,故稱九月初九為重陽節。1929年10月11日就是重陽節。這年5、6月間,紅四軍攻占龍巖,蔣介石組織兵力會剿紅軍,紅四軍主力配合當地游擊戰爭,9月21日,攻占上杭,擊敗敵人的會剿。此時毛澤東已經離開紅四軍的領導崗位,他深入上杭、永定的農村,一面養病,一面領導地方土地革命鬥爭。這年10月11日,毛澤東來到上杭,這時的閩西山區,黃色的野菊花競相開放,毛澤東面對怒放的野菊花吟成了這首詞。
題解
一九二九年六月二十二日在閩西龍巖召開了紅四軍第七次代表大會,會上毛澤東被朱德、陳毅等批評搞“家長制”,未被選為前敵委員會書記。毛澤東隨即離開部隊,到上杭指導地方工作,差點死於瘧疾。直到十一月二十六日,大病初癒的毛澤東才在上海中央(當時由周恩來主持)“九月來信”的支持下恢復職務。這首詩反映了病中的心情。
注釋
重陽:陰曆九月初九,傳統上文人登高賦詩之日。一九二九年的重陽是十月十一日。
天難老: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衰蘭送客鹹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黃花:指菊花。
不似:不類似,不像。
廖廓:空闊遠大。
“採桑子”是詞牌,“重陽”是題目,這個題目確定了詞的內容與重陽節相關。
這首詞寫的是重陽節戰地風光,詩篇的字裡行間洋溢著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表達了詩人與紅軍戰士們在艱苦的戰鬥生活中從容不迫、歡快愉悅的心情。
毛澤東寫《採桑子·重陽》時把自己的思想感情和客觀事物統一在藝術形象里,由於對革命前途充滿必勝的信心,所以描繪的秋光、秋色明艷而壯麗。兩度突出“重陽”,既符合“採桑子”“反覆”的格律,又表現作者重回紅四軍前委工作時的激動心情。選擇“黃花分外香”這一形象,側重表現色彩艷麗,選擇“寥廓江天”與“萬里霜”這兩種形象,側重表現境界開闊。
與我國傳統的詩文相比,《採桑子·重陽》之中的秋天形象色彩艷麗,生機勃勃;這主要取決於當時作者“東山再起”的革命豪情;詞中主要選擇了“戰地黃花”“寥廓江天”“萬里霜”等形象表現這種特點。
譯詩
人之一生多么容易衰老而蒼天不老,
重陽節卻年年都來到。
今天又逢重陽,
戰場上的菊花是那樣的芬芳。
一年又一年秋風剛勁地吹送,
那不是春天的光輝。
卻勝過春天的光芒,
無涯的汀江之上有綿綿不絕的秋霜。
詩詞鑑賞
賞析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自戰國楚宋玉《九辯》以來,“悲秋”就成為中國古典詩賦的傳統主題。而前人以“九九重陽”為題材的詩章詞作,更借淒清、蕭瑟、衰颯的秋色狀景托怨情、興別恨,少有不著一“悲”字者。諸如王維的“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杜甫的“弟妹蕭條各何在,干戈衰謝兩相催”、杜牧的“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蘇軾的“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悲”等,或敘寫羈旅他鄉的孤寂清冷,或敘寫羈旅他鄉的孤寂清冷,或寄寓傷時憂國的悽愴痛楚,或傾吐落拓失意的抑鬱苦悶,或抒發獲罪被貶的萬端感慨,皆“婉轉附物,招悵切清”。毛澤東的這首詞卻脫盡古人“悲秋”的窠臼,一掃衰頹蕭瑟之氣,以壯闊絢麗的詩境、昂揚振奮的豪情,喚起人們為理想而奮鬥的英雄氣概和高尚情操,獨步詩壇。
詞以極富哲理的警句“人生易老天難老”開篇,起勢突兀,氣勢恢宏。“人生易老”是將人格宇宙化,韶光易逝,人生短促,唯其易逝、短促,更當努力進取,建功立業,莫讓年華付流水。“天難老”卻是將宇宙人格化。寒來暑往,日出月落,春秋更序,光景常新。但“難老”並非“不老”,因為“新陳代謝是宇宙間普遍的永遠不可抗拒的規律”(毛澤東《矛盾論》)。“人生易老”與“天難老”,一有盡,一無窮;一短促,一長久;一變化快,一變化慢。異中有同,同中有異,既對立又統一。這並非“天行鍵,君子以自強不息”這一古老格言的簡單趨附,而是立足於對宇宙、人生的清理並茂的認知和深刻理解的高度,揭示人生真諦和永恆真理,閃耀著辯證唯物主義的思想光輝,具有極強的審美啟示力。“歲歲重陽”承首句而來,既是“天難老”的進一步引申,又言及時令,點題明旨,引起下文:“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今又重陽”是“歲歲重陽”的遞進反覆,年年都有重陽節,看似不變,其實也在變,各不相同:如今又逢佳節,此地別有一番風光。
古有重陽登高望遠、賞菊吟秋的風習。在歷代詩文中,重陽節與菊花結下了不解之緣。而身逢亂世的詩人,往往借寫菊花表達厭戰、反戰之情,即菊花是作為戰爭的對立面出現的。但毛澤東筆下的“黃花”卻是和人民革命戰爭的勝利聯繫在一起的。這“黃花”既非供隱士高人“吟逸韻”的東籬秋叢,亦非令悲客病夫“感衰懷”的庭院盆景,而是經過硝煙炮火的洗禮,依然在秋風寒霜中綻黃吐芳的滿山遍野的野菊花,平凡質樸卻生機蓬勃,具有現實與象徵的雙重性,帶有賦和比的特點。詞作者是懷著欣悅之情來品味重陽佳景的。黃花裝點了戰地的重陽,重陽的戰地因此更顯得美麗。“分外香”三字寫出賞菊人此時此地的感受。人逢喜事精神爽,勝利可喜,黃花也顯得異常美麗;黃花異常美麗,連她的芳香也遠勝於往常。這一句有情有景,有色有香,熔詩情、畫意、野趣、哲理於一爐,形成生機盎然的詩境,既歌頌了土地革命戰爭,又顯示了作者詩人兼戰士的豪邁曠放的情懷。儘管“人生易老”,但革命者的青春是和戰鬥、戰場、解放全人類的崇高事業聯繫在一起的,他們並不嘆老懷悲,蹉跎歲月,虛擲光陰,而是以“只爭朝夕”的精神為革命而戰,一息尚存,奮鬥不止。
下片承“歲歲重陽”“今又重陽”的意脈,寫憑高遠眺,將詩的意境向更深更闊處開拓。歲歲有重陽,秋去又秋來,“一年一度秋風勁”,這個“勁”字,力度極強,寫出秋風摧枯拉朽、驅陳除腐的凌厲威猛之勢,筆力雄悍,極有剛健勁道之美。此情豪邁異於東風駘蕩、桃紅柳綠、鶯語燕歌、溫柔旖旎的春日風光。但勁烈的西風、肅殺的秋氣在作者心中引起的不是哀傷,而是振奮。詩人的感情、戰士的氣質決定了他的審美選擇:“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天朗氣清,江澄水碧;滿山彩霞,遍野雲錦,一望無際,鋪向天邊,這瑰麗的景色難道不“勝似春光”么?
古代的一些有志之士,也曾一反悲秋的傳統,不傷寂寞,不嗟衰老,以樂觀向上的情懷,贊詠絢麗的秋色。像杜牧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山行》),通過滿山的楓葉、如染的層林,看到了秋勝於春的強大生命力。像劉禹錫的“山明水淨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秋詞二首》),則在頌秋貶春中唱出了昂揚的勵志高歌。但就視境、氣魄而言,《山行》、《秋詞》皆遠遜於“寥廓江天萬里霜”的闊大高遠、剛健雄放。
如果說上片的“黃花”句寫的是重陽賞菊的近景的話,那么下片的“江天”句則在寫登高縱目的遠景同時,也把詞所包含的藝術空間(包括心理空間和想像空間)予以極大的擴展,以象徵不斷壯大發展的革命勢力和光明燦爛的革命前景,從而表現出作者崇高的理想和樂觀的情緒。古希臘的朗吉努斯曾指出:“風格的莊嚴、恢宏和遒勁大多依靠恰當地運用形象……詩的形象以使人驚心動魄為目的。”(《論崇高》)而俄國的車爾尼雪夫斯基則認為“更大得多,更強得多———這就是崇高的顯著特點”(《生活與美學》)。在毛澤東的詞作中,但凡出現指代秋色的“霜”字的句子,也總能找到表現數量之巨的“萬”字。“萬類霜天競自由”(《沁園春·長沙》)是一例,“萬木霜天紅爛漫”(《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是一例,“寥廓江天萬里霜”又是一例,都是描寫巨景,而且意境雄闊高遠,使人產生一種壯美感、振奮感和崇高感。
當然,“不似春光”、“勝似春光”並不是否定春光之美,排斥春光之美。但有趣的是,在毛澤東創作於革命戰爭年代的二十首詩詞中,幾乎找不到一首直接或間接描寫春光的作品,而贊詠秋色或寫於秋天的詩詞竟有十篇,占總數的一半。這或許是因為勁厲猛烈的秋風、霜紅爛漫的秋色,錚錚的秋聲更能觸發作者的詩興,更宜於表現金戈鐵馬、叱吒風雲的戰鬥生涯,更宜於顯示詩人兼戰士的慷慨悲壯、豪健曠放的性格,更宜於構造雄深高遠、闊大壯美的詩境,而令古人的悲秋之作望塵莫及的緣故罷。
評析
這首詞營造了一個恢弘開闊的藝術境界。詩人從大處著眼,從人生感悟落筆,擺脫了個人的榮辱得失,站在歷史的、宇宙的、人類的高度抒發一個革命者的壯志豪情。醞詞用字都非常大氣,比如“寥廓江天萬里霜”,一個“霜”字就包含了豐富多彩的畫景,它既指“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的霜葉,也指“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的霜天。這樣的秋景比起“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樹生花,群鶯亂飛”來,實在是別有風致。
作者簡介
毛澤東(1893~1976)字潤之,筆名子任。1893年12月26日生於湖南湘潭韶山,1976年9月9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3歲遺體在北京天安門水晶棺內。中國人民的領袖,馬克思主義者,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戰略家和理論家,中國共產黨、思想家、軍事家、中國共產黨、中國人民解放軍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要締造者和領導人,詩人,書法家。主要著作《毛澤東選集》(四卷)、《毛澤東文集》(八卷)、《毛澤東詩詞》(共43首)。
詩詞鑑賞二
這首詞藝術構思的最大特點是一掃過去詩壇上的悲秋情調,而高歌戰地秋景的絢麗和壯美。表現手法為以理開始,以景作結,通過景色描寫表達主題,生動形象,而寓意深刻,給讀者以想像的餘地。
詞的開頭寫到:“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高度概括了人生、宇宙發展的客觀規律,形象地闡述了唯物辯證法的一個普遍真理:時光的流逝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一下子就提出怎樣看待人生的問題,並以此引出下文。“歲歲重陽”抒發了在時間面前的無可奈何的情緒。詩人和紅軍指戰員以及革命人民應該如何呢?又應該怎樣度過自己的一生呢?
“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今天在革命根據地迅速擴大的大好形勢下,又遇著重陽節了,而戰地上的野菊花綻黃吐香,開得那樣美好,比平時香得多了。詩人藉此熱情歌頌人民革命戰爭,並且寓意:革命者為了人類的理想“只爭朝夕”地戰鬥,從而愈覺得人生易逝。
詞的下闋,由讚美秋菊擴展到讚美整個秋天。“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緊承上闋“歲歲”句而來。正像年年歲歲都有重陽節一樣,每年的秋天也伴隨著重陽節按時到來,-秋風依然是那樣迅猛,不像春風那樣的和煦,秋天的風光也不像春天那樣的明媚,這是一般人的感覺。過去歷史上有不少詩人因此唱出了悲秋的歌。但是,詩人和紅軍戰士有不同的感受:秋天戰地上的黃花是美的,整個秋天的風光更有勝過春光的地方:“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秋天的景色無處不佳;放眼江水與雲天之間,顯得是那樣寬廣高遠;展視萬里,經霜的萬木呈現出不同的顏色,是那樣的絢麗斑斕。詩人在這裡把戰地的秋天描繪得比明媚的春天還要絢爛多彩,是在抒發他的革命隋懷,同時展示出革命根據地的壯觀景象與對越來越廣闊的革命根據地的熱情讚美。
此外,詩人對詞牌的句式有所創新,運用似疊非疊句:“歲歲重陽。今又重陽”、“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句式奇變,有文采,新穎別致,其中後兩句更是耐人尋味、揣摩。
這首詞著眼點在於抒情,是通過寫景來抒情。“戰地黃花分外香”既是如實描寫今年重陽節戰地秋天的艷麗風光,又是藉此比喻革命武裝鬥爭迅猛發展的大好形勢,歡呼讚美革命紅旗在全國各地高舉的偉大戰果。作者的這種謳歌和讚美之情,不是採用直白的方式,而是把自己這種感情寄托在對景色生動美好的刻畫上面,讀者一想到這些美麗動人的畫面,必然會產生與作者的感情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