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桑建國先生合影桑建國是安徽師範大學美術學院的一位普通國畫教師，但近年的創作卻多次入選國家級美展並獲得大獎。2004年10月，其作品《相伴》在文化部、中國美協和國家民委聯合舉辦的第二屆全國少數民族美術作品展中獲優秀獎；同月，《花季》獲第十屆全國美術作品展中國畫銅獎,被中國美術館收藏;2005年9月,《伴娘》獲第十六屆國際造型藝術家大會美術特展銀獎；10月，《健身時代》在中國美協和國家體委主辦的第六屆全國體育美術作品展中獲優秀獎；12月，《我們到哪裡去》在中國美協和江蘇省文聯主辦的中國百家金陵畫展中獲金獎，作品被江蘇省博物館收藏；同時，《晚風》也在中國美協舉辦的2006年中國畫家提名展中獲唯一優秀獎。
短短一年多時間裡，連續七次獲國家級美展大獎，這不僅在安徽畫家中絕無僅有，就是在全國畫壇上也十分罕見。獲得如此驕人成績的原因何在？或者說，桑建國連獲大獎的奧秘究意是什麼？要探尋這問題，最基本、最主要的途徑無疑要從分析其作品開始，要從把握其作品的個性特點入手。在我看來，桑建國近年創作的工筆人物畫作品明顯在三個方面有著自己的獨特追求。
其一，表現對象新。綜觀桑建國近年的國畫作品，幾乎毫元例外地都是描繪現實社會中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從表現對象上看，可謂都是現代人物畫創作，一個個我們每天在街頭巷尾、在社區鄰里、在商場校園常常遇見的鮮活人物，如《楊毛埂》中一群意氣風發的青年攝影愛好者、《伴娘》中恬靜新娘和調皮女伴、《少婦》中的時髦女士和可愛兒童、《晚風》中白髮蒼蒼步履蹣跚的老大娘等等，無不以生動的形象和精細的刻畫，讓我們感受到生活的溫馨美好、絢麗多姿、滄桑變化和豐富奧義。這與當下的許多國畫創作多以山水花鳥或古代人物及革命歷史人物為表現對象，多在大同小異地重複已有的形象和已有的主題，缺乏關注現實的執情和勇氣大異其趣。
中國人物畫本來有著很多的反映現實的傳統，唐宋時期的畫家描繪那個時代的生活，畫出了《步輦圖》、《虢國夫人遊春圖》、《簪花仕女圖》、《韓熙載夜宴圖》、《搗練圖》、《貨郎圖》、《清明上河圖》等一大批表現當時現實生活的壯麗畫卷。可宋代以後的人物畫逐漸脫離現實生活，一路衰落，至清代反映現實的人物畫已相當式微。當代中國人物畫創作，雖然不乏蔣兆和《流民圖》這樣的傳世名作，但總體看除了左傾思潮流行時期政治色彩濃厚的人物畫創作曾一度興盛外，成功塑造現實生活中普通人物形象的國畫作品一直寥若晨星。桑建國的人物畫作以深切的人文關懷貼近社會現實，從身邊熟悉的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中發掘表現對象，其所塑造的一個個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不僅具有強烈的時代感和現實感，而且人物的造型、表情、服飾、器具及背景等，無不以具體逼真的刻畫散發著濃郁的當代生活氣息。這使他的作品在當代汗牛充棟的國畫創作中，明顯給人別開生面的審美驚喜。
其二，藝術手法新。傳統的工筆重彩人物畫創作多追求勾線準確，設色清雅。桑建國的工筆重彩人物畫，在較好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又有自己的探索和開拓。他的創作除了像傳統工筆畫一樣講究精準的線條和工細的描繪外，又吸收西方繪畫注重繪畫性和色彩表現的長處，做到了中國傳統繪畫技法與西方自中世紀以來寫實主義畫風的很好融合。從其作品中，我們不僅看到宋畫的謹嚴細膩的筆法和線條，更看到類似西方油畫的色彩關係運用和深入描繪。他的與眾不同之處，主要是將西方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寫實而抒情的畫風吸收到自己的創作中。這使他的創作既有中國傳統工筆人物畫的美感和韻味，又有西方古典派油畫惟妙惟肖刻畫對象所帶來的視覺衝擊力。如《少婦》中的人物面部描繪，時髦女郎的頭髮勾染，羽絨衣、皮包、圍巾、黑色長靴的不同質感，以及商店玻璃櫥窗里的陳設和明亮地板磚上的水跡等等，無不刻畫得精細入微，給人以強烈的審美感染力，顯示了作者高超的繪畫技巧和孜孜以求的專業精神。
桑建國作品在表現手法上獨到之處，還在於一反傳統工筆人物畫多將背景省略或簡略處理的慣例，而是十分注重背景的設計和描繪。他的不少作品借鑑西方中世紀肖像畫多以深色調背景襯托人物的手法，常常用沉穩灰暗的背景調子與表現對象形成較強的色彩反差，並且在灰暗調子上恰到好處地描繪一些形態優美的植物和景物等，如《逆光》中順桿攀援的藤蔓筋葉、《新芽》中粗壯老樹上長出的嫩綠新枝、《落日溶金》中晚霞籠罩下的曠野平疇等，都取得了很好的視覺效果和象徵意味。這樣的背景處理，既打破了大片灰暗背景的單調沉悶，同時也使整個畫面更加富有裝飾意味和抒情格調，突出了人物形象內涵的指向性和豐富性，較好烘託了作品主題意蘊的表達。
其三，創作觀念新。桑建國自己說，他近年的人物畫創作可稱之為“新時期人文主義寫實繪畫”。這是他亮出的旗號，我覺得可注意的有兩點，即人文主義和現實主義。人文主義在桑建國那裡主要是指對社會人生的思考和人文關懷的情懷。在他看來，一個畫家要重視人的尊嚴和榮譽，要增強自己的社會責任意識，要通過描繪普通百姓的人生和生活，表現自己對社會人生的獨到感悟，反映一個時代的面貌和精神。至於以寫實為主要特徵的現實主義繪畫，桑建國認為，這是當今眾多藝術流派中最難掌握、對藝術家全面素質要求最高的繪畫藝術。它不僅要求畫家深入生活，注重對生活的觀察，而且要求畫家具有紮實的繪畫基本功，具有神形兼備地描繪表現對象的本領。
勿庸置疑，人文主義和現實主義都是舊有的老概念，當今不少畫家將其當作過時的無用之物而棄之如敝屣。其實，這兩者是人類文化史創造的珍貴遺產，是成就優秀文藝家的寶貴財富。桑建國在當今畫壇堅持人文主義和現實主義，不僅給人以久違的新鮮感，更顯示了他的見識和勇氣。因為當今畫壇各種藝術觀念良莠雜存、金錢和市場扭曲了藝術立場、仿冒和重複遮蔽了藝術創造、玩弄概念和筆墨代替了藝術探索，在這種情勢下，人文主義和現實主義對今日中國畫壇不僅具有新人耳目的意義，更有正本清源的功效。作為創作觀念，我們之所以說其“新”，其原因也在這裡。他去年完成的《我們到哪裡去》，可說是這種創作觀念的成功實踐。作品畫一群著裝時髦、背著行囊的青年學生站在車來人往的大街上，或茫然四顧，或定目發愣，不知何去何從。畫家以富有感染力的藝術形象和生動細膩的描繪，深刻表現了物質生活豐裕條件下的當代青年理想失落和精神困惑的狀況及憂思，在給人以審美享受的同時，更給人以思想的警醒和啟悟。這幅作品在中國百家金陵畫展中獲得金獎並廣受好評，可說自在情理之中。
桑建國的創作能獲得如此成就，決非偶然。他自幼酷愛繪畫，1978年全國恢復高考不久，就考上安徽師範大學藝術系國畫專業，畢業時因成績突出被留校任教，1993年到南京藝術學院國畫人物畫進修班進修一年。這么??不斷探索、艱辛跋涉。他除了長期堅持國畫創作和教學外，曾經畫連環畫10年，其中沉迷攝影6年，還一度對借鑑西方後現代藝術的理念和方法來改造中國畫產生濃厚興趣，創作了一些不倫不類、需要說明書才能讓人看懂的作品。儘管以前的創作也時有所獲，如1984年的作品《蜜》入選第六屆全國美展、1987年創作的《涼山結盟》入選建軍六十周年全國美展、1994年的國畫《晚風》獲得全國美術教師作品展優秀獎等，但他對自己的表現並不滿意，而是不斷思考，上下求索，尋求新的突破和超越。2004年初，他以中外美術發展史為參照背景，認真總結自己繪畫的經驗和教訓，尤其對美術創作如何表現當代生活作了反覆思索，終於找到並確立了適合自己的奮鬥目標，即堅持新時期人文主義寫實繪畫不動搖，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有選擇地吸收西方經典油畫的表現技巧，創作出真正能夠為我們時代傳神寫照、能夠被美術史記載和美術館收藏的藝術精品。
心裡裝了這樣的目標，一種崇高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在他胸中激盪，多年積鬱的創作熱情和長期積累的藝術才情，像蓄之越久、發之越猛的決堤洪水，一下噴發奔瀉出來。他謝絕俗禮應酬，放棄娛樂休息，以教徒般的虔誠對待美術創作，將整個身心沉浸到繪畫藝術之中。他每天教學之餘，除了畫畫就是攝影，伏在案頭畫累了，就背起相機穿行於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觀察各色各樣的人所作所為和表情形態，從他們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及衣飾打扮上捕捉創作的靈感和素材。他經常比較和分析繪畫與攝影在表現形式上的異同之點，努力嘗試和提升繪畫藝術獨特而強大的表現力。他嘔心瀝血，精益求精，常常畫一幅作品竟耗時數月之久。但他不急躁，埋頭苦幹，仍然以這樣極慢的速度一幅一幅地精心創作。這與當下一些畫家匆忙揮毫，多用程式化筆墨批量生產作品以換取錢財相比，實在是太傻太傻、在這極講效率的時代可謂太不講效率了。然而，這種“傻”是對藝術的痴迷摯愛，這種“不講效率”是對創作一絲不苟的嚴謹態度。正是這種疾迷摯愛和嚴謹態度，使桑建國近年的作品不僅藝術形象新人耳目、表現手法別具面目，而且作品意蘊簡明而豐厚、格調沉靜而高雅，讀之讓人情不自禁地產生藝術衝動，深切領略到中國畫表現當代人物和時代精神的獨特魅力。
伴隨著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近年我國的藝術品市場相當火爆，各地的美術創作也十分活躍。這主要表現在美術隊伍日益壯大，畫家和自認畫家以及想當畫家的人越來越多；各式各樣的畫展和書畫拍賣會接二連三，經常出現你未唱罷我登場的熱鬧景象；五顏六色並印製精美的畫刊、畫冊及畫家介紹等舉不用舉，像廣告一樣層出不窮令人目不暇接。然而，在這繁榮興旺的背後，我們看到畫家隊伍中即使某些頗有成就的名家，也常常不是在創作而是在複製一些格式化的作品以應市場之需；在不少聲勢浩大、場面壯觀的美術展覽上，充斥人們視野的除了應酬之作和艷俗之作外，往往難以尋覓到真正能夠觸動心靈的藝術精品；至於那些裝幀上乘的美術刊物和個人畫集等，似乎多半已經不再擁有往日的尊嚴和權威，而是更多時候充當了那些畫家和自認畫家們的市場價值的宣傳品——當今的美術編輯已在相當程度上失去了篩選的權力，而只能屈服於金錢的力量，誰給錢就刊登誰的作品並出版誰的畫集。由此我覺得，當今畫壇欣欣向榮的壯麗景觀，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可說是一種病態美，因為那萬紫千紅、百卉爭艷的繁榮表象，實際上是由幾乎鋪天蓋地的濫畫所造成。
正是如此，我們今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視藝術為生命而不是將藝術作為名利敲門磚的純正畫家；需要專心致志地用全部精力努力畫好一幅佳作而不是速度似地隨意炮製一批作品的美術專業精神；需要切實從生活的真情實感出發去表現我們的時代，而不是只憑技術和主觀想像去臆造作品的嚴肅藝術追求；需要真正站在中外美術史的最高點上繼承和發展傳統，而不是淺薄模仿中國或外國某些藝術形式以為創新的老老實實的繪畫態度。這些無疑是我們美術事業能否健康發展的關鍵所在，也是時下畫壇能否改變得急功近利的濫畫之風的關鍵所在。在這一點上，桑建國近年的創作實踐及其所取得成就，顯然具有某種示範和啟示意義。
(作者系安徽省社科院文研所所長,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