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情詩五首
【其一】
北方有佳人,端坐鼓鳴琴。
終晨撫管弦,日夕不成音。
憂來結不解,我思存所欽。
君子尋時役,幽妾懷苦心。
初為三載別,於今久滯淫。
昔耶生戶牖,庭內自成陰。
翔鳥鳴翠偶,草蟲相和吟。
心悲易感激,俛仰淚流衿。
願托晨風翼,束帶侍衣衾。
【其二】
明月曜清景,曨光照玄墀。
幽人守靜夜,回身入空帷。
束帶俟將朝,廓落晨星稀。
寐假交精爽,覿我佳人姿。
巧笑媚歡靨,聯娟眸與眉。
寤言增長嘆,悽然心獨悲。
【其三】
清風動帷簾,晨月照幽房。
佳人處遐遠,蘭室無容光。
襟懷擁虛景,輕衾覆空床。
居歡惜夜促,在戚怨宵長。
拊枕獨嘯嘆,感慨心內傷。
【其四】
君居北海陽,妾在江南陰。
懸邈修塗遠,山川阻且深。
承歡注隆愛,結分投所欽。
銜恩篤守義,萬里托微心。
【其五】
游目四野外,逍遙獨延佇。
蘭蕙緣清渠,繁華蔭綠渚。
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
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
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
作品選析
其一
這是一首思婦之詞。開頭二句敘事直起,“北方有佳人”是思婦自矜的口吻。“鼓鳴琴”則象徵著憂思情感的發泄。“端坐”二字,適足見其端莊與莊重其事。三、四二句接寫“鼓鳴琴”的具體情況,“終晨撫管弦,日夕不成音”,朝暮不捨,卻又始終不成曲調,說明心情煩亂不堪。是何等煩惱到如此地步?“憂來結不解,我思存所欽。君子尋時役,幽妾懷苦心”,原來是由於思念遠方行役的人。“君子”指行役的丈夫,亦即遊子。以其未歸,故而思婦憂思難消。這四句是“因”,前四句是“果”,先寫“果”而後寫“因”,,所以能讓人感到突兀而來,引人入勝。
接下來四句用插敘法,追敘往事,烘托今情。“初為三載別,於今久滯淫”二句,言初時分手,說好三年為期,如今竟逾期不歸,故而生悲。“昔耶生戶牖,庭內自成陰”二句,以新柳長成點明離別已久,從而渲染相思之苦。再往下“翔鳥鳴翠偶,草蟲相和吟”二句,寫時下節物景色。“鳥鳴偶”、“蟲和吟”皆含有成雙成對的意思。思婦獨守空閨,最見不得這般情景,因而“心悲易感激,俛仰淚流衿”。由於草木及於鳥蟲,觸目所見,無不加重了思婦的感傷。這種感傷如何排遣呢?思婦只好藉助於幻想,這就是結句所說:“願托晨風翼,束帶侍衣衾”。“晨風”即鸇鳥,屬於鷂鷹一類的猛禽。思婦幻想著長出鸇的雙翼,飛至遊子身邊,為他料理衣食。上句想像新奇,下句敘事真切,寓真情於幻想之間,更為增添了悲劇的色彩。全詩處處說相思,唯至結尾處提及相見,由本題放開一步,跌宕出悠長的神韻,
其三
首二句“清風動帷簾,晨月照幽房”,措語天然而耐人尋味。詩人精心選擇了“清風”、“晨月”這一特定的意象,臨風懷想,對月興思,從而巧妙地暗示了閨中少婦的懷人之情:清風入窗,羅帳飄動,然而簾動而人不至,惟有晨月淡淡,天欲明,夢難續,這對思婦是一種撩撥。這月朗風清、簾動室靜的氛圍,見境不見人,而人物儼在,情思自濃。“晨”字猶佳,少婦徹夜遐思之態,夢魂孌婉之情,籍此一詞,統統被推至夜幕後面,留人自去意會,顯得含蘊豐富。
三、四句“佳人處遐遠,蘭室無容光”,始正面敘事,道出上文“幽房”二字的含義:原來少婦的夫君此刻正在遠方,閨閣中已失去了他的音容笑貌。“佳人”,此指丈夫。“蘭室”,指芳氣充溢的閨房。“容光”,即容顏。(曹植《離別詩》:“人遠精魂近,寤寐夢容光。”)這二句語雖平實,卻是詩中一個不可少的過渡,既將上二句的景中之情落到實處,又逗引出了下二句。
“襟懷擁虛景,輕衾覆空床”。“虛景(影)”,指月影。天上朗月,流光溢影,無處不泄,舉頭望而起離思,俯首視而瀉入懷,那滿身滿襟滿床滿室的光和影,抹又抹不得,甩又甩不去,真箇是剪不斷,理還亂,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月惹離愁,已不堪憂,而明月依舊,床空無人,怎不倍添惆悵!這裡,詩人巧以“虛景”代替月影,而不直以月光出之,頗見心機。月影本為虛物,已喻得準;虛影與空床相對,又設得巧;而往日良辰綢繆,亦是此月為證,今朝物是人非,惟有此月空照;這又是“虛”字下得妙的所在。故一“虛”字,見得少婦所“擁”者,不獨是月影,更有往昔歡愛的幻影。由此,少婦對夫君的執著痴情,以及她那只有通過回憶來聊以自慰的痛苦,均在不言之中了。這裡,詩人準確地把握了思婦複雜的感情活動,將痴情的幻想和冷酷的現實加以對照,據實構虛,從而把詩意從正面歸結到懷人思遠,造成了妙境。
然而,虛影終非現實,空床難慰真情。少婦從幻覺中醒來,強烈的心理落差,不能不令她脫口長嘆:“居歡惜夜促,在蹙怨宵長。”這兩句是今昔相互對映,而重在後句。往日處在歡樂之中,則常愛惜夜分,惟嫌其短;今日蘭閨寂寞,令人局促不安,則但怨夜長,惟盼其速速逝去。這本是人之常情,但現在有了“襟懷擁虛景,輕衾覆空床”的情景作鋪墊,則此“惜”此“怨”,就不一般了。相聚既不可得,懸想亦彌足珍貴,“惜”情極苦。長夜無已,人歸無期,縱然勉強熬得一夜,但一想到明夜又得苦熬,這“怨”意極深。此夜此景,真是怨長也難,惜短也難,教人如何消受!這裡的一番慨嘆,包含無限,感情迴環往復,百結千纏,並順此逼出了尾聯。
末二句“拊枕獨嘯嘆,感慨內心傷。”“嘯”,撮口呼出清亮激越之音,是魏晉人常用的一種表達情志的方法。內心感慨,無限哀傷,輕嘆恨不足,禁不住長嘯。“拊枕”一語,尤為傳神。“拊”,意為“輕擊”、“輕拍”。《漢書·吳王濞傳》顏師古注“拊”為“輕擊”,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引《尚書·堯典》為據,亦以為“拊輕擊重”。此處著一拊字,人之動態情態、內心矛盾頓出,堪稱妙筆。天欲明,夢欲斷,情難捱,此時此刻之心境唯“拊”字可見:重之於擊,則失夫妻如水柔情,也攪了月朗風清之淒迷詩境;輕而至撫,(“拊”一本作“撫”)則失哀怨嬌嗔之態,也難呈“惜夜”、“怨宵”之矛盾心理。唯此一“拊”,輕也不得,重也不得,將留連之情、悵惘之感、冥想之態,銷魂動容,恰如其分地傳出,也使“內心傷”有著落,“惑慨”有內容,著實令人既為少婦唏噓不已,又為詩人的措詞精當讚嘆不止。
這首詩共十句,而意義二句一轉,或以景寫人,或於事見情;情與景融,事與人合。詩中有人、有事、有情、有景,確是結構精巧、生動傳神的佳作。
其五
“游目四野外,逍遙獨延佇”開篇寫遊子在野外觀覽。他的“游目”“逍遙”,表面顯得似乎很悠閒、自在,內含著潛意識的一種孤獨尋覓之感。孤零零地長久的站在空闊的四野,漫無目的的四處遐望,一副迷茫之情,蘊含著無奈的愁情。“蘭蕙緣清渠,繁華蔭綠渚。”張望中他看到:芬芳的蘭蕙沿著清清的水渠,美麗的花朵覆蓋著碧綠的沙洲,這景色多美啊。由此景物使詩人想起過往歲月中,與妻子共賞春景,采蘭蕙送妻子的情景。因而引發了詩人對妻子的思念之情。
“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佳人不在這裡,縱然是良辰美景,又與誰共賞呢?這芬芳高潔的蘭草蕙花,又有誰可以佩戴呢?這裡“取此欲誰與”的“此”是指蘭蕙,說採取蘭蕙送給誰。在古代以香花美草相贈,常是親愛者表達情誼的一種極富象徵意味的方式,這是詩人面對特定的景物引起的特定的情緒反應。這一種情況在詩歌作品也有大量表現,比如《古詩》:“新樹蘭蕙葩,雜用杜蘅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以上是觸景抒情。下文寫的是內心的感受:“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巢居在樹上的鳥最清楚風寒之冷,住在洞穴中的蟲子也最易感受陰雨之苦。“巢居知風”“穴處知雨”是俗語,意思是只有身臨其境,切身體驗才能夠知道其中的滋味。“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不曾經歷遠別離的人,怎能知道這思念愛人的痛苦呢?這四句以物比心,由物及心哲理而誠摯地道出了他鬱悶的心裡話。這也是“離人”的共感。這段寫的情真意切十分感人。所以沈德潛說它“油然入人”(《古詩源》)。
這首詩由見景思情到切身感觸,直白順暢,清晰真切,有親臨其景如聞其人,歷歷在目的動人之感。
作者簡介
張華(232—300)西晉學者、詩人。字茂先,范陽方城(今河北固安縣南)人。少年時即好文史,博覽群書。晉武帝時因伐吳有功被封為侯,歷任要職。後來因為不參加趙王司馬倫和孫秀的篡奪活動被他們殺害。他博聞強記,著有《博物志》十卷。他的詩今天保存的三十餘首,內容比較單調,形式講究辭藻華美,格調平緩少變化。總的成就不高。今傳《張司空集》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