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神, 福建莆田人。 出生於南宋宋寧宗嘉泰4年,即公元1204年, 20歲稟生,35歲貢生,於淳佑5年, 即公元1245年, 41歲時榮登進士榜, 隨即被宋理宗皇帝趙昀選入翰林院。 張朝神的長孫張蒼顯, 出生於宋理宗嘉熙4年, 即公元1240年。 於宋度宗寶佑3年,即公元1255年考上了舉人, 又過十年, 於宋度宗鹹淳元年, 即公元1265年榮登進士。由於文才極佳,且年輕,剛25歲,深得同年登上皇位的宋度宗趙禥的喜愛, 立即選入翰林院。
61歲的爺爺張朝神和25歲的孫子張蒼顯, 同時任京城最高文化機構( 相當於中央文化部和中央辦公廳)任官, 在他們的家鄉福建莆田縣傳為佳話。 這一年,張朝神已在京城當官已經20年了。 他目睹了奸相賈似道翻雲覆雨地玩弄權術, 製造不少冤假錯案,但昏瞶的宋理宗卻無動於衷。張朝神內心憤懣不已, 正欲辭官還鄉,見長孫張蒼顯這么爭氣, 也就平抑了內心的不平靜。他思忖年輕人血氣方剛,未懂得京城政治中心的險惡,得點撥他幾招,讀書人要以家國大事為重,堂堂正正做人,能為社稷江山建功立業, 便不枉此生。又過2年, 公元1267年,福建莆田縣的陳文龍殿前折桂,狀元及第。這給張朝神很大的驚喜。家鄉人才輩出,既是莆田的光榮, 也是大宋的福祉啊。於是,他決心不遺餘力, 繼續為朝廷效力。
公元1271年, 成吉思汗的第三代孫子忽必烈在北方建立元朝。兵強馬壯的元軍, 覬覦著南宋中原的大片肥沃土地。 元朝左丞相伯顏統帥的大軍步步進逼。 南宋朝廷此時還算有一點理智, 任命進士出身的陸秀夫和狀元出身的文天祥為左右丞相,任命狀元陳文龍為參知政事(副丞相)。 張朝神看到這幾位一身正氣的頂尖知識分子掌管了南宋權力, 加強了抗元力量,很是欣慰。
可是宋度宗趙禥在公元1274年駕崩了,由他四歲的兒子趙顯繼位,成為宋恭宗。第二年伯顏統率元軍沿著長江東下,所向披靡。文天祥陳文龍先後回江西福建組織抗元義軍。 面對咄咄逼人的元軍,南宋的文武大臣,皇室成員, 在太皇太后主持的御前會議上激烈爭吵,分成了三個陣容。
第一派是抗戰派,代表人物有左丞相陸秀夫、大將軍張世傑, 以及護國將軍易任熊。抗戰派決定,情勢危急時,率軍保護願意南撤的皇室成員,延續南宋朝廷。 這一派人馬果然在公元1276年2月上旬, 實行了戰略轉移,向南撤退。
第二派是決意盡忠派, 代表人物是翰林院領班人張朝神。 此時的翰林院不到二十人,張朝神激昂的說,忠臣不事二主,決不向元朝投降。 也不願意隨大軍南下,拖累宋軍的行進速度,決意堅守翰林院,為國盡忠。
第三派是投降派,代表人物是太皇太后和只有幾歲的宋恭宗,他們認為老弱婦孺怎么也跑不過元軍的彪悍鐵騎,投降了元朝或許能保住性命。這一派人果然在公元1276年2月投降了元朝。
杭州陷落之時, 伯顏帶著大將軍張弘范威風凜凜地闖入翰林大院,張弘范命令士兵撞開大門,並不見到兵荒馬亂的跡象,一班神情肅穆的長者各自端坐在自己的書案前。張弘范指著張朝神向伯顏獻媚道:“ 這個就是三朝元老,翰林院主編張朝神!”
伯顏厲聲喝道:“ 張朝神你為何不帶領同僚開門投降!” 張朝神平靜的答道:“ 我是大宋臣子, 只知道為大宋效力,都三十多年了,從來未想過向誰投降的事。”
伯顏趨前,逼近張朝神:“ 張弘范將軍早已投降了元朝。 你一介文人, 敢於藐視我大元不成!”
張朝神不冷不熱的回應:“張弘范不是我張家人,他要乾什麼隨他去。我是翰林院主事,我做我的文章,你帶你的兵,風馬牛不相及,根本不存在誰藐視誰的問題。”
張朝神暗諷張弘范賣國求榮,與自己不是同路人。 張弘范是河北定興(今易縣)人,張朝神是福建莆田縣人,一個在北,一個在南,確實不是一家人。讓張弘范抓不了把柄,鑽不了空子。平日裡,張朝神就看不慣張弘范在朝中議事時,那種驕橫跋扈的樣子。 真想不到一個威猛的將軍在國家危難的時刻搖身一變,成了異族的鷹犬, 反過來撲殺同胞,可卑可恥啊!張朝神白了他一眼,啐的一聲,吐了一口唾沫在地。
張弘范的被臉憋得好像是死豬肝色,正想上前對張朝神動粗,被伯顏抬手制止。
伯顏也被張朝神不溫不火的答話弄得沒有了辦法, 惱羞成怒的呵斥一句:“你既不投降,為何又不逃跑?”張朝神正色答道:“腳下之土,乃吾之祖地也,守土固本是吾輩之神聖職責。為何要逃跑呢!”
老奸巨猾的伯顏立刻換了一個面孔,假惺惺的慰勉:“你們都是飽學之士,大元不計較過去的事了,從今以後,你們就是大元的瑰寶了,繼續主事翰林院。但是,都得按大元的意旨辦事。”
張朝神眼見伯顏軟硬兼施,一計不成又出一計,狐狸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啊。 他也平心靜氣,挺直身子回答:“同僚們都是鬚髮斑白的老人了,倘將軍憐惜老身,讓我們各自還鄉吧。”張朝神確實已年高,72歲了, 資格最老,歷宋理宗、宋度宗、宋恭宗3朝, 德高望重。 翰林院的人都尊他為師長,他主持翰林院多年, 官階3品。
站在一旁的張弘范。 按捺不住怒火,大喝一聲:“ 張朝神你不要忘記了你現在是砧板上的肉,老鷹爪里的小雞,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張朝神霍一聲站起來,嚴正回答:“ 不錯,我們現在都是砧板上的肉,但都是有血性的大宋生命。即使把我門都化成了齏粉,正如前人所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扶花。不象那些行屍走肉,徒有一架腐臭的皮囊。”
張弘范被噎得口直眼白,怒火中燒。 這時不正是在伯顏面前顯示忠誠的機會嗎?他轉身向伯顏做了個手掌向下一劈的動作,意欲把張朝神這班翰林學士都斬了算了。
可是,作為元朝左丞相,又兼任滅宋副元帥的伯顏, 他原來的考量是,南宋152年的統治,連狀元出身的秦檜丞相也墮落到了陷害忠良,賣國求榮。 可見南宋的高級知識分子,士大夫,只是口頭硬骨頭軟。 元朝的文化太單一,太狹窄了,奪取了華夏江山,仍然要利用漢族文化給元朝支撐局面, 墊底氣,才能穩固江山。 只要他們不拿起武器同元朝對壘,甚至還讓他們當官,對元朝未必不是好事。 別看他們暫時口頭很硬,不肯就範,把它們放生,但他們身無長物,只有胸中文章,而文章當不了飯吃。 只要張朝神呼喚一聲, 說不定這些人都找上門來討個小官噹噹呢。 現在,他自認為對中原知識分子了解太片面了,秦檜那只不過是極個別的案例。 華夏文化培養的知識分子,在國家危亡的時刻,骨子裡透出來的是頂天立地的民族氣節,不亢不卑的民族精神,沒有貪生怕死的草包熊樣。
伯顏、張弘范和張朝神的唇槍舌戰,不歡而散,伯顏也不願處決張朝神等一班翰林學士,留下元朝屠殺知識分子的臭名。 他指示張弘范派兵士把翰林院警界起來,不準他們亂走亂動,到了第2天,他們再不肯投降,就把他們集中一起,從城南門一個方向,隨逃難百姓走,以免他們分散了, 混在百姓中說元朝的壞話,監視他們走出一百里路,再讓他們自由散去。
第2天,元軍把張朝神等20多人從杭州城南門驅趕出去。 張朝神抬眼一望,此時正是草長鶯飛二月天的時節,可是,放眼四野,一片肅煞氣分籠罩大地,愴惶的景象,令人痛切心肝。 逃難的人群扶老攜幼。 黃牛也似乎知道人間遭受劫難,翹起了尾巴,一個勁地奔跑;路上的狗,往日見到陌生人就狂吠不止,現在也只顧低著頭奔走,發生悽惶的狺狺聲。 張朝神回頭一望,京城在連天烽火的瀰漫中,已經沒有了昔日人間天堂的影子。 可悲可嘆啊,大好河山,一夜之間,喪失在南宋小朝廷的手裡。 不思進取的朝廷,醉生夢死,在強者面前灰飛煙滅了。 可恨啊,在昏庸的朝政里,仁人志士空負報國夢,文曲天星,也難以同鬥牛爭光啊。不知陸秀夫、張世傑、易仕熊他們保護的皇室成員和軍隊到了哪裡? 也不知同鄉陳文龍在福建組織的抗元義軍能否有所作為?還有,他的長孫張蒼顯在宋度宗5年,公元1269年,臨危受命,以一介翰林文官身份南下廣東雷州任剌史,領銜著驅除倭寇的戰爭使命,倘在此山河改色之際,倭寇乘機大肆侵擾雷州人民,如何是好啊?
還在公元1276年初的1月,參知政事陳文龍回福建組織抗義軍之前,幾次同張朝神見面,希望得到長輩的指點。 張朝神鼓勵他,國家前途靠後生,只要你登高一呼,舉起義旗,福建子弟一定會風起雲湧,起來保衛大宋江山。
春雨霏霏,紫燕喃呢。張朝神看著路邊紅濕的花草,眼睛噙著淚水, 喃喃地對著昔日的同僚感嘆:白樂天“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句子好像是寫我們的心情。 眾人唏噓不已,旋即抱頭哭別,正是:愴然在歧路,老臣淚沾巾。 張朝神傷心極了,不由自主跪倒在地,面向杭州哭拜:
自躬大宋歷三朝,渾然不知白髮飄。
淚決蘇堤殘陽血,胡騎塵沒碧雲霄。
幾位一起逃難的同鄉扶起他,又踏上了逃亡之路。 有了幾位同鄉的照顧,鬚髮全白的張朝神歷盡風餐露宿的苦楚,爬山涉水的艱辛,一個多月後,才回到了家鄉莆田。 陳文龍聞說張朝神罹萬難而不死回來了,便多次與他密談,商討抗元大計。福建的轟轟烈烈的抗元力量同無軍戰鬥持續了2年,被元軍鎮壓下去了。 當張朝神聽到陳文龍被俘而寧死不屈,關起門哭了幾天:
胡騎壓境挺頭昂,誓將碧血薦炎黃。
沖天豪氣貫日月,青史留名狀元郎。
張朝神晚年致力於家鄉的教育事業。他發動並帶領家鄉人把莆田學宮擴展為莆田書院,莆田人崇尚讀書的風氣進入了鼎盛時期。歷史教訓很沉重,良田千頃,金銀萬斛,幾乎都過不了3代,便煙消雲散了。張朝神說,文化知識一旦被人掌握了,就成了“日裡不怕被人搶,夜來不恐賊來偷”的精神財富。張朝神晚年著有多卷詩文,但由於元朝統治者歧視漢人,他的著作未能印刷出版,只是在鄉人以手抄本在莆田流傳。由於張朝神以文養性,以詩怡情,深得莆田青山秀水的愛撫,到了元世祖忽必烈的第23年,即公元1286年,83歲的張朝神走完了豐富的一生。後來,莆田人民把他的祖居老屋改建成“張朝神紀念館”,成為莆田縣的文化古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