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年代】:宋
【作者】:韓元吉—— 《好事近·汴京賜宴聞教坊樂有感》【內容】
凝碧舊池頭,一聽管弦淒切。
多少梨園聲在,總不堪華發。
杏花無處避春愁,也傍野煙發。
惟有御溝聲斷,似知不嗚咽。
【鑑賞】
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十二月,試禮部尚書韓元吉,利州觀察使鄭興裔被遣為正、副使。到金朝去祝賀次年三月初一的萬春節(金主完顏雍生辰)。行至汴梁(時為金人的南京)金人設宴招待。席間詞人觸景生情,百感交集,隨後賦下這首小詞。寄給陸游以後,陸游又寫下 《得韓無咎書寄使虜時宴東都驛中所作小闋》一詩,可作此詞的參考。詩云:“大梁二月杏花開,錦衣公子乘傳來。桐陰滿第歸不得,金轡玲瓏上源驛。上源驛中捶畫鼓,漢使作客胡作主。舞女不記宣和妝,廬兒(侍從)盡能女真語。書來寄我宴時詞,歸鬢知添幾縷絲。有志未須深感慨,築城會據拂雲祠。”(見《劍南詩稿》卷四)可見金人的宴席是設在源驛。宋王明照 《玉清新志》卷四云:“陳橋驛,在京師陳橋、封丘二門之間,唐為上元驛。……後來以驛為班荊館,為虜使迎餞之所。”上元驛,蓋即上源驛,北宋時既為“虜使迎餞之所”(猶今之賓館或招待所),入金後當亦於此接待宋使。陸游詩不僅反映了設宴的地點,也大體說明了時間及歌舞伴飲的情況,對於此詞的分析,是極有幫助的。
這首小詞可謂字字哀婉,句句淒切,愛國情思通貫全篇。汴京原是宋朝故都,特別是上源驛原是宋太祖趙匡胤舉行陳橋兵變、奪取後周政權、奠定宋朝基業的發祥地。可是經過“靖康之變”,這兒竟成了金人的天下。如今韓元吉來到這宋朝的故都,宋朝的發祥之地,江山依舊,人物全非,怎能不悽然飲泣?
詞的上片運用了一個情境與它相似的歷史事件,抒寫此時此際的痛苦。據 《明皇雜錄》記載,天寶末年,安祿山叛軍攻陷東都洛陽,大會凝碧池,令梨園子弟演奏樂曲,他們皆欷歔泣下,樂工雷海青則擲樂器於地,西向大慟。詩人王維在被囚禁中聽到這一訊息,暗地裡寫了一首詩:“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宮何日再朝天?秋槐葉落深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詩中描寫了戰後深宮的荒涼景象,表達了自己的哀苦心境。韓元吉此詞,在措詞與構思上,無疑是受到這首詩的影響。但它所寫的矛盾更加尖銳,感情更加沉痛。
因為作者是直接置身於矛盾衝突之中,對心靈的震動更甚。“凝碧池”雖是以古喻今,屬於虛指,而著一“舊”字,則有深沉的含義。偏偏就在這宋朝舊時“虜使迎餞之所”,聽到宋朝舊時的教坊音樂,“漢使作客胡作主”,整個歷史來了一個顛倒。這對於一個忠於宋朝的使者來說,該是多么強烈的刺激!上源驛的一草一木,教坊樂中的一字一腔,無不震憾著他的心靈,於是詞人不禁發出一聲感嘆:“多少梨園聲在,總不堪華發!”這是一個從聲音到外貌的轉化,其中蘊含著複雜的心理矛盾,包藏著無比深沉的隱痛。因為這音樂能觸發人的悲愁,而悲愁又易催人衰老,所以說“總不堪華發”。詞人以形象精煉的言語,道出了自己在特定環境下複雜心理活動,手法是極其高明的。
詞的下片,構思尤為巧妙。開頭兩句,既點時間,亦寫環境,並用杏花以自擬“杏花無處避春愁,也傍野煙發。”以虛帶實,興寄遙深,其中隱有深刻的含義。所謂寫實,是指杏花在二月間開花,而汴京賜宴恰在其時。金人的萬春節在其中都燕山(今北京市)舉行慶典,韓元吉此行的目的地為燕山;其到汴京時間,當如前引陸游詩所云在二月中間。杏花無法避開料峭的寒風,終於在戰後荒涼的土地上開放了;詞人也象杏花一樣,雖欲避開敵對的金人,但因身負使命,不得不參與宴會,不得不聆聽令人興感生悲的教坊音樂。詞人以杏花自喻,形象美麗而高潔;以野煙象徵戰後荒涼景象,亦極富於意境。而“無處避春愁”五字,則是“詞眼”所在。有此五字,則使杏花人格化,使杏花與詞人產生形象上的聯繫。此之謂美學上的移情。“野煙”二字,雖從王維詩中來:“杏花”的意念,也可能受到王維詩中的“秋槐”句的啟迪,但詞人把它緊密地聯繫實境,加以發展與熔鑄,已渾然一體,構成一個具有獨特個性的藝術品。
結尾二句仍以擬人化的手法,抒發心中的悲哀。北宋汴京御溝里水,本是長年流淌的。可是經過戰爭的破壞,早已阻塞乾涸了。再也聽不到潺潺流淌的聲音。這在尋常人看來可能沒什麼感覺,可是對韓元吉這位宋朝的使臣來說,卻引起他無窮的感愴,他胸中懷有黍離之悲,故國之思,想要發泄出來,卻礙於當時的處境。滿腔淚水,讓它咽入腹中。但這種感情又不得不抒發,於是賦予御溝流水以人的靈性,說它之所以不流,乃是由於理解到詞人內心蘊有無限痛苦,怕聽到嗚咽的水聲會引起抽泣。這樣的描寫是非常準確而又深刻的。人們讀到這裡,不禁在感情上也會引起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