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作者李玉壽從事民勤地域文化研究多年,深諳民勤的歷史,是最早用文學作品反映民勤生態的。先後參與創作了《流金的水庫》、《飄逝的柳林》等30餘部電視專題片,發表了《綠色在他腳下延伸》等100多篇報告文學、論文、雜記等文章。
內容介紹
《天下民勤》是一部長篇紀實著作。在這部洋洋四十萬言的作品裡,作者李玉壽全景式地展示了甘肅省民勤縣的人口來源、遷徙途徑以及錯綜複雜的歷史淵源,勾畫了民勤地區百年來的移民群像,重點描繪了民勤生態的變遷和當今民勤移民的生存狀態。作者投諸十餘年心血,披閱典籍,追根溯源,找尋古人蹤跡,進而深入民勤移民聚居的城鎮鄉村,做了大量的田野考察和社會調查,以悲天憫人的文化情懷道出了“環境與人”的唇齒關係。
一個被古人稱為“彈丸之地”的邊陲地區,近百年里究竟發生了何種變故,致使移民達百萬之巨?二十世紀社會大轉型中接連不斷的兵燹、動亂、饑荒等等,都是造成移民的原因,但到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造成民勤移民的主要根源卻是生態問題。
地處河西走廊北部、石羊河下游的民勤縣,是楔在騰格里巴丹吉林兩大沙漠之間的一條狹長綠洲。《天下民勤》記述了綠洲曾經的“光輝歲月”:十九世紀以前,祁連山融雪匯成的石羊河水,曾使這塊綠洲“糧棉繁盛,駝羊成群”,一派興旺景象。滔滔河水在民勤縣城以北積成了方圓數百公里的湖區。湖上水鳥翔集,湖底土色烏青。如此優良的水土,加上明清時期的移民“實邊”政策,江浙晉陝的大量移民這裡拓荒墾殖,將湖邊沃土改造成了“人煙輻輳”的世外桃園。
二十世紀中葉以後,石羊河上游成幾何倍增長的人口不斷地截水分流,柳林湖迅速萎縮。乾旱和風沙,以湖區為中心擴大著危害範圍,民勤的北部防護林帶和天然草場幾近全軍覆沒,風沙毫無顧忌地以每年15米至20米的速度蠶食著綠洲腹地。
人與自然的博弈,往往以破壞環境為高昂代價。世界環保主義理論家利奧波德說:“在人類歷史上,我們已經知道(我希望我們已經知道),征服者最終都將禍及自身。”這塊三千年前就有人類生息耕作、“水草豐茂”的塞外江南,變成了沙塵肆虐的淵藪,旱魔橫行的天堂。勁風過處,來自騰格里和巴丹吉林的沙塵遮天蔽日,乾涸的湖區泛出刺眼的白色鹼土。昔日的“瀚海明珠”,蒙上了一層抹不去的塵埃。日漸惡劣的環境激活了民勤人血液里的流動性。民勤縣遷往新疆、內蒙、寧夏等地的人口急劇增加。而其它地區的人則懼怕這裡的艱苦環境,很少有人遷居民勤,“天下有民勤人,民勤無天下人”的說法即由此而來。《天下民勤》詮釋了這個漫長的過程,評價了明清移民對民勤文化的貢獻,也試圖分析民勤移民給其它地區輸出的文化元素。
歷史上的民勤移民,經歷了大量遷入和陸續外流的兩個階段。遷入是國家主導,遷出則情況各異。《天下民勤》突出了普通人物在歷史演進中的作用。在某種意義上,該書是一部社會史學著作。作者根據民勤現存的族譜,梳理當地姓氏源流,清點了明清主流移民進入民勤的軌跡。這些移民來到“塞外奧區”,帶來的不僅是江南的農耕技術,更重要的是帶來了發達地區的文化。這一脈生生不息的香火,在數百年的風水流轉中礪煉為獨具民勤特色的地域文化。
民勤人口自清末和民國開始外流,形成了移民的第一撥高潮。作者以飽含深情的筆觸,精細入微地描述了清代和民國年間走西口、闖山關的民勤人。他們長途跋涉,在西去北往的坎坷道路上留守駐紮,開闢新家園,挑戰自身生存極限,藉此完成“自救救人”的天命。在敦煌的鎮番坊、在新疆的芳草湖、內蒙的巴音浩特等地,無以計數的民勤移民唱著家鄉南腔北調的小曲,操著未改的鄉音,像隨風流散的沙粒飄落在天涯海角,繼續謀生和發展。
民勤移民的奔走和生存,多賴於號稱“沙漠之舟”的駱駝。這種抗飢耐寒的動物,是民勤人最好的旅伴。《天下民勤》的前半部,一言以蔽之,就是“駝隊上的民勤軍團”。作者在歷史的沙漠裡,挖掘被時光遮蔽的往事,其主人公的所作所為,印證著民勤人愛國愛家,百折不撓的優秀品質。明清兩朝,西部邊境時有戰火燃起。在雙方鏖兵的刀光劍影里,民勤的駝隊作為運輸主力,征戰準噶爾,參與西藏平叛,跟從左宗棠收復新疆,為國家統一立下了煌煌功勞。《天下民勤》重現了這些富有傳奇色彩的史實,場面宏大,情節跌宕,如“西關大漢,執鐵綽板,唱大江東去”,豪放淋漓,迴腸盪氣。
戰亂間隙,民勤駝隊穿行在華北、西北的千山萬水,壟斷了北部蒙古的茶葉市場,名震西北的著名商人馬合盛即是其中佼佼者。民勤駝隊來往於北京、西安、烏里雅蘇台、庫倫等各大商埠,把民勤馱到了天下,也把天下馱到了民勤。黃沙漫天,駝鈴清脆,駝背上的民勤土布和食鹽,源源流向外地。駝把式的行走路線,為民勤移民在危難時奔走異鄉埋好了伏筆。
1951—1954年,民勤駝隊六萬峰駱駝進藏轉運軍用物資、護送十世班禪大師、修建青藏公路,三次進藏,駝隊所剩無幾,駝夫犧牲百餘。而無法回到家鄉的駱駝及其主人,永遠留在了異地他鄉:“漫上個花兒了我回頭頭看,望不見家鄉了我心窩窩裡寒……”這些悽苦的駝夫號子,合成了蒼涼悲壯的移民敘事曲,聽者怎能不潸然淚下,扼腕嘆息!
民勤歷史上的第二個移民高潮,當在1959—1961 年的“大饑荒”期間。民勤饑民硬是用雙腳走出了一條血淋淋的移居他鄉求生之路,逃荒者沿著先輩的足跡,多在鄰近的內蒙落腳,有一部分遠走河套,還有一部分西上新疆。移居者將他鄉當做第二故鄉,與當地居民融洽相處,最終擺脫了被死亡追殺的噩夢,幸運地生活了下來。其中的苦樂酸甜,見諸文字表述,使人悲喜交集,感慨不已。
民勤的第三次移民高潮是1990年代至今。在《天下民勤》成群結隊的移民背影里,一張張焦渴的臉龐在傾述背井離鄉的苦難,一段段揪心裂肺的故事在演繹命運的多舛。
民勤移民與命運抗爭的精神,全部蘊藏在行走的路上。他們勤勞勇敢,不畏艱難、敢於闖蕩天下。這種精神既具有鮮明的民勤地域特色,更是華夏民族偉大精神的縮影。
然而,《天下民勤》並未局限於移民的歷史,其焦點對準的是當下和未來。作者透過紛繁雜呈的表象,探尋民勤移民的實質根源,雖將其歸結為巨觀意義上的生態惡劣,其關鍵字卻是“水荒”。
作者關於“水荒”的思考,涉及中國農村社會行政管理的深層次制度性障礙。從1950年代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開始,行政管轄的制度鏈條日益強化。民勤所在的石羊河流域由其上級政府統管,水資源的分配格局也因權力傾斜而改變。政治權力的介入,掌控“水權”的機構在上游修水庫、打機井、開墾荒地,不斷擠壓下遊民勤農民的生存空間。在行政管理的另一個層面, 1950年代以後實行的戶籍制度和商品購銷制度,隔絕了鄉村和城市間人口流動的通道,農民遷徙的機會微乎其微。而就民勤縣農民的主觀動機來看,似乎沒有太多的流動意願。“水荒”導致貧窮,貧窮產生移民,正如美國科學家芭芭拉?沃德夫婦所言:“貧窮是一切污染中最壞的污染”。行政管理的缺陷,終於在1990年代顯露無疑:河水供應無保障,地下水資源急缺,農民負擔加重,外加農業的不景氣,農民苦不堪言,只靠種莊稼已無法維繫生存,更談不上發家致富或長遠發展。於是只有一條活路——自發移民。
《天下民勤》將改革開放以來的民勤移民劃成兩種類型:1980 年代至 1990 年代中期移民多是整戶搬遷,1990 年代末至今的移民多以教育移民或“子女移民”為主。
民勤是甘肅的高考名縣,近年來每年高考外出的學生都在2000名以上。民勤人血脈里固有的刻苦精神和逃離風沙侵害的強烈願望,在高考中找到了最佳契合點。學生一旦考中,絕大多數不會回到故鄉就業。在當地居民眼裡,子女移民是家庭成功的標誌,而非一種無奈選擇。農民將未來寄托在年輕一代身上,傾注大量心血促成子女移民。年輕一代能在城市和其它地方紮根,對農民而言,至少是博取了生活的希望。
《天下民勤》剖析了群體移民中的諸多個案,促使人們關注“三農”和生態問題。受全國城鎮化進程加快,農村人員海潮般湧向城市的大氣候影響,民勤移民的新高潮即將再現,如何引導農村理性移民,也是亟需討論的現實話題。
“水荒”蔓延至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民勤縣農村經濟的虛假繁榮敗落,農民的土地文章基本做到了盡頭,一切復歸原點。缺水、缺電的農戶戶均8—10 畝地,年純收入在 5000 元以下,勉強維持生計,諸如婚喪嫁娶、子女教育、醫療等大項開銷則無力支付,農民生活依然窘迫。
蕾切爾.卡遜在其《寂靜的春天》里總結過殺雞取卵式的生存形態:“我們冒著極大的危險竭力把大自然改造得適合我們的心意,但卻未能達到目的,這確實是一個令人心痛的諷刺。”改革開放後,農村行政村掌握了更多的自主權,中國古老的土地倫理被肢解粉碎。一些沙漠沿線的甜水區村莊,將其無力開墾的荒地承包給苦水區農民獲取收益。此種行為很少受到相關部門的監管,致使貧困線上的農民又一次“挖坑自蹈”,給本來就已經極端惡劣的生存環境加上了沉重的砝碼,農民不得不在故鄉之外尋找出路。
在創作《天下民勤》之前,李玉壽介紹過其作品的取向:從民勤這個“巴掌大”的蕞爾小縣,放眼中國乃至世界的生態問題。“民勤不僅是甘肅的,也是中國的,更是世界的。”重視民勤的移民和生態,就是重視人類的未來。惟其如此,《天下民勤》是一闋與苦難抗爭的生命頌歌,是生態保護與人類前景的警示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