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胡同

清朝初年,以朝陽門大街為界,北邊住的是正白旗旗人,南邊住的是鑲白旗旗人,後來老百姓隨便住,您愛住哪兒都行。大方家胡同的居民有漢、滿、蒙、回各族同胞,還有外國人。

東城區朝內南小街胡同。

“七七”抗日戰爭前,蔣介石、張學良、史迪威、美國武打明星范鵬克來北京都在大方家胡同住過。范鵬克還在院子裡照了張武松的戲裝相。抗戰勝利後,上官雲相住過,解放後教育部長馬敘倫家住東口。過去住戶還有大畫家、戲曲曲藝小說研究家和收藏家、鋼琴調音師、哈佛大學的醫學博士、留美回國的教授和實業家、清末的舉人、貝子貝勒、副都統、庫兵、抬大轎的轎夫、拉洋車和做小買賣的叔叔大爺們、兩家煤鋪、一家洋車廠子、還有一個井窩子。北平淪陷後,日本漢奸、白面兒房子和妓院也擠進來了。

 先說西口路南有個都裂了縫兒的風乾小木門,午後四點來鍾經常有一位九十多歲的老太太站在門外賣呆兒,個兒不高,但腰板兒倍兒直,穿著一件洗白了的半大布褂子,梳著旗頭髻兒,雙目炯炯有神,往那兒一站就讓人覺得氣勢不凡。我們管 叫“多六老祖”。老人家說話直來直去,愛說愛笑,底氣特足,話音打遠,張嘴一笑,半條胡同都聽得見,比李多奎的調門兒還高。

 走過了一個通往祿米倉的小胡同口,就是唐舉人家,老街坊的晚輩稱呼唐舉人為“師爺爺”,稱他的老伴兒為“師太太”,她也是個梳著旗頭髻的胖老太太,挺富態的,但沒有“多六老祖”的氣派。

 再往東是一個由山西人開的一間門臉兒的小鋪,賣油鹽醬醋、花生、汽水、菸捲兒,還烙燒餅、螺絲轉兒。一天,讓一個賣毯子的白俄偷了錢,掌柜的往東口跑向城根兒去上吊,街坊們一聽全跑出來,從東口連說帶勸給拉了回來。那年頭誰家出點事兒,街坊們就跟自己家出事一樣,特別是窮街坊們。

 挨著小鋪是個洋車廠子,廠子裡頭沒一輛好車。掌柜的成天愁眉苦臉,手裡拿著一把銼和一瓶膠水兒,補撒氣放炮的車胎。這個車廠子和《駱駝祥子》里描寫的“人和車廠”以及那個廠子的劉四爺沒法比。這個廠子破、舊、暗、黑,車一拉進廠門您就瞧不見了,拉車的老街坊們收車後就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吃、睡。

 再往東是一個小紅門兒,門旁掛著白底黑字的大牌子———華北醫院,門裡面有一座漂亮的三層小樓,這就是哈佛大學醫學博士、專治耳鼻喉疾患的高施恩大夫開的診所。高大夫夫婦為人和善,一點兒沒架子。高夫人和街坊們有來往,他們有兩個兒子,一個在二中,一個在育英讀書,常和年紀相仿的街坊們一塊兒聊天玩耍。在二中讀書的那位和街坊們聊天時,介紹學生們為了抗日受軍訓。“七七事變”之後,高家離開了大方家胡同,華北醫院的牌子也摘了,門框換了一塊鋥亮刺眼的銅牌子,上寫“金公館”三個字,聽說是漢奸金碧輝(川島芳子)占住於此,街坊們從未見過她,不知道她由哪兒鑽進鑽出。抗戰勝利後,把金逆逮著了,有些小報報導金逆在監獄服刑、判決死刑和某日中午執行的訊息,當記者們趕到時,已經在那天凌晨把她給斃了,後來登了一張金逆伏法的照片。

 說了幾家大方家胡同路南的一溜兒住戶,再跟您說說從胡同東口路北往西的幾家。靠近胡同中間兒偏東有條小方家胡同,它往北一直通到新鮮胡同。在這條胡同口西邊是個很講究的四合院兒,“七七事變”後,叫日本人給占了,老街坊們說日本人在這兒賣白面兒(毒品)。抗日戰爭勝利後,原來小牌坊胡同幼稚園遷到這個四合院,主任姓王。這個院子西邊是個葫蘆形的死胡同,一進葫蘆嘴兒坐西朝東有個小院兒,再往裡走就進了第一個葫蘆肚,坐西朝東有一戶在這兒住了二百多年的北京土著。這個葫蘆肚兩頭窄中間寬,是胡同里外小孩兒們玩、特別是踢球的好地方,兩頭正好是兩個球門兒。這個小胡同裡頭還住著一位公稱的楊大爺,他過去在王府抬大轎,這位老爺子人高馬大,膀闊腰圓,兩隻腳像小船似的,老人家看小孩子踢得有趣,按捺不住,上來就是一腳,腳到球破,可見他的腳下功夫,老爺子臉上掛不住,非要賠,孩子家長趕緊出來說這球原來就快壞了,早就該換了。那年頭就講究個鄰里和氣,自己怕丟面子,也怕別人臉上過不去。再往裡走就到葫蘆底兒了。底兒上有三個門兒,路西高台階上是個黑漆門,住著趙爾巽的後人,當家老人是位清末舉人,博學多才,老夫人懿範慈祥,待人寬厚,膝下有三個女兒,溫文爾雅。另一個坐北朝南的門正好在葫蘆底兒的中間,正對著葫蘆嘴兒,所以胡同里的街坊們管這家叫“直門”。著名戲曲、曲藝、小說研究家和收藏家傅惜華先生早年曾在這個院子裡住過,後來搬走了,前面說過的楊大爺、兒童醫院掛號的紀先生,還有另一位趙家先後在這院兒住過。還有一個門,坐東朝西正對著高台階的趙家,有前後兩個院子,後院住著相聲名家羅榮壽先生,街坊說他是跟他舅舅趙藹如先生學的相聲,那時候羅先生才十來歲剛出道,穿一件新竹布大褂兒,在東安市場撂地,拿手的段子是《黃鶴樓》。他妹妹二水出嫁時,在院子裡大辦喜事,街坊們不論貧富親疏都要趕份子,而且要坐席(吃喜酒),坐席主次以敬老為原則,您家再闊,如果年輕或輩分晚,也得叨陪末座,而且主位不離席,您不吃不喝也得老老實實、高高興興地在那兒坐著,老北京人講究為人要有禮貌。那院子還住著一家,有位中年婦女,大家公稱“二姐”,有個弟弟叫運生,愛鼓搗礦石收音機,用耳機子聽廣播,那年頭有錢人家才買得起收音機。

 出了這個小胡同,往西走過兩個小紅門,一家是經營地毯公司的實業家,一家是孫教授,這兩家對子女的教育很嚴格。再往前走幾步就到了芳嘉園南口,芳嘉園是條通南小街的活胡同,從大方家胡同往北拐,走到盡頭,先看見一座大影壁,對著影壁的大門就是桂公府了。桂祥桂公爺的姐姐是慈禧太后,他的女兒是光緒帝的皇后,老街坊們說這座府是鳳凰巢。

 出了芳嘉園南口又到了大方家胡同,往西走,路北有個黑漆門,那就是工筆大畫家、以畫馬名聞遐邇的馬晉先生家。北平淪陷後,這座文化名人的宅第被小日本給占了,日寇在胡同里開妓院賣白面兒乾盡壞事,破壞污染了大方家胡同的古老文化和尊嚴。胡同里的老人們對年輕人說:走到那個門口,不許往裡看,老人們走到那兒脖子一擰,吐口唾沫,還饒上兩個字:“畜類”。

 當年在大方家胡同還有一位沒固定住處的人物———壽老師。壽老師原來是位私塾先生,人品學問倒沒聽說過有什麼微辭,只聽說這位老師書讀得雖多,但有點食古不化,愈來愈不達時務,再搭上貧病交加,又沒把子力氣,只好以賣臭豆腐為生,左手挎個小竹籃,右手提了個裝臭豆腐湯兒的瓶子。他不會吆喝,只是低著頭佝僂著皮包骨的身子,靠著牆蹭著往前走。過去跟他念過書的學生在胡同里見了他,總是迎上去請安或站直了一哈腰叫聲老師,趕緊把錢放在籃子裡,因為不能讓老師手背朝下接錢,然後再哈哈腰向老師告辭。老街坊們也不因為壽老師落魄潦倒而對他不敬,他們心裡更佩服這些當眾給形似乞丐的老師行禮,讚揚這些年近三旬的學生們有念舊之情、不勢利眼、尊師重道的美德。一年深秋,太陽快落山了,遠遠看見壽老師裹縮著身子往東口走,夕陽照著他腦後幾根稀疏白髮梳成的小辮兒,我不知怎么心裡一酸,眼前一片模糊。

 眼下胡同里只剩下東口路南的幾處平房,路北的房子基本消失了,新起了一片大樓,這些樓與南小街一帶的總體環境以及對北邊新鮮胡同的正白旗官學、覺羅宗學(遺址)和南邊祿米倉的智化寺怎么才能和諧,那就得建築學家們想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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