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莊村[山東寧陽華豐鎮下轄村]

國家莊村[山東寧陽華豐鎮下轄村]

山東省泰安市寧陽縣華豐鎮國家莊的歷史,得從矗立在村口的一塊村碑開始。“清初國姓遷此定居,取名國家莊”。當地政府入口網站中對這片土地的深情描述到: 山水相依、民風淳樸、物產豐富、歷史悠久,處在風景如畫的泰山、曲阜、水泊梁山組成的旅遊三角核心位置。這裡被看成是“復聖”顏回的故鄉,名聞遐邇的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遺址就坐落在此地。

污染

國家莊村[山東寧陽華豐鎮下轄村] 國家莊村[山東寧陽華豐鎮下轄村]

“ 毒”害國家莊

《 民生周刊 》(2012年第13期)

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農藥味,自來水管里流淌著渾黃的水,水溝里堆積著腐臭的垃圾……與它們日日相伴的,是一群“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村民。他們在疾病與煎熬中捱過了一天又一天,望眼欲穿。

這是記者在山東省寧陽縣華豐鎮國家莊村的採訪掠影。在農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居住條件逐漸得到改善、農村路網建設日益取得成就的今天,國家莊的存在如同一個巨大的驚嘆號,讓所有得知真相的人觸目驚心。

是誰污染了國家莊的良田、清泉和空氣?是誰打破了鄉野的純粹、清新與寧靜?在記者的一再追問下,當地村民痛揭真相,監管部門諱莫如深,相關負責人閃爍其辭。

我們不應該忘記,在今年3月初剛剛發布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加強環境保護,著力解決重金屬、飲用水源、大氣、土壤、海洋污染等關係民生的突出環境問題”依然是2012年政府工作的核心內容之一。面對日益迷失的家園,國家莊的村民還在翹首而盼。他們的生存現狀給探索中的新農村建設敲響了警鐘,農村環保任重而道遠。

(本欄目圖片攝影/本刊記者許蘭武)

國家莊村[山東寧陽華豐鎮下轄村] 國家莊村[山東寧陽華豐鎮下轄村]

國家莊的毒水和毒氣

本刊記者 高波濤 《 民生周刊 》(2012年第13期)

國家莊—一塊村碑矗立在村口。

剛一進村,一輛裝載著幾個大水桶的農用三輪車停靠在路邊。村民們拎著水桶站在三輪車旁,等著接水。

“我這水是賣的。”據司機講,村裡的水被污染了,所以才做起了賣水的生意。“一天能賣四五噸水,50斤水1塊錢,一天掙個百十塊錢不成問題。”

這裡是山東省泰安市寧陽縣。如果不是一股異常刺鼻的氣味透過嚴密的車窗涌了進來,記者也不會尋找到這個村莊。而想要到達國家莊村,需要穿過一片化工園區。

自來水有“毒”

當記者詢問水污染的情況時,村民們紛紛圍了過來。“都是毒水。村裡的水早就不能喝了。”“化工企業把我們的水都污染了,根本沒法喝。”“水裡面一股農藥味。”

據國家莊上了年紀的村民講,早在上個世紀60年代,農藥廠就建在了國家莊村外。隨著時代變遷,國家莊村外的化工廠也越來越多。“把有毒的廠子都建到這裡了。”一位村民氣憤地說。

讓國家莊村民更為憤怒的是,早在十多年前,人們就發現從村裡的三眼井裡打出的水,渾濁中帶著一股農藥味。而現在,井裡的水連灌溉都沒人用了。

為了解決村民的飲水問題,村外的農藥廠決定出資給村里打一口深水井。據村民介紹,這口井最起碼有200多米深。本以為喝水有了著落的村民,等到井口出水的那一刻又傻了眼,緊接著傳來村民的罵聲一片:“水是黃的,怎么喝啊!”這番情景在國家莊上了年紀的人的記憶中,仍那么清晰。

如今,能否喝上乾淨的水,依舊是國家莊村民最為糾結的事。為了驗證村民的說法,記者走進幾戶村民家中收集了自來水樣。

拿著滿滿的一瓶水剛要聞,一股農藥味兒就撲鼻而來,本應無色透明的水體明顯泛著微黃。村民們告訴記者,從四五年前開始,他們就開始買水喝了,現在的自來水只能用來洗衣服。

“就是洗衣服,也要先盛到幾個盆中沉澱下才能用。”一位村民指著院裡盛滿自來水的洗衣盆說。

採訪中,一位自稱該村村支書的人把記者攔了下來,在了解記者調查意圖後,該村支書對水質渾濁的原因做了解釋——“水鹼大。”據村支書說,當地政府已經在2009年給村里安裝了水淨化過濾設備。在國家莊村委會門口,一個標有“健康直飲水”的設備靜靜矗立著,只要插卡或投入硬幣,村民們就可以從飲水機上購買到“純淨水”。在淨水機旁,一個標有“民心工程”的銅牌掛在牆上。

“那是要花錢買的,1塊錢才能買30斤水。我這水是從外地拉來的,那機子只是把村里原來的自來水過濾一遍,你喝哪個?”賣水師傅問道。

村民對買哪家的水倒不看重。“關鍵水是怎么被污染的!”“水污染不能治理,以後我們的生活怎么辦?”

充斥著農藥味的空氣

除了不能喝的“毒水”,整個國家莊的空氣里也瀰漫著刺鼻的味道。在採訪進行了三四個小時之後,空氣中的氣味反倒隨之變淡,而嗓子乾澀、頭暈的症狀卻越來越明顯。

“你那是適應了。”一位村民笑著給記者解釋道:“村子周邊都是化工廠,這空氣能好嗎?村里要是有氣管炎的,都得被嗆死。”

讓村民更加擔心的是,連成年人都感到不適的空氣,孩子們又在承受著怎樣的身心危害?一位婦女抱著剛幾個月的大孩子對記者說:“孩子一出生,呼吸就老不均勻,感冒也要比其它村的孩子多些。以後孩子長大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慶幸的是,國家莊那些上學的孩子們已經被轉移到了其它地方,這讓家長們稍微寬了心。而緊挨國家莊的西瓷窯村就沒那么幸運了。村裡的國小甚至要比村民住宅距化工企業的距離還要近。

據記者目測,西瓷窯村國小距化工廠的最近距離僅200米左右。在這所學校,有1—6年級、180多名學生。一位郭姓負責人告訴記者,儘管化工廠對學生的健康存在威脅,但並沒有人向有關部門反映情況。“(污染)是都知道的事兒,還反映什麼?”

村民們告訴記者,空氣中的刺鼻氣味兒白天還好些,可是一到晚上,所有化工企業都會加班加點投入生產,農藥廠還會不定時地“放氣”,讓人憋得直難受。大量的廢氣集中排放到空氣中,屋子外面很難站住人,夏天根本就無法在外乘涼。因為空氣污染嚴重,國家莊大部分村民一年到頭都不敢開窗戶,就是這樣,刺鼻的氣味還是能瀰漫到屋子裡面。

“抗美援朝中,槍子打在了帽檐上,差點死在朝鮮,我都沒怕過。現在睡覺都得蒙著頭,稍微露出點頭,就能把人嗆死。”一位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戰士一字一句地說。

從化工園區通往國家莊的路上,記者發現,這個園區規模最大的華陽農藥廠,廠房竟是露天的,化工原料的添加、製作一覽無餘。

就在如此惡劣的空氣環境中,廠區旁邊的巨型廣告牌上依然寫著“大力推進循環經濟建設,打造綠色可持續發展華陽”,成為莫大的諷刺。

而國家莊村民的綠色又哪去了呢?

又死了一個人

採訪時至中午,一聲嗩吶響徹在國家莊的上空。

“這是王家的人,62歲,腦溢血死的。”與死者有著血緣關係、又是村里紅白喜事都要出席的王清水,今年已近80歲高齡。“去年死了17個,今年打過完春節到現在就死了5個,最大的72歲,最小的50來歲。”王清水脫口而出,沒有半點猶豫。

據王清水講述,國家莊村共有1300多人。“這些年,村里得怪病的、突然死亡的越來越多,死因不是肺癌、骨癌,就是腦血栓、腦溢血。肯定是污染的問題。”

談到村民去世的情況,很多人都是避諱不談。個別村民向記者透漏:得癌症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很多人家都不願意承認自己得了癌症,即使知道得了癌症,也不確定就是村裡的水和空氣造成的,根本沒法證實。

王清水也反問道:“很多村民死了就死了,誰還去計較什麼原因造成的呢。表面是癌症、血液病,難道無緣無故就得了這些病?”

於是,記者來到國家莊村外的衛生室了解情況。當被問及村里得什麼病較多時,“老闆娘”稱,還是患呼吸道的、感冒的居多。在被問及村裡的水和空氣是否能導致村民出現病情時,“老闆”竟閉口不談,甚至以有病人為由勸記者離開。

78歲的楊奶奶,由於丈夫常年有病,便養了20多隻羊來餬口。回憶起去年放羊的經歷,楊奶奶依然心有餘悸。“去年放羊,把羊趕到距離農藥廠不遠的地方,剛吃上草,22隻就全倒下了。倒是沒死,全癱那兒了,嚇得我夠嗆,好在後來找人給救過來了。”

不過,有的羊還是沒能逃過一劫。之後的幾天裡,幾隻羊陸續死在羊圈裡。受到驚嚇的楊奶奶最終在半個月前,把羊全部賣掉了。“得給老頭子看病,羊要都死了,那老頭子就沒錢看病了。”

讓王清水感嘆的是:人死得太早了。自己活到了80多歲,可那些五六十歲的突然就死了,並且一年比一年死的多。

而在國家莊的鄰村西瓷窯村,近幾年死去的人同樣越來越多。一位村民反問記者:“人還怎么活下去呢?”

毒源不減反增

調查中記者發現,國家莊那還在生長著麥苗的耕地上,新的化工企業正在興建。

路勝利至今還記得,去年臘月二十五凌晨5點多,長了7、8年將近200棵的桃樹被村里強行砍掉。路勝利曾經帶著9名村民上鎮裡找過,負責信訪的孔姓、朱姓部長接待了他們,並承諾將補償款打到村民的銀行卡上。但讓路勝利更加氣憤的是,“年前說好的,一棵樹按30元錢補償,打到卡上的補償款卻成了每棵12元。”

然而,在這種補償款存在糾紛的情況下,建設項目依然開工了。據村民反映,這又是一個化工廠,占地面積達百畝之多。“近幾年,地方政府把‘有毒’的企業都招了過來,而且占用的土地大多是耕地。”

據了解,這個在建的項目是以每年每畝1000元的價格從村民那裡租來的。幾年下來,國家莊村有近百畝的耕地先後被租用。在人均耕地占有率不到一畝的國家莊,許多村民的耕地已經被完全占去。

在施工現場調查發現,幾個正在作業的工人也來自國家莊。事實上,他們也知道這裡要建化工廠。“種地本來就不賺錢,現在地也快沒有了,只能在這裡當個建築工人掙點錢。”說罷,一幫人又去忙碌了。

就在與村子一路之隔的國家莊村外,坐落著幾座墳墓,一座新墳靜靜地矗立在那裡。鮮艷的花圈上,輓聯隨風四揚。明天的明天,不知道這裡還會增添幾座新墳。

(文章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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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命化工園區

本刊記者 鄧凌原 《 民生周刊 》(2012年第13期)

如果不是無意間路過,記者決不會發現,在風景如畫的泰山、曲阜、水泊梁山組成的旅遊三角核心位置,還悄悄隱藏著這樣一片土地。

山水相依、民風淳樸、物產豐富、歷史悠久……這是當地政府入口網站中對這片土地的深情描述。儘管這裡被看成是“復聖”顏回的故鄉,儘管名聞遐邇的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遺址就坐落在此,但真正吸引記者走近這片土地的,卻是這裡異常刺鼻的空氣、污濁渾黃的水源和垃圾遍地的景象。

“已經來過好幾撥記者了,可我們村的環境還是沒有改變。”山東省寧陽縣華豐鎮國家莊村村民路峰(化名)手指遠處正在冒煙的化工廠,對記者說道。

源頭:漸行漸近的化工廠

追溯國家莊的歷史,得從矗立在村口的一塊村碑開始。“清初國姓遷此定居,取名國家莊。”300多年過去了,闖入這個村莊的除了幾家善良、友好的外姓人,還有村莊南面連成一片的化工企業。

華陽農藥,這是上個世紀60年代最早落戶國家莊的化工企業,如今已更名為“華陽集團”。在計畫經濟時代,這個省內外知名的企業曾是當地經濟發展的堅強支柱。“想金山、盼銀山,華陽農藥是靠山”,這條標語雖已成為過去,但依然可以想見企業當年的雄風。

上個世紀末,這片小小的區域已形成了以華陽集團為主的化工產業基地,囊括了山東財富、華陽迪爾、昌林化工等五家大型農藥、化工企業。2010年,這裡被納入“泰山之陽科技產業城”經濟開發區,進入“現代工業聚集區、寧陽城市副中心、泰安經濟成長極、山東發展新亮點”重點打造項目,成為招商引資的閃亮名片。

就在化工企業蒸蒸日上、即將迎來新的發展機遇的同時,國家莊的村民們卻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生存危機:村裡的自來水不能喝了。

接踵而來的還有讓路人掩鼻而過的空氣、日復一日的買水、儲水,以及居高不下的癌症死亡率。

據國家莊村支部書記李雲武介紹,從上個世紀80年代末開始,村里就已修建自備井,並通上了自來水。十幾年前,當村民反映抽上來的自來水發黃、發臭的時候,村里立刻重新投資,在村莊北面重新打了一口120米深的新井。然而沒過多久,水質又發生了變化,當地農藥廠只好捐資在村莊更靠北的地方打了一口將近200米的深井。

井越打越深,但水依然不能喝。2009年,當地政府不得不在國家莊村委會大院門口安裝了淨化過濾設備。而與此同時,化工廠與村莊的距離卻越來越近。記者在村口看到,正在建設的“泰安寶泰能源有限公司60萬噸/年甲醇深加工項目”與國家莊相距僅百米之遙。地上的麥苗還未除去,泛著幽幽的青色,但整個耕地已經被圍牆圈了起來,推土機正在緊張地施工。

儘管當地環保部門一再強調,位於國家莊南面的化工企業基本安裝了污染物線上監控系統,實現了工業廢水、廢氣的達標排放,但在百姓眼中,國家莊的水污染和空氣污染都與化工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常常在半夜偷偷地排放廢氣和廢水,熏得人眼睛疼。”一些村民甚至暗中猜測,這些化工企業是否偷偷地將廢水直接排放到地下,從而導致了地下水的污染。

3月16日凌晨3點,記者在幾家化工企業排污口蹲點取樣,卻並未發現所謂半夜偷排偷放的現象,從兩個排污口取回來的都是經過處理的污水,儘管氣味沖鼻,卻比記者白天在老百姓家取的自來水還要清澈。一些村民在詫異的同時不禁深深懷疑,當地企業是在得知記者來訪後立即開啟了污水處理設備。此外,由於當晚下雨,化工園區刺鼻的農藥味和消毒水味也稍稍散去,不像白天那么強烈。

監測:事實與數據的落差

當地村民告訴記者,早在幾年前,就有人向環保部門舉報過國家莊的水污染和空氣污染問題。兩年前,與國家莊臨近的西瓷窯村村民甚至集體向當地的化工企業抗議,要求企業治理污染,減少排放。然而一切似乎都是徒勞,村民們除了每人獲得20元錢的經濟補償外,沒有得到任何實質性的回應。

國家莊的水污染和空氣污染與當地的化工企業究竟有著怎樣的聯繫?這些化工企業是否存在偷排偷放的現象?當地環保部門又是怎樣進行監測監控的呢?3月16日,帶著這些疑問,記者一行前往寧陽縣環保局採訪。

由於分管領導均不在辦公室,“泰山之陽科技產業城”經濟開發區的一位趙姓科長聞訊後,趕來給記者做了一番解釋。該科長表示,為了提升村民的生活質量,有關部門正在考慮逐漸縮小化學工業園區的規模。此外還會通過集體搬遷的方式改善村民的居住環境,但國家莊的村民目前還不在搬遷的考慮範圍之內。

半個小時後,寧陽縣環保局一位劉姓副局長接受了記者的採訪。他表示,寧陽縣對高新技術生物產業園日排生產廢水100噸以上的企業和電力行業廢氣排放企業,均要求安裝了污染物線上監控系統,並在國家、省、市、縣四級環保部門監控系統進行聯網,實現時時線上監控和監測。儘管環保部門也曾風聞某些地方水質存在問題,但由於飲用水檢測不屬於環保部門的職責,一直沒有進行過實地檢測。

“我認為,現在每個村莊都實現了通自來水,村民的飲用水應該都是安全的。”該副局長與經濟開發區趙科長一同表示。

然而,當記者展示出從當地百姓家中取到的渾濁自來水樣時,趙科長表示,“村里不是安裝了淨化設備嗎?那個水都是能喝的。”

在“泰安市重點廢水監管企業自動監測監控系統”中記者看到,2012年2、3月份的監測數據顯示,位於國家莊附近的大型化工企業均未出現超標排放的現象。而其它一些化工企業,如華陽迪爾暫時還沒有併入線上監控系統中,數據空缺。其中,華陽農藥化工從3月1日至3月15日化學需氧量的達標排放量為7.6491t,超標排放量為1.0539t;氨氮的達標排放量為0.5683t,超標排放量為0.0332t;廢水的排放量為95987.00t。按照監控人員的解釋,以上數據均達到了國家規定的排放標準。

記者還從2011年9月14日的《泰安日報》了解到,從2011年8月至9月中旬,寧陽環保局曾利用夜間和凌晨,對汶河沿岸主要排污企業共進行了4次突擊檢查。夜查主要查處超標排污、未採取措施就地坑滲、不正常使用污染處理設施的企業,對規避監管或弄虛作假的違法行為,依法從嚴進行了處罰。

“可以說,從建廠開始,就有村民反映這些化工企業將污水排入地下。”環保局一位主管業務的工作人員表示,對此,環保局曾多次監管,嚴查偷排、偷放等環境違法行為,“就目前來看,偷偷將污水排入地下的企業是沒有的。污染地下水就是犯罪。”

而對於國家莊地下水所出現的問題,該工作人員認為這是因為寧陽附近的地下水“硬度高,鹼性大”,與化工污染關係不大。

監管:被遺忘的角落

寧陽縣環保局執法大隊的一位工作人員透露:“寧陽縣是從1989年建立環保局的。可以說,國家莊的污染問題,既有歷史的原因,也有監管的漏洞。”他表示,由於目前的污水處理設備和廢氣排放設備滿足不了明年的治污標準,有關部門正在考慮建設新的治污設施。

儘管只能被迫接受買水喝的現實,但大多數村民已經習以為常;儘管化工企業漸行漸近,逐漸吞併村裡的耕地,但村民只能在痛惜之餘,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監管的缺失使這個貧窮、寂寞的村莊日益淪為農村環保的灰色地帶。

2012年2月21日,記者曾就“泰安寶泰能源有限公司60萬噸/年甲醇深加工項目”向國家莊擴展、同時吞併耕地一事分別向寧陽縣國土局與泰安市國土局反映,得到的回覆分別是“不清楚,這事歸經濟開發區管理。”“沒有這種情況,你們找省里反映吧。”

時隔近一月,當記者再次來到國家莊時,該工程已迅速進入到施工階段並初具規模。記者一行再次趕往寧陽縣國土局進行採訪,追問之下,一位徐姓副局長表示,該項目的確沒有土地審批手續,屬於違法占用耕地。該局已於2012年2月12日下達了停工通知書,但對於該項目在2—3月繼續違規建設的事實卻並不知情。

“由於這片區域離開發區核心地帶較遠,我們的監管不能立即到位,一些違規項目死灰復燃的情況也是有的。”寧陽縣國土局執法大隊一位朱姓副大隊長表示。

與此同時,寧陽縣環保局相關負責人也認為,該項目不但沒有安全評估報告,也沒有環評報告,基本屬於違法建設項目。

而當記者再次來到泰安市國土局採訪時,該局執法大隊的一位王姓工作人員表示,“據我們了解,沒有這種情況,你們找寧陽縣解釋吧。”

據施工現場項目指示牌介紹,該項目計畫總投資6.3億元,占地100畝,主要建設3000平方米甲醇罐區。而記者從相關網站初步了解到,由於存在火災爆炸等危險,建設甲醇罐區需要經過嚴格的安全審批;甲醇的灌裝、放置和轉運都有嚴格的安全管理規定。一個沒有經過任何審批程式的高危化工企業就這樣矗立在老百姓的家門口,箇中風險,可想而知。

據寧陽縣相關部門介紹,截至記者發稿時,與國家莊僅百米之遙的“泰安寶泰能源有限公司60萬噸/年甲醇深加工項目”已經全部停止施工建設。寧陽縣環保局與土地局也紛紛表示,將依法按程式處理相關違法事宜。

然而,今春的麥苗已經毀去,國家莊的土地還在痛苦地呻吟。讓村民們深深憂慮的是:明年的春天,是否還會有新的化工企業捲土重來,在國家莊難以癒合的傷口上,再度撒上一把鹽。

有關國家莊水污染和環境污染問題的進展,本刊記者將繼續追蹤報導。

救救國家莊(記者手記)

本刊記者 尹建權 《 民生周刊 》(2012年第13期)

我們的到來打破了國家莊的寧靜。當得知我們是記者時,村民們爭相圍攏過來,其中不乏七旬的白髮老人和稚氣未脫的學生。他們口中反覆說著一個字——“毒”。

“我們這些老骨頭死活無所謂,但這些娃娃可怎么辦呀?看著這些娃娃遭罪,簡直是作孽呀!”無奈,嘆息,淚水,當老人渾濁的雙眼望向我們時,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他們的故事講述給更多的人聽。

在轟轟烈烈的城市化進程中,許多人失去了藉以緬懷家鄉的那片故土。在不問村莊的消失是怎樣改變著一鄉之文化、一代人之記憶時,越來越多的村莊正在遭遇象徵著現代化的樓群及廠房的堵截。有的人經歷了從村民到市民的身份轉變,而更多的村民,正經歷著城市對村莊的逼仄,接受著城鄉差距的另一個不平等——環境剪刀差。

一個化工園區的建立究竟給村民帶來了怎樣的福利?在國家莊,我們再一次看到了政府理想與村民現實的對撞。在耕地被圈占的背景下,在自來水有毒的情況下,在化工廠的龐大身軀漸漸向孩子們的學校逼近時,村民們有理由站出來對改變他們美好家園的事物產生質疑。

儘管政府也提出過整村搬遷,但對於祖祖輩輩在國家莊生活的父老鄉親而言,故土又如何輕易離得!

採訪當天,國家莊的深夜下起了淒冷的春雨,一位村民為我們說起了當地的一句順口溜:“六十年代淘米洗菜,七十年代引水灌溉,八十年代水質變壞,九十年代魚蝦絕代,到了今天,癌症災害。”

曾經,國家莊是一片淨土,它代表著美麗、清新和詩意。如今,國家莊清水如溪、空氣清新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就在我們離開國家莊的那一天,一座沒有任何審批和環評手續的化工廠正在村民的麥田裡大興土木。而令我們耿耿於懷的是,諸如“不清楚”、“不歸我們負責”的答覆依舊從寧陽縣政府一個叫“有關部門”的衙門口中湧出。

“以前也來了許多記者,但問題都沒解決。”當送行的村民說出這句話時,我們希望這是國家莊最後一次看到記者因“毒”字而來。

救救國家莊!

要把老百姓的事兒放心上

本刊評論員 《 民生周刊 》(2012年第13期)

國家莊,美麗而神聖的泰山腳下,一個曾經青山綠水、寧靜安逸的村落,卻因為附近蓬勃興起的化工園區,秀美的容顏在短短數年間被徹底顛覆了。

流淌的污水、高聳的煙囪、刺鼻的廢氣和隨處可見的垃圾“交相輝映”,國家莊的村民不敢開門窗,不敢喝自來水。他們能做的,就是在憂慮與無奈中,麻木地等待一個接一個村民蹊蹺地死亡。

讓我們不可思議的是,近在咫尺的化工園區,不僅有歷史悠久的農藥廠,也有新近上馬的化工項目,而後者連起碼的環評與土地使用手續都沒有,卻在建設上一路綠燈。更讓人費解的是,記者在當地採訪時,相關職能部門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迴避和推逶。

透視當前中國農村環境日益遭到破壞的現象,我們很容易發現,國家莊並非個案。而分析箇中緣由,無外乎少數人畸形政績觀下的盲目招商引資,片面追求GDP,藐視百姓民生。

招商引資,大力發展地方經濟本身沒有錯,可是總有一些人,把這個原本美好的“經”給念歪了,把招商引資完全當作為升遷的“政績”和“資本”。有些地方政府官員到沿海經濟發達地區招商時,把沿海地區一些已經準備關閉、甚至早已關閉的重污染企業招至本地區;同時為了追求結果,表達自己的招商引資“誠意”,什麼都敢向對方承諾,包括土地和環保。結果呢?商是招來了,殃及的是當地老百姓。這樣的事例很多,在農村地區越來越普遍。

當前,“保障和改善民生”已經成為各級政府工作的主線,各地關於民生建設方面的報導不斷見諸報端。但是,到底如何為民謀福,怎樣才能真正做到“保障和改善民生”,在畸形政績觀和GDP唯上主義的指導下,生態環境保護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其實,從中央層面來說,早已向高能耗與高污染經濟說“不”了,早已強調加快轉型升級,一切以民生為重,以可持續發展為重。“十二五”規劃綱要提出,嚴格禁止城市和工業污染向農村擴散。

胡錦濤總書記曾經在中央人口資源環境工作座談會上指出,政府一定要樹立新的發展觀,以人為本,重視人與自然的協調發展,不能為了眼前的財政增長、GDP增加,而讓子孫後代在被污染的土地上生活。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山東省省長姜大明態度鮮明地表示,要向高污染、高耗能企業堅決說不。他還說,一定能使百姓生活在更加舒適、更加優美的環境之中。“我們小時候下鄉,想家的時候就看星星,現在在城裡看不見,要讓老百姓都能夠享受到繁星閃爍。”談到生態山東建設時,姜大明的這句話給筆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為了守住農村的青山綠水,為了保護農民們的身體健康,加強農村環境保護,已經到了刻不容緩地步。我們期盼各級政府部門在招商引資、發展經濟時,不要為了追求“政績”和“形象”,拿老百姓的生命和健康當兒戲。同時,我們也期盼各級環保部門能夠真正履行自己的職責,敢於衝破地方“保護主義”,加大力度打擊污染企業,對嚴重威脅百姓生命和健康的重污染企業,堅決給予關停。

總之,為官一方,一定要把老百姓的事兒放在心上。

以上信息 轉載自人民日報社《民生周刊》2012年第13期

300多年之後的今天,闖入這個村莊的是村莊南面連成一片的化工企業。2010年,這裡被納入“泰山之陽科技產業城”經濟開發區,進入“現代工業聚集區、寧陽城市副中心、泰安經濟成長極、山東發展新亮點”重點打造項目,成為招商引資的閃亮名片。

早在上個世紀60年代,農藥廠就建在了國家莊村外。隨著時代變遷,國家莊村外的化工廠也越來越多。“把有毒的廠子都建到這裡了”一位村民氣憤地說。華陽農藥廠,這是上個世紀60年代最早落戶國家莊的化工企業,如今已更名為“華陽集團”。在計畫經濟時代,這個省內外知名的企業曾是當地經濟發展的堅強支柱。“想金山、盼銀山,華陽農藥是靠山”,這條標語雖已成為過去,但依然可以想見企業當年的雄風。然而現實中,這個園區規模最大的農藥廠,廠房竟是露天的,化工原料的添加、製作一覽無餘。就在如此惡劣的空氣環境中,廠區旁邊的巨型廣告牌上依然寫著“大力推進循環經濟建設,打造綠色可持續發展華陽”,成為莫大的諷刺。

記者從國家莊和附近化工廠取的水樣 記者從國家莊和附近化工廠取的水樣

就在化工企業蒸蒸日上、即將迎來新的發展機遇的同時,國家莊的村民們卻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生存危機:村裡的自來水不能喝了。接踵而來的還有讓路人掩鼻而過的空氣、日復一日的買水、儲水,以及居高不下的癌症死亡率。

據國家莊村支部書記李雲武介紹,從上個世紀80年代末開始,村里就已修建自備井,並通上了自來水。十幾年前,當村民反映抽上來的自來水發黃、發臭的時候,村里立刻重新投資,在村莊北面重新打了一口120米深的新井。然而沒過多久,水質又發生了變化,當地農藥廠只好捐資在村莊更靠北的地方打了一口將近200米的深井。井越打越深,但水依然不能喝。2009年,當地政府不得不在國家莊村委會大院門口安裝了淨化過濾設備。而與此同時,化工廠與村莊的距離卻越來越近。記者在村口看到,正在建設的“泰安寶泰能源有限公司60萬噸/年甲醇深加工項目”與國家莊相距僅百米之遙。地上的麥苗還未除去,泛著幽幽的青色,但整個耕地已經被圍牆圈了起來,推土機正在緊張地施工。

當地環保部門一再強調,位於國家莊南面的化工企業基本安裝了污染物線上監控系統,實現了工業廢水、廢氣的達標排放,但在百姓眼中,國家莊的水污染和空氣污染都與化工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常常在半夜偷偷地排放廢氣和廢水,熏得人眼睛疼”一些村民甚至暗中猜測,這些化工企業是否偷偷地將廢水直接排放到地下,從而導致了地下水的污染。

寧陽縣環保局執法大隊的一位工作人員透露,“寧陽縣是從1989年建立環保局的。可以說,國家莊的污染問題,既有歷史的原因,也有監管的漏洞”他表示,由於目前的污水處理設備和廢氣排放設備滿足不了明年的治污標準,有關部門正在考慮建設新的治污設施。

買水

一進村,一輛裝載著幾個大水桶的農用三輪車停靠在路邊。村民們拎著水桶站在三輪車旁,等著接水。“我這水是賣的。”據司機講,村裡的水被污染了,所以才做起了賣水的生意。“一天能賣四五噸水,50斤水1塊錢,一天掙個百十塊錢不成問題”。

當地政府在2009年給村里安裝了水淨化過濾設備。在國家莊村委會門口,一個標有“健康直飲水”的設備靜靜矗立著,只要插卡或投入硬幣,村民們就可以從飲水機上購買到“純淨水”。在淨水機旁,一個標有“民心工程”的銅牌掛在牆上。“那是要花錢買的,1塊錢才能買30斤水。我這水是從外地拉來的,那機子只是把村里原來的自來水過濾一遍,你喝哪個?”賣水師傅問道。

村民們紛紛說:“都是毒水。村裡的水早就不能喝了”“化工企業把我們的水都污染了,根本沒法喝”“水裡面一股農藥味”。儘管只能被迫接受買水喝的現實,但大多數村民已經習以為常;儘管化工企業漸行漸近,逐漸吞併村裡的耕地,但村民只能在痛惜之餘,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監管的缺失使這個貧窮、寂寞的村莊日益淪為農村環保的灰色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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