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閣在豐城山間。名,子賤潘公也;筆,廣微袁公也。德夫讀書其上有年矣,去而仕於朝,因以其所讀者為天子言之,忠憤激發,幾寤上意,竟坐是由省闥(指禁宮)放還故山。或竊笑曰:“世蓋有剽竊涉獵書之毫芒,而光顧遇合者。德夫無所不讀,顧齟齬留落如此,意者書誤德夫耶?德夫寧能味此無味之味耶?”德夫亦嘆曰:“有是哉。”
夫書無窮極,味有淺深。嘗試以古人觀之:行之篤、守之固,味之深者也;先信而後畔,始合而合而終離,味之淺者也。叔孫通、魯兩生皆學《禮》,一以取封,一沒世無聞。舒、弘皆學《春秋》,一徒步拜相,一老擯郡國。豈非深者守道而難合,淺者諧世而易售歟?使其果深於書,捽茹①山雌②也,脫粟太牢也。苟為不然,如啖土炭,如嚼蠟火,將唾棄之矣。然則德夫之所味,固世之所不能味;世之所味,固德夫之所不屑味歟!
或又曰:“閣僅三間,奚其記?”余曰:“不然。石渠、天祿,高則高矣,而不能逃莽大夫之譏;臨春、結綺,美則美矣,而不能湔狎客之謗。德夫閣雖小,然聖賢之事縣焉,古今之變合焉,天下、後世之責在焉。德夫味之不已,出則為遺直,為名臣;處則為高士,為全人。是閣與天壤俱敝矣。勿記,可乎?!”
譯文
味書閣建在豐城的山間。(替它)命名是潘子賤;書寫‘味書閣”橫匾的是袁廣徽。徐德夫在閣中讀書有很多年了,離開故鄉後到朝中做了官,因為把他學到的怎樣治理國家的道理向皇上講述,(其情)忠誠、憤慨、激昂、奮發,忤逆了皇上的意願,最終因此從禁宮中被流放到老家。有人私下譏笑說:“人世間大概有一種剽竊獵取書中的某一精辟言論而只是為了迎合遇合自己的人的人。德夫沒有什麼書不讀,卻說些與皇上意願相左的政見,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想必是書誤導了德夫嗎?德夫難道能體味這沒有人味的滋味嗎?”德夫感嘆說:“有這樣的情況。‘’
書上的知識是沒有窮盡的,而對知識的體味(卻有)深淺。我曾經嘗試用古今之人的觀點來看待此事;行為忠實、操守堅定,這就是讀書體味最深的情形;先前守信而後背叛,(關係)開始融洽而最終破裂,這就是讀書體味最淺的情形。叔孫通跟兩位魯生都學《禮》,一個藉此取得爵位,一個卻湮沒無聞。董仲舒和公孫弘都研習《春秋》,一個平步青雲做了宰相,一個終老被排除在郡國之外。(這)難道不是讀書體味最深的人堅守正道而難以(與人)遇合,讀書體味淺的人能迎合世俗而容易被當權者重用嗎?假使他們果真深入研究讀書之道,就如吃了野菜粗食也跟享受了山珍美味一樣;如果不是這樣,就如同吃了土塊、木炭,嚼了蠟燭、吞了火苗一般,終將會拋棄讀書做人的原則,既然如此,那么,德夫(讀書)所體味的本來魷是世人不能體味的,世人所體味的,本來就是德夫所不屑一顧的。
有人說:“味書閣僅有三間房子,怎樣記述它呢?”我說:“不能這樣認為。石渠、天祿(這兩座西漢時的藏書閣),高大還是高大,然而,楊雄在閣中校閱圖書討好王莽,卻逃不掉後人(楊雄寫《劇秦美新論》討好王莽,朱熹在《通鑑綱目》中譏稱他為“莽大夫”)的譏諷;臨春、結綺(這兩座南朝陳後主時的書閣),華美還是華美,然而卻不能洗除被稱為狎客之所的譏謗,德夫的書閣雖小,然而聖賢的故事在這裡傳揚,古今的變化在這裡聚合,天下、後世的職責在這裡存在。德夫沒有終止對這些的體味,做官了就成為直臣、名臣;隱居就成為高尚之士、完美之人。這書閣跟天地一樣樸拙,不記述它,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