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苦茶-周作人回想錄》《苦茶》一書跨越年代非常久遠,從作者為黃角小兒在三味書屋嬉戲,一直寫到耄耆之年坐臥苦雨齋的隱逸不問世事。出生、上學、喪父、縣考、入學、留學、返鄉、任教、叛國、入獄、晚年。一生諸事,凡不諱為人知者皆有所記。內容則從鬼怪研究到生物學,從童話的起源說到宗教與人的關係,文體的變遷從八股文、打油詩到白話文,時間由清光緒講到宣統然後到中華民國又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內容涉獵甚廣,金玉石畫、人物事略、文學、翻譯、史實等等交雜著在文中出現,讀時未免讓人有光陰移轉中翻閱百科全書的錯覺。
單從了解歷史方面來講,知堂的《苦茶》因其主人的不屑矯飾約略可以當做一本簡裝史書。可以從中看出清末至解放前之內浙江、北京乃至全國城市當時人們所吃所住、人文情態以及局勢略態;也可以從中看到幾本有歷史價值的刊物的創刊始末,如《新青年》,《新潮》等;溫習並了解諸如“三一八慘案”、“五卅慘案”、“盧溝橋事變”等著名歷史情況;以及,得窺一些名留史冊的人物的日常風貌——例如提倡新文化卻依然用文言文教學私生活有失檢點的陳獨秀;拖著長辮子、著大袖馬褂戴瓜皮小帽招搖過市的辜鴻銘;與人打筆架打的雍容大度的蔡元培,嬉笑而重情慎微敏感的劉半農等等。眾人的音容笑貌在知堂老人的筆下復生,讀之使人感嘆,對於後世景仰文化的人來講,不能不算是難得的資料。其
從文字欣賞的角度來講,知堂文字簡如口語,打油詩更是淺白到幾失去詩韻。實話比喻的話,有些象是剛學會寫文章的小學生的記流水帳,一清二白,一目了然,一清二楚。文字的確有洗盡鉛華的淨透和古樸,但或者的確非同等事故一樣通透的人所不能喜。“只抑不揚”的口氣和筆法,有“世上本無事”般老僧坐禪的淡然,相應的,卻也有暮秋在心頭的壓抑。如果非要形容知堂文字給我的感覺,那么便是“使塵埃落不許飛花揚,”淡定從容之大氣毋庸置疑,卻也使人無法體知“文字”之所在,文字成為純粹的記錄道具,和錄音機一樣。簡言之,知堂不是在“做”文章,只是在記錄事實,所謂“文字的複雜紛繁奇妙”在他這裡蕩然無存了,等於削減了文字某一方面的功能和文字的樂趣。正如知堂整本《苦茶》裡面一句他說的話都沒有記得,卻對他引用的一段文字幾乎能夠背誦一樣,他文章里,字失去作用。果然如其所追求的那樣“文章達意則可。”了。不知這是不是就是文字的回歸。文字有大義,個人有喜惡,班門弄斧,只以字說字而已。
至於人品云云。更是難以評說。謹在此以讀者的身份,說些從文字里看到的“端倪”吧。
知堂老人的苦茶里有個題目叫做“不辯解說”,舉了一個不辯解的例子,表示非常讚賞古人關於一辯解就俗的說法。因此特別寫了兩篇幅的不辯解說。是其文章里難得的“長篇”。其中就說到了與他在1923年失和的胞兄魯迅。魯迅生前所有文字對失和之事隻字未提,一個字都沒有留下。遂有人說魯迅偉大。對於這種偉大,知堂在“不辯解說”里是這樣解析的:“魯迅向來是以直抱怨的,並且還進一步,不但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還說過這樣的話 ‘人有怒目而視者報以罵,罵者報以打,打者報以殺’,其主張的嚴峻有如此,而態度的偉大又如此,我們可不能學他的百分之一,以不辯解報答他的偉大呼?”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這段文字里看到了明目張胆的諷刺,擺明了是想說“他本來不是偉大的人,之所以偉大,不過是理虧而已。”,這么明顯的辯解以“不辯解說”的題目擺在一份能見證者都以“駕鶴西去”的回憶錄里,顯見了知堂老人的不甚厚道。
曾有人評論知堂一生是“多壽多辱”的一生。知堂在後序里說過這樣的話,“人多活一年,便多有些錯誤恥辱,這在唐堯尚且如此,何況我們呢。”他一生浮沉不定,果真學冠中西,善於韜藏。才得以“苟全性命於亂世”。這種命運的悲舛或者平順里都隱約都可以見某中“聰明”,這種聰明或可以是文人的隱逸,也可以演變成某種奸詐,或者,對於一個通透到某種程度的人來說,所謂民族、國家,也會全然無乾吧。可惜,這個顯得如此聰明的人偏偏要寫一個回想錄,又在回想錄里說到,“民國廿六年(1937)年以後,華北淪陷於日寇,在那地方的人民處於俘虜的地位,既然非在北京苦住不可,只好隱忍著勉強過活。頭兩年如上兩年所說的總算借了翻譯和教書混過了,到了廿八年……湯爾和在臨時政府當教育部長,便送來一個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的聘書,後來改為文學院院長的聘書……,又說,這是我在偽組織任職的開頭,我還是終日呆在家裡,領著乾薪”辯解說這個職務由那個秘書長擔任,那個職務由誰擔任,他只是一個星期偶然去看一次罷了。“不過在那個時期的事,我不想在這裡說了,由我來記錄,難免有象是辯解……我是主張不辯解的”,他沒有忘記在書中稍微說幾句之後,加上那句“我是主張不辯解的後綴”,這多少使人遺憾。或者,我期望看到的是一個也“隻字不提”的知堂,做漢奸也好,和兄長鬧共棲之爭也好,這個自稱老僧的人顯見沒有自期的和別人期許中那種擔當和冷漠。做漢奸,是為謀生,或者是出於對於所謂政治的淡漠,都似可理解,惟有這幾句辯解使得他一貫的淡然、使得一個作家、一個人的聰明都大打折扣,他的人品不得不在這回憶錄里打折了。
“我這回想錄根本不是文字自敘傳,所以夠不上他們(指盧梭等寫“詩與真實”類自傳的作家)的並論,乃是完全只憑真實寫的。這是與我向來寫文章的態度全是一致,除了偶有記憶不真之外,並沒有一處有意識的加以詩化,即是說過假話。”,讀書筆記寫完時候,已經是天色微明,黑暗褪去,光明漸來,水上浮沉代謝不已,又一個朗朗青天白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