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現實主義

《可怕的現實主義》是現代作家巴金創作的一篇散文。

作品原文

可怕的現實主義

二月十四日《大公報》頭版頭條新聞有一個這樣的標題:《北京懲處作惡衙內》。原來在上海有三名“強姦、流氓犯”給判了死刑,其中有兩名是高幹子弟。到十九日這三名犯人真的給送往刑場槍決了,於是大家拍手稱快,說是“大得人心,大快民意”。這幾天到處議論紛紛,沒有人不關心這件事情。當然各有各的看法,沒有經過充分討論,還不會有一致的意見。我也讀了各報評論員的文章,它們對我很有啟發。但是我想來想去,還有兩個問題一直得不到解決。
先說第一個,那就是關於“衙內”的。我最早知道衙內是從施耐庵的《水滸》來的,我讀這部小說時不過十二三歲,林沖的故事使我入迷,我愛英雄,所以我憎恨高衙內父子和陸謙、富安之類的走狗,可以說印象很深,至今還忘不了。我還看過一些公案小說,如《彭公案》、《施公案》,書中也有強占民女的惡霸、衙內、採花賊等等,這類人在地方戲中,我也見到不少,他們都不是單幹戶,大都沒有好下場。我從未想過要做他們那樣的人。解放後衙內仍然常在戲曲舞台上出現,而且似乎更多了些,可能是為了反映舊社會的黑暗、腐敗的現象吧。但是我過目就忘,今天還在我眼前“活靈活現”的就只有一個楊衙內,那是由於川劇名醜笑非同志精彩的演技。這齣戲叫《譚記兒》,人物還是從元代戲劇家關漢卿的名劇《望江亭》里來的。一個高衙內,一個楊衙內,刻畫得十分逼真,非常出色,卻都是元代作家塑造出來的人物。我很奇怪這兩位大作家當時怎樣深入生活,進行創作,居然寫出了幾百年以後在社會主義社會中“活動”的人,即使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衙內坐機車或者小轎車,開家庭舞會,住高級賓館是關、施兩位所夢想不到的,但他們的所作所為始終跳不出那兩位作家的掌心。作為一個讀者,我理解關、施二公當初塑造那兩個衙內是在鞭撻他們,批判他們,絕非拿他們做學習的榜樣。可是現在偏偏有人要學他們而且學得很像,好像兩部作品就是為這些人寫的一樣,人物的思想、感情、心境、人事關係又是那么近似。我讀報上發表的幾篇報導,有些地方讀來讀去始終弄不明白,總覺得有些話沒有講出來,後來我想起《水滸》,找出來翻了翻,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我才恍然大悟。
這是因為什麼?因為什麼?……難道不就是講真話的作用嗎?……難道不就是現實主義作品的偉大成就嗎?
我今天才理解現實主義的威力。可怕的現實主義!
然而現代的衙內究竟是怎樣“成長”起來的?這個問題我仍然沒有完全解決,我還在思考。

作者簡介

巴金(1904年-2005年),原名李堯棠,字芾甘。四川成都人。1927年赴法國留學。1928年在巴黎完成第一部中篇小說《死亡》。1928年冬回國。1934年在北京任《文學季刊》編委,同年秋赴日本。1935年回國,在上海任文化生活出版社總編輯,出版“文化生活叢刊”、“文學小叢刊”。1936年與靳以創辦《文學月刊》。抗日戰爭期間完成長篇小說《家》《春》《秋》,中篇小說《憩園》《第四病室》。抗日戰爭勝利後曾任平明出版社總編輯。1946年創作長篇小說《寒夜》。1982年獲“但丁國際獎”。1983年獲法國榮譽勳章;1985年被美國文學藝術研究院授予國外名譽院士稱號。2005年10月逝世。主要著作收入《巴金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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