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全文
其一
翩翩床 前帳[1],張以蔽光輝[2]。
昔將爾同去,今將爾同歸。
緘藏篋笥里[3],當復何時披?
其二
誰言去婦薄[1]?去婦情更重。
千里不唾井[2],況乃昔所奉。
遠望未為遙,踟躕不得共[3]。
注釋
其一
[1]翩翩:床 帳質地輕柔。
[2]張:張設,即將床 帳掛起來。光輝:日光或月光。
[3]篋笥:盛書籍、衣物的竹器。
其二
[1]去婦:與夫家脫離關係的媳婦。
[2]不唾井:因為愛家鄉,所以,在將要離開家千里遠的時候,也不往水井裡吐唾沫。
[3]踟(chí)躕(chú):徘徊,心中猶疑,要走不走的樣子。
白話譯文
其一
床 前掛著抖抖的綢帳,掛它為的是擋住來光。帳子呀,從前和你一塊告別娘,今天我要帶你回故鄉。回去把你鎖入篋笥里,誰知何時我來再開箱?
其二
誰說被休媳婦情變薄?我對他的情意更濃厚。人常說,遠走千里也不唾故井,他畢竟曾由我來侍候。回頭看他離得還不遠,邁不開步唯恨已分手。
作品賞析
第一首是寫“床前帳”的詠物詩。詩的字面意思不難理解。那架隨風翩翩而動的帷帳,在床前已經掛了很久。它是詩人的嫁妝之一,當年,帶著它來到夫家,如今,又要帶著它回到娘家。把它解下來收藏在箱子裡,不知何時還能再度掛起?
語氣極為平淡,自然道來,不假任何雕飾,卻達成了一個情意濃厚的境界。臥室之內,心情悽苦至極的詩人,對著相伴她多年的帷帳呆呆地凝視著。這是一架華麗的帷帳,它那翩翩的動態,勾起了詩人無限的回憶。二十多年來,在這用作遮掩的帷帳之內,包孕了多少愛情蜜意!往事如煙,不堪回首。如今,主人再也不需要它了。“昔將爾同去,今將爾同歸”,仿佛帷帳成了知己,詩人對它絮絮敘說著衷曲,敘說著今與昔的一切。然而這些又有何用!拋開這割不斷的思緒,趕快收拾行裝吧!解下帷帳仔細地疊好,連同那二十多年的情與意一併鎖入了箱子裡。此刻,詩人又禁不住嘆息著:它什麼時候能夠重新被掛起來呢?
乍看起來,詩人是寫對帷帳的深深同情,“緘藏篋笥里,當復何時披?”對帷帳的命運充滿了憂慮。而細細想開來,這種同情與憂慮不是詩人對自己發出的嗎?自己青春年華已逝,這時被丈夫拋棄,何時能得到歡樂?又到哪裡去尋找歡樂?因此,詩人只能自我哀怨,借詠嘆帷帳來寄託自己遭遇的不幸。
第一首運用了比興手法,以不再被用的帷帳,象徵被丈夫拋棄的詩人自己,以怨而不怒的筆調,借詠床前帷帳揭示自己的愛情悲劇,不失為一篇佳作。
第二首詩與前首作於同時,從語氣上看,較之前首平和,多了一點憤憤不平之情。這種憤懣主要滲透在前二句中。
“去婦”是因被休而脫離夫家的婦女。封建社會,在世人眼中,這樣的女子皆是薄情之人。詩人對這種世俗的看法很是不平。“誰言去婦薄”一句反問,遂將世人之論給予了堅決的否定。接著表明自己的觀點:“去婦情更重”。這一句不僅從正面進一步否定了世俗的看法,而且用一個“更”字加強語氣,強調“去婦”感情比一般人更深摯的事實。詩人自己就是一個“去婦”,是一個因無子而被遺棄的“去婦”。這二句不僅僅是對自己的感情進行辯護,亦是替為所有的“去婦”在辯護。
諺雲“千里井,不反唾。”“唾”當為“莝”,是切碎的餵馬用的乾草。傳說中有人經過一個驛站,把殘餘的馬莝倒於吃水的井中,以為自己離此地有千里之遙,不會再來,更不會再飲這口井裡的水。誰知他後來竟再度來到此地,並為了解渴汲水遽飲,不料先前他所棄馬草把他噎死了。人們遂以“千里井,不反莝”為戒,後訛“莝”為“唾”。詩中“千里不唾井”一句,借用了這個諺語,卻不再有告誡之意,而是寫自己對故地的一種深深眷戀之情,是“去婦”情深意重的具體表現。雖然自己將永遠離開這裡,也不忍心將唾液吐於過去時常飲水的井裡。感情如流水到渠成,很自然地引出下句:“況乃昔所奉”。一個“奉”字道出了昔日對丈夫言聽計從的侍奉,亦見出了詩人對丈夫傾注的感情。這裡,詩人沒有寫離婚後對昔日丈夫如何愛戀,而是寫了愛護夫家的井水。對井水尚且如此珍惜,更何況對曾經愛戀過的人!在封建社會,對於女人而言,丈夫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夫者妻之天也”《儀禮》。詩人用很平常的低於地平面的井水於處於至高無上地位的丈夫相比,箇中情意自可想見了。
然而,詩人雖有滿腔情愫,卻無從敘說。她翹首遙望兀自徘徊,儘管丈夫的家相隔不遠,卻因為自己“去婦 ”的身份,也再不能前往了。
第二首詩表達了 “去婦 ”對丈夫的痴情,寫得一往情深,曲折盡致。
前四句層次遞進,一氣呵成。先是否定世俗的看法,進而將自己的觀點表露無遺。三、四句尤為精妙,在十個字之間跨越了無限高度,通過寫與井水的愛護,把對丈夫的愛提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而最後二句則承上急轉直下,被拋棄的現實宛如一盆冷水澆在詩人心頭。詩在抒情女主人公的翹望與踟躇之間打住,感情的孰厚孰薄,則自待讀者去評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