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原道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 ,由是而之焉之謂道 ,足乎己而無待於外之謂德。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毀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為仁 ,孑孑為義 ,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凡吾所謂道德雲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德雲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黃老於漢 ,佛於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於楊,則歸於墨 ;不入於老,則歸於佛。入於彼,必出於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 。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孰從而聽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說,樂其誕而自小也 ,亦曰“吾師亦嘗師之”云爾 。不惟舉之於口,而又筆之於其書。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其孰從而求之?
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古之為民者四 ,今之為民者六 。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 。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
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相養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為之衣,飢然後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為之宮室 。為之工以贍其器用,為之賈以通其有無,為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為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湮鬱 ,為之政以率其怠倦,為之刑以鋤其強梗 。相欺也,為之符、璽、斗斛、權衡以信之 。相奪也,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生而為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爭。” 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爭食也。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 ,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 ,禁而相生相養之道,以求其所謂清淨寂滅者 。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 。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與王,其號雖殊,其所以為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飢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為智一也。今其言曰 :“曷不為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也?”責飢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也?”傳曰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 ,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 ,進於中國則中國之 。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 。”《詩》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 ”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 ?
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為道易明,而其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效焉而天神假 ,廟焉而人鬼饗 。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 ,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 ,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 。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 。其亦庶乎其可也 !”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宜:合宜。《禮記·中庸》:“義者,宜也。”
之:往。
煦(xǔ)煦:和藹的樣子。這裡指小恩小惠。
孑孑(jié潔):瑣屑細小的樣子。
黃老:漢初道家學派,把傳說中的黃帝與老子共同尊為道家始祖。
楊:楊朱,戰國時哲學家,主張“輕物重生”、“為我”。墨:墨翟,戰國初年的思想家,主張“兼愛”、“薄葬”。《孟子·滕文公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
污 (wū):污衊,詆毀。
誕:荒誕。自小:自己輕視自己。
云爾:語助詞,相當於“等等”。關於孔子曾向老子請教,《史記·老莊申韓列傳》及《孔子家語·觀周》都有記載。
四:指士、農、工、商四類。
六:指士、農、工、商,加上和尚、道士。
資:依靠。焉:代詞,指做生意。
宮室:泛指房屋。
宣:宣洩。湮(yān)郁:鬱悶。
強梗:強暴之徒。
符:古代一種憑證,以竹、木、玉、銅等製成,刻有文字,雙方各執一半,合以驗真偽。璽(xī西):玉制的印章。斗斛:量器。權衡:秤錘及秤桿。
以上幾句語出《莊子·胠篋》。《老子》也說:“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其:指佛家。
而:爾,你。下同。
“清淨寂滅”:佛家以離開一切惡行煩擾為清淨。《俱舍論》卷十六:“諸身語意三種妙行,名身語意三種清淨,暫永遠離一切惡行煩惱垢,故名為清淨。”寂滅:梵語“湼盤”的意譯。指本體寂靜,離一切諸相(現實世界)。《無量壽經》:“超出世間,深樂寂滅。”
三代:指夏、商、周三朝。黜(chù)貶斥。
其:指道家。
傳(zhuàn):解釋儒家經典的書稱“傳”。這裡的引文出自《禮記·大學》。
天常:天性。
夷:中國古代漢族對其他民族的通稱。
進:同化。
經:指儒家經典。二句出自《論語·八佾》。
引文見《詩經·魯頌·閟宮》。戎狄:古代西北方的少數民族。膺:攻伐。荊舒:古代指東南方的少數民族。
幾何:差不多。胥:淪落。
郊:郊祀,祭天。假:通“格”,到。
廟:祭祖。
文:周文王姬昌。武:周武王姬發。周公:姬旦。孟軻:戰國時鄒今山東鄒縣)人。孔子再傳弟子,被後來的儒家稱為“亞聖”。
荀:荀子,名況,又稱荀卿、孫卿。戰國末年思想家、教育家。揚:揚雄(約前53——公元18),字子云,西漢末年文學家、思想家。
廬:這裡作動詞。其居:指佛寺、道觀。
鰥(guān):老而無妻。獨:老而無子。
庶乎:差不多、大概。
1.宜:合宜。《禮記·中庸》:“義者,宜也。”
2.之:往。
3.煦(xǔ)煦:和藹的樣子。這裡指小恩小惠。
4.孑孑(jié潔):瑣屑細小的樣子。
5.黃老:漢初道家學派,把傳說中的黃帝與老子共同尊為道家始祖。
6.楊:楊朱,戰國時哲學家,主張“輕物重生”、“為我”。墨:墨翟,戰國初年的思想家,主張“兼愛”、“薄葬”。《孟子·滕文公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
7.污 (wū):污衊,詆毀。
8.誕:荒誕。自小:自己輕視自己。
9.云爾:語助詞,相當於“等等”。關於孔子曾向老子請教,《史記·老莊申韓列傳》及《孔子家語·觀周》都有記載。
10.四:指士、農、工、商四類。
11.六:指士、農、工、商,加上和尚、道士。
12.資:依靠。焉:代詞,指做生意。
13.宮室:泛指房屋。
14.宣:宣洩。湮(yān)郁:鬱悶。
15.強梗:強暴之徒。
16.符:古代一種憑證,以竹、木、玉、銅等製成,刻有文字,雙方各執一半,合以驗真偽。璽(xī西):玉制的印章。斗斛:量器。權衡:秤錘及秤桿。
17.以上幾句語出《莊子·胠篋》。《老子》也說:“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18.其:指佛家。
19.而:爾,你。下同。
20.“清淨寂滅”:佛家以離開一切惡行煩擾為清淨。《俱舍論》卷十六:“諸身語意三種妙行,名身語意三種清淨,暫永遠離一切惡行煩惱垢,故名為清淨。”寂滅:梵語“湼盤”的意譯。指本體寂靜,離一切諸相(現實世界)。《無量壽經》:“超出世間,深樂寂滅。”
21.三代:指夏、商、周三朝。黜(chù)貶斥。
22.其:指道家。
23.傳(zhuàn):解釋儒家經典的書稱“傳”。這裡的引文出自《禮記·大學》。
24.天常:天性。
25.夷:中國古代漢族對其他民族的通稱。
26.進:同化。
27.經:指儒家經典。二句出自《論語·八佾》。
28.引文見《詩經·魯頌·閟宮》。戎狄:古代西北方的少數民族。膺:攻伐。荊舒:古代指東南方的少數民族。
29.幾何:差不多。胥:淪落。
30.郊:郊祀,祭天。假:通“格”,到。
31.廟:祭祖。
32.文:周文王姬昌。武:周武王姬發。周公:姬旦。孟軻:戰國時鄒今山東鄒縣)人。孔子再傳弟子,被後來的儒家稱為“亞聖”。
33.荀:荀子,名況,又稱荀卿、孫卿。戰國末年思想家、教育家。揚:揚雄(約前53——公元18),字子云,西漢末年文學家、思想家。
34.廬:這裡作動詞。其居:指佛寺、道觀。
35.鰥(guān):老而無妻。獨:老而無子。
36.庶乎:差不多、大概。
白話譯文
博愛叫做“仁”,恰當地去實現“仁”就是“義”,沿著“仁義”之路前進便為“道”,使自己具備完美的修養,而不去依靠外界的力量就是“德”。仁和義是意義確定的名詞,道和德是意義不確定的名詞,所以道有君子之道和小人之道,而德有吉德和凶德。老子輕視仁義,並不是詆毀仁義,而是由於他的觀念狹小。好比坐在里井看天的人,說天很小,其實天並不小。老子把小恩小惠認為仁,把謹小慎微認為義,他輕視仁義就是很自然的了。老子所說的道,是把他觀念里的道當作道,不是我所說的道。他所說的德,是把他觀念里的德當作德,不是我所說的德。凡是我所說的道德,都是結合仁和義說的,是天下的公論。老子所說的道德,是拋開了仁和義說的,只是他一個人的說法。
自從周道衰落,孔子去世以後,秦始皇焚燒詩書,黃老學說盛行於漢代,佛教盛行於晉、魏、梁、隋之間。那時談論道德仁義的人,不歸入楊朱學派,就歸入墨翟學派;不歸入道學,就歸入佛學。歸入了那一家,必然輕視另外一家。尊崇所歸入的學派,就貶低所反對的學派;依附歸入的學派,就污衊反對的學派。唉!後世的人想知道仁義道德的學說,到底聽從誰的呢?道家說:“孔子是我們老師的學生。”佛家也說:“孔子是我們老師的學生。”研究孔學的人,聽慣了他們的話,樂於接受他們的荒誕言論而輕視自己,也說“我們的老師曾向他們學習”這一類話。不僅在口頭說,而且又把它寫在書上。唉!後世的人即使要想知道關於仁義道德的學說,又該向誰去請教呢?
人們喜歡聽怪誕的言論真是太過份了!他們不探求事情的起源,不考察事情的結果,只喜歡聽怪誕的言論。古代的人民只有四類,今天的人民有了六類。古代負有教育人民的任務的,只占四類中的一類,今天卻有三類。務農的一家,要供應六家的糧食;務工的一家,要供應六家的器用;經商的一家,依靠他服務的有六家。又怎么能使人民不因窮困而去偷盜呢?
古時候,人民的災害很多。有聖人出來,才教給人民以相生相養的生活方法,做他們的君王或老師。驅走那些蛇蟲禽獸,把人們安頓在中原。天冷就教他們做衣裳,餓了就教他們種莊稼。棲息在樹木上容易掉下來,住在洞穴里容易生病,於是就教導他們建造房屋。又教導他們做工匠,供應人民的生活用具;教導他們經營商業,調劑貨物有無;發明醫藥,以拯救那些短命而死的人;制定葬埋祭祀的制度,以增進人與人之間的恩愛感情;制定禮節,以分別尊卑秩序;製作音樂,以宣洩人們心中的鬱悶;制定政令,以督促那些怠惰懶散的人;制定刑罰,以剷除那些強暴之徒。因為有人弄虛作假,於是又製作符節、印璽、斗斛、秤尺,作為憑信。因為有爭奪搶劫的事,於是設定了城池、盔甲、兵器來守衛家國。總之,災害來了就設法防備;禍患將要發生,就及早預防。如今道家卻說:“如果聖人不死,大盜就不會停止。只要砸爛斗斛、折斷秤尺,人民就不會爭奪了。”唉!這都是沒有經過思考的話罷了。如果古代沒有聖人,人類早就滅亡了。為什麼呢?因為人們沒有羽毛鱗甲以適應嚴寒酷暑,也沒有強硬的爪牙來奪取食物。
因此說,君王,是發布命令的;臣子,是執行君王的命令並且實施到百姓身上的;百姓,是生產糧食、絲麻,製作器物,交流商品,來供奉在上統治的人的。君王不發布命令,就喪失了作為君王的權力;臣子不執行君王的命令並且實施到百姓身上,就失去了作為臣子的職責;百姓不生產糧食、絲麻、製作器物、交流商品來供應在上統治的人,就應該受到懲罰。如今佛家卻說,一定要拋棄你們的君臣關係,消除你們的父子關係,禁止你們相生相養的辦法,以便追求那些所謂清淨寂滅的境界。唉呀!他們也幸而出生在三代之後,沒有被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所貶斥。他們又不幸而沒有出生在三代以前,沒有受到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的教導。
五帝與三王,他們的名號雖然不同,但他們之所以成為聖人的原因是相同的。夏天穿葛衣,冬天穿皮衣,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這些事情雖然各不相同,但它們同樣是人類的智慧。如今道家卻說:“為什麼不實行遠古的無為而治呢?”這就好象怪人們在冬天穿皮衣:“為什麼你不穿簡便的葛衣呢”或者怪人們餓了要吃飯:“為什麼不光喝水,豈不簡單得多!”《禮記》說:“在古代,想要發揚他的光輝道德於天下的人,一定要先治理好他的國家;要治理好他的國家,一定要先整頓好他的家庭;要整頓好他的家庭,必須先進行自身的修養;要進行自我修養,必須先端正自己的思想;要端正自己的思想,必須先使自己具有誠意。”可見古人所謂正心和誠意,都是為了要有所作為。如今那些修心養性的人,卻想拋開天下國家,滅絕天性,做兒子的不把他的父親當作父親,做臣子的不把他的君上當作君上,做百姓的不做他們該做的事。孔子作《春秋》,對於採用夷狄禮俗的諸侯,就把他們列入夷狄;對於採用中原禮俗的諸侯,就承認他們是中國人。《論語》說:“夷狄雖然有君主,還不如中國的沒有君主。”《詩經》說:“夷狄應當攻擊,荊舒應當懲罰。”如今,卻尊崇夷禮之法,把它抬高到先王的政教之上,那么我們不是全都要淪為夷狄了?
我所謂先王的政教,是什麼呢?就是博愛即稱之為仁,合乎仁的行為即稱為義。從仁義再向前進就是道。自身具有而不依賴外界的叫做德。講仁義道德的書有《詩經》、《尚書》、《易經》和《春秋》。體現仁義道德的法式就是禮儀、音樂、刑法、政令。它們教育的人民是士、農、工、商,它們的倫理次序是君臣、父子、師友、賓主、兄弟、夫婦,它們的衣服是麻布絲綢,它們的居處是房屋,它們的食物是糧食、瓜果、蔬菜、魚肉。它們作為理論是很容易明白的,它們作為教育是很容易推行的。所以,用它們來教育自己,就能和順吉祥;用它們來對待別人,就能做到博愛公正;用它們來修養內心,就能平和而寧靜;用它們來治理天下國家,就沒有不適當的地方。因此,人活著就能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死了就是結束了自然的常態。祭天則天神降臨,祭祖則祖先的靈魂來享用。有人問:“你這個道,是什麼道呀?”我說:“這是我所說的道,不是剛才所說的道家和佛家的道。這個道是從堯傳給舜,舜傳給禹,禹傳給湯,湯傳給文王、武王、周公,文王、武王、周公傳給孔子,孔子傳給孟軻,孟軻死後,沒有繼承的人。只有荀卿和揚雄,從中選取過一些但選得不精,論述過一些但並不全面。從周公以上,繼承的都是在上做君王的,所以儒道能夠實行;從周公以下,繼承的都是在下做臣子的,所以他們的學說能夠流傳。那么,怎么辦才能使儒道獲得實行呢?我以為:不堵塞佛老之道,儒道就不得流傳;不禁止佛老之道,儒道就不能推行。必須把和尚、道士還俗為民,燒掉佛經道書,把佛寺、道觀變成平民的住宅。發揚先王之道作為治理天下的標準,使鰥寡孤獨、殘疾以及長年患病的人得到照料,這樣做大約也就可以了!
創作背景
隋唐時佛教盛行,儒學在思想學術界影響日漸衰微。韓愈在政治上排斥佛教的同時,又作此文,以維護儒學的基本觀念,掃除佛教的思想影響。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在《原道》中,韓愈開宗明義地提出了他對儒道的理解:“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為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以此為據,他批評了道家舍仁義而空談道德的“道德”觀。他回顧了先秦以來楊墨、佛老等異端思想侵害儒道,使仁義道德之說趨於混亂的歷史,對儒道衰壞、佛老橫行的現實深表憂慮。文章以上古以來社會歷史的發展為證,表彰了聖人及其開創的儒道在歷史發展中的巨大功績,論證了儒家社會倫理學說的歷史合理性,並以儒家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為對比,批評了佛老二家置天下國家於不顧的心性修養論的自私和悖理,揭示了它們對社會生產生活和綱常倫理的破壞作用,提出了“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的具體措施。
《原道》最引人注目之處,在於提出了一個“道統”的授受體系。韓愈在重申了儒家的社會倫理學說後,總結說:“斯道也,何道也? 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宋儒所樂道的“道統”的形態即由此而來。關於韓愈的“道統”說,《原道》最直接的打擊對象是佛老,韓愈所要誅的“民”,也是士農工賈四民之外的佛老二民,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實。《原道》的指責顯然是不合適的。韓愈從國計民生的角度指責佛老破壞了社會的生產和生活,這種基於現實功利的批判無疑是有力的。唐代的僧道不納賦稅,不服徭役,所以逃丁避罪者,並集於寺觀,“至武宗會昌滅佛時,官度僧尼已達二十六萬多人”。
《原道》強調“君君臣臣”的等級秩序,還隱隱地將矛頭指向了另一個強大的對手,藩鎮。對於這一點,陳寅恪先生在他的文章中已經揭示。他認為,韓愈在文章中屢申“夷夏之大防”,其中實包含著對安史之亂後藩鎮割據局面的深憂,因為安史是“西胡雜種,藩鎮又是胡族或胡化的漢人”。此說雖有理,似略顯迂。相比之下,倒是蔣凡先生之說更為顯明。《原道》中說:“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誅。”藩鎮割據之地,朝廷政令不行,租賦不入,這樣的亂臣賊子,正在可誅之列。只是由於當時藩鎮勢力正熾,才不得已以曲筆加以誅伐《原道》之作,實有著強烈的干預現實的用心。
名家點評
程頤:“韓愈亦近世豪傑之士,如《原道》中言語雖有病,然自孟子而後,能將許大見識尋求者,才見此人。至如斷曰:荀與揚,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若不是他見得,豈千餘年後,便能斷得如此分明也。”(《二程語錄》卷一)“韓退之言‘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已無待於外之謂德。’此言卻好。只雲‘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便亂說。只如《原道》一篇極好。退之每有一兩處搏得親切,直似知道,然卻只是搏也。”(《二程語錄》卷十二)
范溫:“山谷言文章必謹布置。每見後學,多告以《原道》命意曲折。……《原道》以仁義布意,而道德從之,故老子舍仁義,則非所謂道德;繼承異端之汨正,繼敘古之聖人不得不用仁義也如此,繼敘佛、老之舍仁義,則不足以治下天也如彼;反覆皆數疊,而復結之以‘先王之教’,終之以‘人其人,火其書’,必以是禁止而後可以行仁義,於是乎成篇。”(《潛溪詩眼》)
方孝孺:“退之之文言聖人之道者,舍《原道》無稱焉。”(《答王秀才書》)
茅坤:“闢佛老是退之一生命脈,故此文是退之集中命根。其文源遠流洪,最難鑑定;兼之其筆下變化詭譎,足以眩人,若一下打破,分明如時論中一冒一承,六腹一尾。”“退之一生闢佛老在此篇,然到底是說得老子而已,一字不入佛氏域。蓋退之元不知佛氏之學,故《佛骨表》亦只以福田上立說。”(《唐宋八大家文鈔·昌黎文鈔》卷九)
吳楚材、吳調侯:“孔孟沒,大道廢,異端熾,千有餘年,而後得《原道》之書辭而辟之。理則布帛菽粟,氣則山走海飛,發先儒所示發,為後學之階梯,是大有功名教之文。”(《古文觀止》卷七)
何焯:“安溪云:‘韓子言道,其論仁義之意甚美,其角氐佛老,所謂爭四代之惑,比於距楊、墨之功者也。或謂終篇無及釋氏者,意退之未讀其書,不知其瑕釁之所在。’此可謂輕指古人,不自知其膚略者歟?夫道之裂也,必有一人始為邪誕,然後尤者得以繼焉。楊、墨非老氏比也,而皆竊乎老氏之意。及佛之人,自謂超然尚矣,識者審其根實,究其崇長增高之偽,又以為與老源流表里而大注意以夸虛,是故孟子專攻楊墨,障其流也;退之則源之務塞,而為道德仁義之說自老氏雜也,然後楊、墨肆行,佛乃晚出而承其敝。且謂不及釋氏者,彼謂清靜寂滅之言,去父子君臣之言,老書有之歟?三代之下,為夷狄之人,老氏當之歟?吾則曰:其所謂蔑禮樂弄政者,老氏也;棄君臣父子者,佛氏也。又申其說以為蔑禮樂弄政者,為太古之無者也;棄群臣父子者,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者也。韓之時,佛之禍烈,故悲其不遇列聖而生於夷狄之邦,哀後王之不能黜之正之,而反使加於先王之教之上。老子言皮淫之始,而釋氏邪遁之窮,其言之蓋有序矣。”(清何焯《義門讀書記》卷三十一《昌黎集》)
沈德潛:“本布帛菽粟之理,發日星河嶽之文。振筆直書,忽擒忽縱,熏之醇粹,運以賈之雄奇,為《孟子》七篇後第一篇大文字。”(《評註唐宋八大家古文讀本》卷一)
蔡世遠:“其文詞則如賈長沙《治安策》,而出之以變化;其論學術治術,則如董江都《賢良策》,而更寫之以明暢。三代以下,能有幾篇文字?……公自言‘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皆空’,熟讀此篇自見。”(《古文雅正》評論卷八)
過珙:“渾浩流轉,傲岸不群,可與子輿氏若干卷書並勒不配。”(《古文評註》評語卷六)
余誠:“予則極愛其文之細針密線,重裹疊包,全以大氣盤旋,能使闢佛老以原道之意曲折條暢,後學洵不可不讀,而尤不可浪讀。”(《古文釋義新編》卷七)
蔡鑄:“《昌黎集》此為開宗第一篇文字也。《淮南子》以《原道》首篇,許氏箋云:‘原,本也。’公所作《原道》、《原性》諸篇,史氏謂其奧衍宏深,與孟軻、揚雄相表里而佐佑六經。誠哉是言。黃山谷曰:文章必謹布置,每見後學多告以《原道》命意曲折,後以此概求古人法度。如老杜《贈韋見素》詩,布置最得正體。如官府甲第,廳堂房屋,各有定處,不可亂也。韓文公《原道》,與《書》之《堯典》蓋如此。大約此篇前段推究本原仁義道德之說,以求其端;後六段指斥其誕妄(攵)棄為生民之害,以訊其末,卻暗藏樞軸於中間。”(《蔡氏古文評註補正全集》卷六)
林紓:“讀昌黎《五原》篇,語至平易。然而能必傳者,有見道之能,復能以文述其所能者也。昌黎於《原道》一篇,疏(氵睿)如導壅,發明如燭暗,理足於中。造語復衷之法律,俾學者循其圖軌而進,即可因文以見道。黃山谷曰:‘文章必謹布置。每見後學,多告以《原道》命意曲折。’……昌黎平生好弄神通,獨於《五原》篇,沉實朴老,使學者有途軌可尋。故《原道》一篇,反覆伸明,必大暢其所蓄而後止。”(《韓柳文研究法·韓文研究法》)
吳闓生:“凡為文之道,莊言正論,難於出色爭勝,獨退之此文為例外,由其盛氣驅邁磅礴,而不可御也。”(《古文范》評語卷三)
錢基博:“韓愈《原道》,理瘠而文則豪。王陽明言:‘《原道》一篇,中間以數個古字今字,一正一反,錯綜震盪,翻出許多議論波瀾。其議論筆力,足以陵厲千古。’其實只從《孟子》之排調,而運《論語》之偶句,奧舒宏深,氣之鼓湯皿。而劉海峰謂:‘老蘇稱:韓文如長江大河,渾灝流傳,魚元黽蛟龍,萬怪惶惑。惟此文足以當之。’其實轉換無跡,只是以提折作推勘,看似橫轉突接,其實文從字順。亦正無他謬巧,只是文入妙來無過熟,自然意到筆隨,行乎所不得不行,止乎所不得不止。”(《韓愈志》)
作者簡介
韓愈(768—824),唐代文學家、哲學家。字退之,河南河陽(今河南孟州)人。自謂郡望昌黎,世稱韓昌黎。貞元八年(792年)進士。曾任國子博士、刑部侍郎等職,因諫阻憲宗奉迎佛骨被貶為潮州刺史。後官至吏部侍郎。卒謚“文”。倡導古文運動,其散文被列為“唐宋八大家”之首,與柳宗元並稱“韓柳”。其詩力求新奇,有時流於險怪,對宋詩影響頗大。有《昌黎先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