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卡爾·米切姆(Carl Mitcham,1941~)是美國著名技術哲學家,美國哲學與技術學會(SPT)第一任主席(1981~1983)。他與Robert Mackey共同主編的《哲學與技術》(1972年,1983年)及合著的《技術哲學文獻目錄》(1973年,1985年),是學術界公認的技術哲學重大成就;他的專著《通過技術思考》(1994 年),被認為是“集當代技術哲學之大成的著作”。米切姆作為我國學術界最為熟悉的國際知名技術哲學家之一,他的關於馬克思技術哲學思想的觀點尤其得到國內學者的關注。
牟煥森博士指出,我們已經熟知米切姆的主要學術觀點,但對他的技術哲學思想的整體認識還比較欠缺。正如米切姆強調,“與一般的哲學一樣,技術哲學也應該至少包括不同的但又相互聯繫的兩類反思。它需要關注自己的歷史並能夠釐清一系列系統而一體化的問題。如果沒有前者的反思,技術哲學就會忽視能夠豐富現在技術哲學的過去的洞見;歷史研究鼓勵尊敬多樣性和防止思想狹隘。如果沒有後者的反思,正如亞里士多德會說的那樣,技術哲學易於墮落成一種爭論的大雜燴,總是一種堆砌而永遠不會成為一個整體。”[1]米切姆的技術哲學成就反映在這兩方面的反思之中,他的這些反思為技術哲學提供了一種很有價值的獨特思維框架,這裡就此對他的技術哲學思想的邏輯結構作一梳理,以促進人們對其進行整體的把握。
哲學思想
米切姆認為,儘管自工業革命以來的這段時期很可以稱之為“技術時代”,但直到20世紀技術才明確成為哲學思考的中心,技術哲學的發展也仍處於形成階段。之所以如此,既有歷史原因,又有哲學原因。因此,正確理解技術哲學的一種恰當方式就是歷史地、哲學地考察人們對技術的反思狀況。米切姆對技術哲學的歷史傳統的認識是發展變化著的。他曾經認為:“在從含蓄的思考到明晰的思考這種轉變過程中,有三種學派或三種傳統——西歐、英美及蘇聯和東歐——為技術哲學的廣泛探討作出了重要貢獻。”歐洲人(主要指德國人和法國人)的技術哲學傳統是最古老的,他們從存在主義、社會學、工程學以及神學方面對自然及技術的意義進行了思考,其多樣性和深刻性是其他國家傳統所不及的。在英國和美國,技術哲學產生於對技術所進行的社會學及歷史方面的探討。蘇聯—東歐學派是三個學派中內部最一致的一個學派,而且是唯一可以說持有一種主義的學派。這種主義以卡爾·馬克思的思想及他把生產過程作為基本的人類活動,作為社會與歷史的基礎所進行的分析為依據。只是後來,米切姆才建構了著名的技術哲學的“兩種傳統”理論——工程學的技術哲學和人文主義的技術哲學,由此構成了他這方面認識的代表性觀點。在他看來,技術哲學就象是一對孿生子那樣孕育,甚至在子宮中就表現出相當程度的兄弟競爭。“技術哲學”(philosophy of technology)可以意味著兩種十分不同的東西,當“of technology(屬於技術的)”被認為是主語的所有格,表明技術是主體或作用者時,技術哲學就是技術專家或工程師精心創立的一種技術的哲學(technological philosophy)嘗試;當“of technology(關於技術的)”看作是賓語的所有格,表示技術是被論及的客體時,技術哲學就是指人文科學家,特別是哲學家,認真地把技術當作是專門反思的主題的一種努力。第一個孩子比較傾向於親技術,第二個孩子則對技術多少有點持批判態度。
(1)工程學的技術哲學。工程學的技術哲學(Engineering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簡稱EPT)從內部對技術進行分析,強調對技術本身的性質和特徵,即它的概念、方法論程式、認知結構以及客觀的表現形式。它使用占統治地位的技術術語解釋更大範圍的世界,從根本上把人的現世的技術活動方式看作是了解其他各種人類思想和行為的範式。該傳統顯然具有技術哲學這對孿生子中長子的特點。德國哲學家恩斯特·卡普在1877年完成《技術哲學綱要》,成為“技術哲學”術語的創始人。他提出了著名的“器官投射說”,該學說認為工具和武器與人的器官之間呈現內在的聯繫,人通過它們不斷創造自己,它們是各種不同的“器官投射”。1894年,俄國工程師P·K·恩格邁爾發表了使用“技術哲學”一詞的論文,要求把工程學對待世界的態度從哲學上加以詳細闡述,並套用於社會。隨著在1917年蘇聯建立世界工程師學會(VAI),恩格邁爾開始為專家治國運動收羅人才。第三個使用“技術哲學”術語的人是德國化學工程師E·齊美爾(Zschimmer),他1914年寫作了名為“技術哲學”的小冊子,他在該書中捍衛技術使其免遭文化批評家的批判,並且提出應該把技術看作是“物質的自由”的一種新黑格爾主義解釋。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在工程—哲學討論中最傑出的人物要數德國的哲學家德紹爾。德紹爾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是一位出色的發明家和企業家,也是使用技術哲學一詞作為書名的第四個人。
(2) 人文主義的技術哲學。人文主義的技術哲學(Humanities Philosophy of Technology)(簡稱HPT),或所謂的解釋學的技術哲學,是用非技術的或超技術的觀點解釋技術意義的一種嘗試。在浪漫主義運動時期,J·盧梭就已經在批判技術了。後來的浪漫主義對現代技術的批判,形成了豐富多彩的傳統。米切姆集中討論了其中的四位代表人物,即美國的劉易斯·芒福德、西班牙的約瑟·奧特加·伊·加塞特、德國的馬丁·海德格爾和法國的雅克·埃呂爾。芒福德是美國現代浪漫主義傳統中的一位堅持不懈的技術批評家,他認為人性的基礎不是製造活動而是思維活動,不是工具而是精神。基於這種人類學,他區分了兩類基本技術:以生活發展為方向的綜合技術和以權力為指向的單一技術,試圖喚醒我們從根本上調整人的精神態度,以便改變現代單一技術的文明。粗看起來,奧特加和海德格爾雖然是兩個最先提出技術問題的職業哲學家,但他們的技術哲學也有某些不同。他們都是在一種存在主義的現象學框架內對技術沉思,這種現象學強調實踐問題高於理論問題,對自由和命運問題很敏感,而且承認不同種類技術之間歷史的或人生世界的差別。兩人都斷言在人性和技術之間有極其密切的內在聯繫,同時否認技術的東西耗盡了人的精神或者只有通過技術的東西才能掌握技術的本質。兩人都反對把技術定義為套用科學,認為現代科學實質上是技術的東西,且看到了過多技術的危險。不同的是,奧特加似乎同意技術是中性工具的觀點,但海德格爾卻明確反對這種觀點和把技術看作是人的活動的觀點。埃呂爾對作為現代世界最重要的社會現象的“技術”進行了系統的分析,他認為“如果馬克思在1940年還活著的話,他不會再研究經濟學或資本主義結構,而是研究技術。因此我開始使用一種與馬克思100年前用於研究資本主義的方法極其相似的方法來研究技術。”[2]他認為技術是20世紀的賭注,正在發生的事情不是技術對自然的某種征服,而是用技術背景代替自然背景。他詳細研究了《聖經》中的城市觀,認真構想了現世技術存在方式的替代物。
米切姆認為這兩種傳統之間的最初對話所遮蔽的問題並不會很快得以輕易超越,所以更直接地考慮兩種傳統之間的張力是有益的。於是,米切姆也就又探詢了哪一個傳統與哲學本身的關係更密切的問題。描述必須為論證讓路,米切姆認為以迄今為止的哲學史研究為基礎,至少有三個可能的論據(歷史的從屬性、範圍的廣闊性和精神的連續性)支持HPT相對EPT的首要性。第一,關於人類製造活動意義的各種思想早就出現在神話、詩歌和哲學對話中,即正是在人文哲學的修辭學傳統中EPT才得以建立和發生。可以說,正是人文學科孕育了技術,而不是技術構想出人文學科。從在歷史中的隱藏的或不明晰程度的水平上或者孕育的次序來講,HPT比EPT要早。第二,在認識上HPT包含一種EPT所缺乏的歷史選擇的知識,哲學史研究是HPT的特性,在功能上製造本身基本上不是目的,它不能自我辯護,在人類學上根據亞里士多德區分的追求肉體快樂、美德和榮譽、知識和智慧這三種遞次更好的人類生活方式的思想,第一種生活方式依賴於技術和工程,而人文分析卻向後兩種生活方式開放,人文歷史研究比工程甚至更根本地以一種關於人的概念意義做補充。在這種意義上講,HPT在歷史上和人類學上都比EPT具有更為廣闊的範圍。第三,從一開始哲學就已經對技術的東西進行質疑,而且這種質疑一直是哲學義不容辭的責任。對EPT和HPT所提出的種種問題進行綜合研究或跨學科研究,必須堅持對技術的質疑,甚至不惜捲入技術的威力之中。質疑(questioning)是思想的祖傳遺產和生命之家,因此HPT 更能包含EPT,而不是EPT更能包含H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