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原文
(謹案:《隋志·儒家》註:「典語十卷,典語別二卷,並吳中夏督陸景撰亡。」《舊唐志》有《典語》,無《典語》別,《新唐志》作《典訓》,皆十卷。《三國志》:「陸抗子五:晏、景、玄、機、雲。」景字士仁,澡身好學,著書數十篇。王東下,景及兄晏俱遇害,其書宋不箸錄,而民間僅或流傳。三年前,聞紹興王君理堂游幕山左,攜有宋寫殘本二卷,余未獲見之,僅從《群書治要》寫出七篇,益以各書所載為一卷,他日理堂獲吾書合訂之,以廣其傳》,豈非美事?嘉慶十九年歲次甲戌八月。)
爵祿賞罰,人主之威柄,帝王之所以為尊者也。故爵祿不可不重:重之則居之者貴,輕之則處之者賤。居之者貴,則君子慕義;取之者賤,則小人覬覦。君子慕義,治道之兆;小人覬覦,亂政之漸也。《易》曰:「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人。」故先王重於爵位,慎於官人;制爵必俟有德,班祿必施有功。是以見其爵者昭其德,聞其祿者知其功。然猶戒以威罰,勸以黜陟,顯以錫命,耀以車服,故朝無曠官之譏,士無屍位之責矣。夫無功而受祿,君子猶不可,況小人乎?孔子所以恥稟丘之封,而惡季氏之富也。故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處」。苟得其志,執鞭可為;苟非其道,卿相猶避。明君不可以虛授,人臣亦不可以苟受也。《書》曰:「天工人其代之。」是以聖帝明王,重器與名,尤慎官人。故周褒申伯,吉甫箸誦;祈父失職,詩人作刺;王商為宰,單于震畏;千秋登相,匈奴輕漢。推此言之,官人封爵,不可不慎也。官得其人,方類相求,雖在下位,士以為榮也。俗以貨成,位失其守,雖則三公,士以為辱也。故王陽在位,貢公彈冠;王許並立,班伯恥之。天子據率士之資,總三才之任,以制御六合,統理群生,固未易為也。是以聖帝明王,憂勞待旦,勤於日昃,未有不汲汲於求賢,勤勤於遠惡者也。故大舜招二八於唐朝,投四凶於荒裔,殛鯀不嫌登禹,親仁也;舉子不為宥父,遠惡也,以能昭德立化,為百王之命也。夫世之治亂,國之安危,非由他也。俊在官,則治道清;奸佞干政,則禍亂作。故王者任人,不可不慎也。得人之道,蓋在於敬賢而誅惡也;敬一賢則眾賢悅,誅一惡則眾惡懼。昔魯誅少正,佞人變行;燕禮郭隗,群士響至,非其效與?然人主處於深宮之中,生於禁闥之內,眼不親見臣下之得失,耳不親聞賢愚之否臧,焉知臣下誰忠誰否、誰是誰非?須當留意隱括,聽言觀行,驗之以實,效之以事,能推事效實,則賢愚明而治道清矣。
王者所以稱天子者,以其號令政治,法天而行故也。夫天之育萬物也,耀之以日月,紀之以星辰,運之以陰陽,成之以寒暑,震之以雷霆,潤之以雲雨。天不親事,而萬事歸功者,以所任者得其宜也。然握璣,御七辰,調四時,制五行,此蓋天子之所為任者也。孔子曰:「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帝王之盛莫過虞。昔帝堯之末,洪水有滔天之災,民有昏墊之憂,於是咨嗟四岳,舉及側陋。虞舜既登,百揆時敘,二八龍騰,並乾唐朝,故能揚嚴億載,冠德百王。舜既受終,並簡俊德,鹹列庶官,從容垂拱,身無一勞,而庶事歸功,光炎百世者,所任得其人也。
天子所以立公卿、大夫、列士之官者,非但欲備員數設虛位而已也。以天下至廣,庶事總猥,非一人之身所能周理,故分官別職,各守其位。事有大小,故官有尊卑;人有優劣,故爵有等級。三公者,帝王之所杖也。自非天下之俊德,當世之良材,即不得而處其任;處其任者,必荷其責;在其任者,必知所職。夫巨輔社稷,佐日揚光,協齊七政,宣化四方,此三公之職。籩豆之事,則有司存。大臣不親細事,猶周鼎不調小味也。故《書》曰:「元首叢哉?股肱惰哉?庶事隳哉?」此之謂也。陳平曰:「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外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得」字下舊衍「其」字,依《漢書·陳平傳》刪。)任其職也。」可謂知其任者也。
天下至廣,萬機至繁,人主以一人之身,處重仞之內,而御至廣之士,聽至繁之政,安知萬國之聲息,民俗之動靜乎?故古之聖帝,立輔弼之臣,列官司之守,勸之以爵賞,戒之以刑罰,故明誠以效其功,考績以核其能,德高者位尊,才優者任重,人主總君謨以觀眾智,杖忠賢而布政化,明耳目以來風聲,進直言以求得失。夫如是,雖廣必周,雖繁必理。何則?御之有此具也。夫君稱元首,臣雲股肱,明大臣與人主一體者也。克明俊德,守位以人,所以強四支而輔體也。其為己周,豈細也哉?苟非其選,器不虛假;苟得其人,委之無疑。君之任臣,如身之信手;臣之事君,亦宜如手之系身,安則共樂,痛則同憂。其上下協心,以治世事,不俟命而自勤,不求容而自親,何則?相信之忠著也。是以天子改容於大臣,所以動之也;人臣盡命於君上,所以報德也。寵之以爵級,而天下莫不尊其位;任之以重器,天下莫不敬其人;顯之(《御覽》七百七十三作「臣」。)以車服,天下莫不瞻其榮者,以其荷光景於辰耀,登(疑有「泰」字。)階於天路也。若此之人,進退必足動天地而應列宿也。故選不可以不精,任不可以不信,進不可以不禮,退不可以權辱。昔賈生嘗陳階級,而文帝加重大臣,每賢其遺言,博引古今,文辭雅偉,真君人之至道,王臣之碩謨也。
夫料才核能,治世之要也。凡人之才,用有所周,能有偏達,自非聖人,誰兼資百行,備貫眾理乎?故明君聖主,裁而用焉。昔舜命群司,隨才守位;漢述功臣,三傑異稱,況非此儔,而可備責乎?且造父善御,師曠知音,皆古之至奇也。使其探(舊校雲「探」疑「換」)事易伎,則彼此俱屈,何則?才有偏達也。人之才能,幸皆此類,不可不料也。若任得其才,才堪其任,而國不治者,未之有也。或有用士而不能以治者,既任之,不盡其才,不核其能,故功難成而世不治也。馬無輦重之任,牛無千里之跡,違其本性,責其效事,豈可得哉?使韓信下帷,仲舒當戎,於公馳說,陸賈聽訟,必無曩時之勛,而顯今日之名也。何則?素非才之所長也。推此論之,何可不料哉!
政有宜於古而不利今,有長於彼而不行於此者。風移俗易,每世則變,故結繩之治,五帝不行;三代損益,政法不同;隨時改制,所以救弊也。《易》曰:「隨時之義大矣哉!」孔子曰:「不教民戰,是謂棄之。」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明用武有時。昔秦杖威用武,卒成王業,吞滅六國,帝有天下;而不斟酌唐虞,以美其治,損益三代,以御其世,爾乃廢先聖之教,任殘酷之政,阻兵行威,暴虐海內,故百姓怨毒,雄桀奮起,至於二世,社稷湮滅,非武不能取,而所守之者非也。《傳》曰:「夫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秦無戢兵之慮,故有自焚之禍,好戰必亡,此之謂也。徐偃王好行仁義,不修武備,楚人伐之,身死國滅。天下雖安,武不可廢。況以區區之徐,處爭奪之世乎?忘戰必危,此之謂也。漢高帝發跡泗水,龍起豐沛,仁以懷遠,武以弭難,任奇納策,遂埽秦項,被以惠澤,飾以文德,文武並作,祚流世長,此高帝之舉也。秦、漢俱杖兵用武,以取天下,漢何以昌?秦何以亡?秦知取而不知守,漢取守之具備矣乎!中世,孝武以成功恢帝綱,元成以儒術失皇綱,德不堪也。王莽之世,內尚文章,外繕師旅,立明堂之制,修辟雍之禮,招集儒學,思遵古道,文武之事備矣;然而命絕於漸台,支解於漢刃者,豈文武之不能治世哉?而用之者拙也!班輸騁功於利器,拙夫操刀而傷手,非利器有害於工匠。而夫膏梁旨饌,時或生疾;針艾藥石,時或瘳疾,故體病而攻之以針艾,疾瘳則養之以膏梁;文武之道,亦猶是矣。世亂則威之以師旅,道治則被之以文德。
天生民,授之以君,所以綜理四海,收養品庶也。王者據天位,御萬國,臨兆民之眾,有率士之資,此所以尊者也。然宮室壯觀,出於民力;器服珍玩,生於民財;千乘萬騎,由於民眾。無此三者,則天子魁然獨在,無所為尊者也。明主知(本作「智」,以意改。)君階民以為尊,國須政而後治。其恤民也,憂勞待旦,日昃忘飧,恕己及下,務在博愛。臨御華殿,軒檻華美,則欲民皆有容身之宅,廬室之居;窈窕盈堂,美女侍側,則欲民皆有配匹之偶,室家之好;肥肉淳酒,珠膳玉食,則欲民皆有餘糧之資,充飢之飴,輕裘累曖,衣裳重璽,則欲民皆有溫身之服,禦寒之備:凡四者生民之本性,人情所共有,故明主樂之於上,亦欲士女歡之於下,是以仁惠廣洽,家安厥所。臨軍則士忘其死,御政則民戴其化,此先王之所以豐動祚享長期者也。若居無庇首之廬,家無配匹之偶,口無充飢之食,身無蔽形之衣,婚姻無以致聘,死葬無以相恤,饑寒入於腸骨,悲愁出於肝心,雖百舜不能杜其怨聲,千堯不能成其治跡。是以明王御世,恤民養士,恕下以身,自近及遠,化通宇宙,不懼民之不安,故能康厥世治,播其德教焉。(已上並《群書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