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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曆恰在煙花三月里，而有維揚之行，而得訪揚州謝府，消得一日清福，至今憶及，猶覺瓊香滿室也。如今不過兩年零五個月，真弗先生便從仙鶴游，而當日同坐拍曲者紅琳女史亦出家不知所終。思念及此，向壁黯然，又豈止老成凋謝之感，真箇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記得金陵曲社並香港曲友一行是6日黃昏自崑山抵維揚的，當時廣陵朱祥生社長已攜諸友在怡園飯店等侯，是晚在瘦西湖畔廣陵區文化局樓上舉行了兩社曲會，一時竹肉相發，其樂何及。次日遊覽揚州漆器廠、玉器廠、廣陵古籍刻印社，晚間又赴螺絲結頂小巷中訪古琴家、曲家馬維衡，時維衡先生因心臟病在家靜養，未能與會。8日，則隨立祥老師往訪謝府，看望八十多歲的謝真弗老先生。余所見曲家老前輩，府上都十分清寒、潔淨，以見出主人的淡泊。家什皆數十年前物，居室狹小而窗幾明亮。揚州謝家亦然。真弗老人黑紅面龐，身材中等魁實，面容開朗，為人淳厚可親，惜其時嗓子已壞，然不礙清談也。其一門子媳俱能擫笛度曲，不愧為揚州著名的崑曲世家。美酒相招，清茶小憩，眾人坐定，所談無非是曲，言談之不足，則擫笛拍之。真弗老人興致很高，令其子谷鳴唱曲，又令諸友各唱一支。記得當時我唱《牡丹亭 離魂》[集賢賓]：“海天悠，問冰蟾何處涌？看玉杵秋空。憑誰竊藥把嫦娥奉？甚西風吹夢無蹤。在眉峰。心坎里已是一般疼痛。”本社葛勇吹簫和之。這支曲子平日唱得少，有一處忽憶不及，真弗老人則從旁幫襯帶過，度曲中則不時向我微笑頜首以示鼓勵。廣陵曲社的傅紅琳女士唱了一支《爛柯山 痴夢》[漁燈兒]，真弗老人不時誇獎她道：“本錢好啊！”意謂嗓子好。紅琳不僅天生好本錢，且能演《牡丹亭》春香，浪漫可人，不知正值盛年的她，何以棄世遠遁空門，莫非真箇參破這“痴夢”了么？而反思余之“離魂”，又豈是佳選耶。抵不過眾人力邀，真弗老人亦振衣引吭一曲，依稀記得是《單刀會》[新水令]，雖則嗓子不能全力往還，然音節頓挫，神氣貫注，依然令人領略到那一股英雄氣，深厚功力，不引而發。眾人聽後，莫不拍手鼓舞，以為一飽耳福也。先生與立祥老師是舊交，拍曲後稍頃，從內室取一冊《蓴江曲譜》影印件相贈，神情甚是鄭重。蓋此曲譜乃其先父清代曲家謝蓴江先生手跡，內抄《西廂記 佳期》一折，蠅頭小楷，秀媚勁挺，有黃庭風致，令人愛不釋手。於崑腔之劫餘得此手澤，亦是勝緣，如見優曇拈花一粲也。予後有[越調]小桃紅記此佳會曰：“謝家擁鼻繼高風，今來把晤山林空。一嘯驚堂塵梁動。碧梧桐，彩翎早占桐花鳳。二分明月，十年幽夢，歌罷日瞳瞳。”拍曲之間，見方桌上舊檀板一副，色澤暗紅而光潤，叩之清越。上有行楷刻絕句一首，不知何人所作：“莫道前身厄閏年，置身恍在大羅天。看他手板無淆亂，也合宮商佐管弦。”余暗誦之，怦然若有所動。歸則制小曲[仙呂]游四門以和之：“前身香息付清檀，果是大羅天。拍捱冷板鶯喉艷，竹肉和絲弦。仙，曾不憶當年。”如今回首，又怎一個憶字了。(網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