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石康,生於1968年,北京人,聯大航天工程學院電子系計算機軟體專業畢業,又在哈工大管理學院技術經濟專業獲理科碩士學位,畢業後編程一年,1993年至今從事寫作。著有長篇小說《晃晃悠悠》、《支離破碎》、《一塌糊塗》、《在一起》、《激情與迷茫》、《心碎你好》,隨筆集《雞一嘴鴨一嘴》,代表劇本有《大腕》、《北京風情畫》、《奮鬥》等。
內容簡介
人們熱愛回憶青春,是因為他們沒有更加拿得出手的東西,他們的精神能力在青春期便停滯了,青春成了人生的頂點;人們喜歡兩性關係,因為在普通生活中,只有兩性關係才能給他們帶來一種接近冒險的新奇與愉悅;這是反覆在窄巷中來回遊蕩的鬼魂,唉,可憐。何時人們才能凌空躍起,去看一看窄巷外面的世界?
文字如同作者一貫的風格,隨意揮灑,北京味十足,語氣親切而輕鬆。
人物介紹
陶海:一位工業產品設計師,渴望慢生活,卻不得不在快節奏的公司工作.最近作品終結者B5
Annie: 在家待業8個月,正試圖通過coco的幫助進入某外企公司
Coco;HR助理,恰巧被公司裁員
朱曉強:陶海高中同學,跟COCO是網友
降溫
09年聖誕夜的前一天,北京開始降溫,冥冥中似乎有種力量試圖冷卻這個城市所擁有的各種熱情。一如既往,這個城市也似乎總是自有辦法。
冰凍時刻
午休時間,陶海出了寫字樓,路過星巴克的時停住腳步,他轉過身,正對星巴克大門前臉,大腦在出現一杯帶著紙套的中杯咖啡的形象時,突然短路了,是進還是退,這成了一個該死的問題,陶海是天秤座,在他的一生里,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時刻,在這種時刻,他必須要選擇,並且要馬上,而且是行動,這一連串接踵而至的狀態猶如一記記空中抽下的皮鞭,猛擊他無助的心靈,而在這種關鍵時刻,他往往是全無反應,似乎是被冰凍了,他整個人就懸浮在他生命時空的某一點上。
陶海傾向於認為這就是瀕死體驗。他茫然地看著一個穿棕色皮夾克的中年男子從星巴克里出來,迎面走到他面前,站住,向右側滑了一步,接著幾乎擦著他的肩膀離去。他看到他的正臉,一張堆滿肉的臉,就連鼻子也埋沒在五官中,像是在肉海中掙扎後卻不得不沉沒的小島。
就在兩人正對的一秒鐘,他看到那個男子正低頭檢查自己塞入皮夾克拉鎖中的黑色圍巾,然後用手按一按,再抬頭,走掉。陶海把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可感到他內心對於整潔的焦慮,難道他的自信就建立在一絲不苟的著裝中?
陶海不由自主地摹仿他,低下頭,檢查自己的正面,兩件套North Face衝鋒服,Hyvent防水面料,肩部被兩條雙肩背包的背帶緊緊勒住,兩下面是一條黑色牛仔褲,再下面是一雙登山鞋,有點重,棕色的鞋尖朝著正前方,他的雙手插在上衣口袋中,口袋邊緣的拉鎖被壓在他的手腕下,那種硬硬的顆粒感似乎也在催促他做出決定,是喝一杯星巴克,再稍帶一塊小蛋糕,還是往前走,去吃一碗日本面?
但陶海無法決定,他被散射下來的冬天的陽光凍住了,即使一陣強風吹過,他也是動彈不得。
凝固
從COCO的寫字桌邊望去,北京冬天的灰暗斑駁的顏色盡收眼底,尤其是中午。
懸浮於空氣中的細小粉塵在做著永遠止息的布朗運動,它們相遇,分開,它們擦身而過,它們相互撞擊,有時,他們結合一體,有時,那撞擊讓它們粉身碎骨,它們遍布於空氣之中,然而誰也不會在意它們之中的某一個,它們只是空間填充物。
COCO在最悲觀的時候,認為自己就是一粒城市粉塵,一個可有可無的城市填充物,但樂觀時,她會喝下一口水後提醒自己,“不僅如此。”
是的,不僅如此,就像COCO現在的位置,她守著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而公司中同級別的雇員最多也不過守著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過道罷了。
電話響了,COCO熟練地接起,接的同時,仔細觀察自己昨夜臨睡前的工作成果,右手小指指甲蓋兒上的一朵小花,共五個花瓣,分別用了五種顏色,花的下方,還畫著一隻白色的小兔子,因為COCO畫完後就要睡去,所以她畫的小兔子的一隻耳朵也垂下來,一隻眼睛完全閉上了。
“COCO。”
“老大叫你去一趟他辦公室,馬上。”
“OK。”COCO熟練地放下電話,站起身,再次抬起手,閉上一隻眼睛看一看小兔子,“好事兒還是壞事兒?還是無聊的一般般的事兒?”
然而在邁開腿走向老大那間玻璃圍成的獨立的辦公室時,COCO突然覺得四周的空間凝固了,為什麼今天公司里如此安靜?
跑
Annie邁出一大步,最後一個跨出捷運車廂,接著她感到迎面的人流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湧入她的背後,她甚至感到因他們的反向運動產生的吸力使她的後背向後仰去,她迅速使自己的重心從右腳後跟過渡到右腳前掌,收腹,手向後擺,站穩,好了,下來了,接下來是通過快速通道,換乘另一輛捷運,五分鐘之後,她才會產生安全感,她再次看看錶,時間恰到好處,手腕自然向下掉落時,她張開手掌,順著自己的灰色套裝向下滑去,這是她最滿意的一套套裝,又挺又軟,手感一流,令她增加自信,八個月前,就在她刷暴了三張卡才入手這一身日本名牌,一次未穿便被公司裁員了,當時她是一名市場部經理。
今天她卻再次重裝上陣,像是紀念那八個月待業在家的日子。
那日子很不好過,她可不是在家度假,而是經歷了像八年那么漫長的求職期,她發簡歷,面試,再發,再面,她去麗江,在青年旅社認識陌生男子,兩人在酒吧聽吉它彈唱到興深夜,喝酒喝到更深的深夜,第二天下午喝了兩次咖啡,第三天去黑白分明的玉龍雪山,他們只看了一眼纜車,就在討論坐不坐時,那男子接到女兒的電話,女兒用稚嫩的聲音說想爸爸,要他在電話里親一下——Annie頓時覺得麗江風景不靠譜。
Annie從首都機場候機樓出來時後背仍在出汗,那個幼稚的聲音從遙遠的雲南追到北京,穿過她的大腦。她自己曾經對不止一個男人用類似的聲音在電話里真心實意地撒嬌,就如同那個麗江遇到的男人的女兒一樣,她不無尷尬地想到,那完全是一個女兒對待父親的態度,但為何這種態度出現在自己對待男人身上?Annie簡直不敢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但這個思路卻自己一直向前走,不顧她的阻攔。
“我太不靠譜兒了!”
Annie對著北京的天空輕聲絕望地喊出這句話以後,她的心情才重歸平靜,下面的事情就簡單了,坐捷運至東直門,然後請自己吃十隻麻辣龍蝦,一份烤魚,吃完後刪去那個男人的電話再買單,她記得自己走出小飯館時,手拎那隻跟著她南征北戰五年的小小旅行箱,像牽著一隻狗——她那時要做的只是回家,急需做的是從那個家裡走出來工作,她的存款只夠支持付一個月的房租了。
幸運的是,第二天,Annie接到COCO的第一次面試通知,接下來兩個星期,COCO親自面試了她五次,今天是第六次,已不是面試,而是做為朋友談一談她的新工作。
此時,Annie看到不遠的捷運已經停住,門打開,乘客下車,另一些乘客上車,她像通了電一樣,猛地向著最近的一個門跑去,就在這一刻,她感到右腿一空,一秒鐘後她充滿恨意地理解了這個世界上剛剛發生的一件區區小事,她右腳上那隻長達七厘米的鞋跟——斷了。
Mark II
“陶海,你在哪裡?”電話里,傳出朱曉強興奮的聲音,他是陶海的高中同學,陶海惟一的靈感之源。
陶海皺皺眉頭,努力把拿著手機的右手往上抬了抬,以便更貼近自己的耳朵:“我在——什麼事兒?”
“你在哪裡?”
“你在哪裡?”
“我在你公司下面,你要是在公司,我馬上就進地下停車場——”
“我不在公司。”
“那完了。”
“我在公司前面四百米左右的那個星巴克門口。”
“帶著你的馬克二——”
“那當然。”
“拿出來,對準你公司的方向,按住快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