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山慧寂禪師
慧寂(840~916,一說804~890),唐末五代僧。與溈山靈祐同為溈仰宗之祖。因居仰山,故世稱仰山慧寂,或仰山禪師。韶州須昌(廣東曲江)人,俗姓葉。年少時,有意出家而父母不許,後自斷二指以誓求法之心,遂依南華寺通禪師剃染。未受具即遊歷諸方。初謁耽源,得悟玄旨;繼參溈山靈祐,師事十五年,承嗣其法。後領眾住王莽山,以化機不契,遷居仰山,宣揚溈山之法,學徒雲集,蔚成溈仰宗。相傳一日忽有梵僧從空而至,雲(大正49·840a):“特來東土禮文殊,卻遇小釋迦。”師遂有“仰山小釋迦”之稱。後移住江西觀音院,復入韶州東平山,受賜紫衣及“澄虛大師”號。後梁·貞明二年(916)示寂,世壽七十七。諡號“智通禪師”,塔號“妙光”。明代圓信、郭凝之等人為編《袁州仰山慧寂禪師語錄》一卷。又,師平時常以手勢啟悟學人,世稱之為仰山門風。
附:乃光〈溈仰宗禪要〉(摘錄自《現代佛教學術叢刊》
仰山禪師名慧寂(生卒失載),韶州懷化葉氏子。年九歲,於廣州和安寺投通禪師(即不語通,得法百丈)出家。十四歲,父母命歸欲與婚媾,師不從,遂斷手二指,跪至父母前誓求正法,以答劬勞,父母乃許,從通披剃。未登具,即遊方。“初謁耽源,已悟玄旨;後參溈山,遂升堂奧”。
源謂師曰:“國師(南陽慧忠)當時傳得六代祖師“圓相”,共九十七個,授與老僧(此事當另為考訂)……我今付汝,汝當奉持。”遂將其本過與師。師接得一覽,便將火燒卻……源曰:“吾此法門,無人能會,惟先師及諸祖師諸大聖人方可委悉,子何得焚之?”師曰:“慧寂一覽,已知其意,但用得,不可執本也……和尚若要,重錄不難。”即重集一本呈上,更無遺失。(《僧傳》云:“年及十八尚為息慈,營持道具行尋知識,先見耽源,數年良有所得”云云。)
“圓相”即字相,類似符號哲學。主要在表征心佛眾生的微妙關係,這正是一種解脫知見,完全通於義路,尋思即得。此種示教,流弊甚大,不可以之持論宗乘,仰山亦不經常提此,亦未以此為極則,後遂斷絕。後來雖間有一二拈圓相以表見者,也不過適應時機方便,非仗圓相以為究竟要道。耽源傳圓相,仰山便將火燒卻,已卓卓然有出躔之見;但真正宗門尋思功行,還須看仰山參溈山的悟道因緣。
後參溈山。溈問:“汝是有主沙彌,無主沙彌?”師曰:“有主。”曰:“主在什麼處?”師從西過東立,溈異之。師問:“如何是真佛住處?”溈曰:“以思無思之妙,反思靈焰之無窮,思盡還原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師於言下頓悟。自此執侍,前後盤桓十五載。(《僧傳》云:“後參大溈山禪師,提誘哀之,棲泊十四五載,而足跛,時號跛腳驅烏”云云。)
“從西過東立”雖有主亦推遷,雖推遷亦不變,此即知有主的自在處。仰山在耽源處的尋思功行,齊此為限。但他卻於尋思極處的空慧,尚有一間地,故發問溈山“如何是真佛住處”,溈山即很鄭重的將從上以來禪宗傳統的尋思功行,和盤托出當場直指。仰山此際意樂清淨,一歷耳根當即打徹。此即隨於“尋思”的言說,創入頓悟極境。溈山說的“以思無思之妙,反思露焰之無窮”,此正開示尋思當極空慧之境,這與臨濟說的“是你目前歷歷的勿一個形段孤明”,實無二致。尋思得力即在一念返照,頓悟,即於此際躍如也。“思盡還原”,極指不遺一法原來如是爾,即“性相常住,事理不二,真佛如如”之極則語。悟到原來如是的極則,自然動即合轍,故溈仰禪學其於執勞作務日用生活,總是安樂行道。優遊華瞻,無矜持蹐局之態;灑脫自在,具廓落爽朗之姿。
仰山將順寂時,在東平,數僧侍立,仰示偈曰:“一二二三子,平目復仰視,兩口一無舌,此是吾宗旨。”至日午,升坐辭眾,復說偈曰:“年滿七十七,無常在今日,日輪正當午,兩手攀屈膝。”
言訖,以兩手抱膝而終。南塔光涌禪師(仰山弟子)遷靈骨歸仰山,塔於集雲峰下。謚智通禪師,塔號妙光。
以上據《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卷及宋·贊《僧寧》傳諸書,編寫成此溈仰行狀,並略加評述。其他關於史實考訂之處,只一提及,無暇具論。(中略)
現在參看幾則關於仰山顯大機大用的公案,以見其直指深妙的宗風。
(一)一句疑殺天下人
師(仰山)問雙峰:“師弟近日見處如何?”曰:“據某見處,實無一法可當情。”師曰:“汝解猶在境。”曰:“某隻如此,師兄又如何?”師曰:“汝豈不知“無一法可當情”者?”溈山聞曰:“寂子一句疑殺天下人!”
仰山進一語,打脫解猶在境的桶底,即機以顯用還抄老路。此即示人尋思必當作到“情不附物”。天下人致疑於兩人語言不較多,溈山卻以“一句疑殺天下人”嘆賞仰山穎脫。
(二)用劍刃上事
師(仰山)臥次,僧問曰:“法身還解說法也無?”師曰:“我說不得,別有一人說得。”曰:“說得的人在什麼處?”師推出枕子。溈山聞曰:“寂子用劍刃上事!”
仰山推出枕子,法身說法有人在,即用以見機誰可會得?此即示人尋思妙境亦不出“視聽尋常”。撥開關捩子,人人皆驚險,所以溈山贊嘆仰山“用劍刃上事”。
(三)雪師子
仰山一日,指雪師子問眾云:“還有過得此色者么?”眾無對。
仰山意在什麼處?不必支吾,正乃明一色邊事。與其另出手眼將它拈卻,不如存此一格直下尋思的好,以它卻能寫照悟處幽微之趣。一色之說,乃曹洞宗所致力者,此宗種種比喻實無仰山這個寒清徹骨令人意消也。曹洞宗師天童正覺有三一色之說,尋思“雪師子”正爾三即一。“大功一色”功力難存,雪師子真箇存在?“正位一色”理境亦寂,雪師子還具理么?“今時一色”事事自潔,雪師子眼前皓然豈得謂無?筆者說得太泥似了,總之只存仰山一句“還有過得此色者么”?
仰山尚有一則訓示僧思■的法語,實足以代表仰山禪學的全貌,亦為宗門最可寶貴珍惜的精品。
僧思■問:“禪宗頓悟畢竟入門的意如何?”師(仰山)曰:“此意極難!若是祖宗門下上根上智一聞千悟得大總持。其有根微智劣若不安禪靜慮,到這裡總須茫然。”曰:“除此一路,別更有入處否?”師曰:“有。”曰:“如何即是?”師曰:“汝是什麼人?”曰:“幽州人。”師曰:“汝還思彼處否?”曰:“常思。”師曰:“能思者是心,所思者是境,彼處樓台亭苑人馬駢闐,汝反思的還有許多般也無?”僧於言下有省(《會元》遺此句,依《正法眼藏》補入)。曰:“某甲到這裡總不見有。”師曰:“汝解猶在心,信位即得,人位未在。”曰:“除卻這個,別更有意也無?”師曰:“別有別無即不堪也。”曰:“到這裡作么生即是?”師曰:“據汝所解只得一玄,得坐披衣向後自著!”■禮謝之。
這段訓示法語,具見仰山得宗門全體大用,如鏡傳輝無有遺相。但未說時,仰山即有“此意極難”之嘆,這與他別處說的“悟則不無,怎奈落在第二頭”相近。法語中有三點當注意含詠:其一,“得大總持者”,此即宗門真種草,靈苗得地自然青靄摩霄。其次,“安禪靜慮者”,定道功深,冥合孤明,違順風靜正好挨入宗門。安於禪寂始可預於空慧之頂,打徹那事也。其三,“善尋思者”,仰山引異思■尋思,固屬宗門傳統方便。這亦只為“信位即得,人位未在”。知有此事,信此不疲,“解猶在心”即信位也。再進,打翻窠臼,拈卻增上慢,“視聽尋常,情不附物”,空慧顯即為人位了也。如應尋思自可頓了。所以仰山末了殷切的再說“得坐披衣向後自看”!顧此,尋思亦當具定中火候。總此三點,仰山即將禪宗頓悟入門的軌範舉盡。主要宗旨則在入得門來大有事在;無住為本的無事人,活計正爾無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