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紹
作者春風拂柳寫過多篇短篇小說《夏天的聲音》, 《伴兒》, 《短篇四則》, 《花姑娘》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作品原文
一個nie女人和兩個精男人的故事 在我們這個世界上,不管是什麼朝代,也不管是什麼地方,只要有人,就會生出一個個故事。凡是有男人又有女人的地方,這些男男女女之間總會產生一個又一個曲折艷麗膾炙人口甚至驚心動魄的故事。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為“同性相斥,異性相吸”。連沒有生命的東西都是這樣,何況有血有肉又有七情六慾的高級動物人呢? 這個故事發生在上個世紀得六十年代。地點就在我們那個村子裡。我們那個村子的地理位置在北方。那是一個依山傍水風景秀麗的小村莊。村子的前邊有一條小河,那條小河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名字,叫月亮河。村子的後邊是連綿不斷的金子般的黃土丘陵,那時候丘陵上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像時下走紅的著名笑星陳佩斯的“腦瓜子”。故事的人物也很簡單: 一個女人,兩個男人。根據推測,那個女人的年紀大約在三十歲左右,因為這個女人不光長相屬於中下等水平,按百分制評估,如果遇到心軟一點的老師勉勉強強能及了格,而且腦子不大夠用,用我們老家人的話說,是個苶子。換成現在的書面語言,就是有點傻。這個苶女人有一個一般女人都不敢叫的名字——鮮花。她之所以敢叫這個名字,並不是因為她的膽子大。她的這個名字是村裡的會計在人口普查時臨時起的。 兩個男人一個五十出頭,叫苶苶.但有一點需要聲明:我們這個苶苶其實並不你。大人所以給他起了這么個名字,是為了好活。村子裡的人說苶苶有三長:身子長(一米八十開外),臉長(一尺多長),剩下的一長不大好聽,可不好聽也得說,就是男人兩腿中間長的那家具長。另一個男人叫精精。四十二三歲年紀,中等個子,乍看上去,給人一個邋裡邋遢的印象,鬍子不刮,臉不洗,但不屬於人家現在有些人的不修邊幅。不過,年紀大一點的人都說,精精年輕的時候可是一表人才。即使現在,你如果看得仔細一點,也可以從精精貌似邋遢的外表中窺視到昨日的風采。精精有文化,寫的一手好字,是標準的歐體,很漂亮。後來的精精不光外表邋遢,就連精神也是恍恍惚惚,神經兮兮的樣子。我聽二叔說,精精這個樣子是裝的。二叔是個老知識分子,解放前畢業於省城的國民師範,在外邊當過老師,是全村文化最高的人。 先說說苶苶. 苶苶在他們家裡排行老三,他那個時候當兵可不像如今吃香,沒有一個自願去的。一聽說要兵,弟兄在兩個以上的男人都躲的躲,藏的藏,就怕讓拉去打仗。那年,十八歲,已經長成個男人,為逃避當兵,隻身一人跑到了口外。他的大哥在幾年前被抓去當了兵,至今沒有音信,也不知是死還是活。按理說,家裡有一個人當了兵就行了,總不能讓弟兄三個都去當兵,可實際上不是那么一回事。什麼是理?這世界上原本也就沒有個理,理是後來人們定的,而且也不是一般的人定的。在很大程度上,理是活的,理是給老百姓定的,給沒有錢也沒有權的人定的。這和門上的鎖子一樣,是鎖君子的。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也好不到哪兒。人又都是自私的,沒有哪個有錢又有權的人自己給自己的脖子上套繩子。在我們村里,村長的話就是理。我們那個村子叫羊角,還不足二百人,村子小自然人就少,這樣,年輕人當然更少得可憐。加上我們村子又窮,有的時候一年也娶不回一個媳婦來,長久下去,老年人比年輕人多,男人比女人多。村長家倒是也有三個樹樣大的兒子,可人家是村長,跟上頭打點打點,還怕找不出點理由來?村子裡除了村長家的幾個兒子,其他家凡弟兄兩個以上的沒有一家沒出過人,當然,有的回來了,有的就把骨頭丟在了外頭。這年春天村子裡又有了當兵的任務,村長就打發人去叫苶苶他爹,當時苶苶正好去了他姑姑家,他爹嘴裡答應說下午就打發瘸腿的老二去叫。老二當即拖著條瘸腿走了十幾里山路到了他姑姑家,一進門就說:咱爹說來,讓你現在就動身,這回走遠點,到咱口外的老舅家,不給你捎信不敢回來。說完,塞給他幾塊錢。 在口外的老舅是個買賣人,做皮貨生意,苶苶去了就留他在店裡跑跑腿。那時候的苶苶年輕,腿勤,也聽話,在老舅家幹了一年多,吃喝錢當然不用出,就住在老舅家裡,他那時還沒有什麼其他的嗜好,老舅平時給他的一點零用錢他一個子兒也不花,全存在老舅那裡。有一天,老舅對他說,苶苶,你家裡至今也沒有個音信,也不知道人家現在還抓不抓你,依我看就你們那窮地方,回去不回去也沒有多大意思,還不如就在老舅這裡。再過個一年半載,有個合適的,老舅就給你娶個媳婦,成個家,你說呢。苶苶當然沒什麼意見。又過了大概半年時候,家裡來了信,說千萬不敢回去,可能是戰事吃緊,如今是見了年輕後生就抓,不管你是弟兄幾個,就是獨子也不放過。這下,苶苶便死心塌地成了老舅皮貨店裡的一個員工。就在那年的冬天,由老舅做主,在當地給他問了個媳婦。可沒幾個月的功夫,原來精精神神的媳婦變得面黃肌瘦,像個缺水的黃瓜秧子,不到半年,走了。連著娶了三個,個個都是一樣的毛病,後來那個姑娘,跟苶苶活了不到一百天。以後的苶苶,天天耷拉著個腦袋,少精無神,話也少了。有一天夜裡,苶苶實在寂寞得不行,睡在炕上像翻烙餅一樣,翻?來翻過去,怎么也睡不著,好不容易熬到後半夜,終於背著老舅走進了離老舅家不太遠的窯子裡。 苶苶是窮人家的孩子,從小又是在山區的小村村里長大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這個,窯子裡的老鴇自然看得出來,於是,就隨便打發了一個剛剛買來的只有十五六歲長得又小又瘦很不起眼的女孩子。在老鴇看來,苶苶這樣的主兒的錢最容易賺,年輕人光有勁兒沒有經驗,撩逗幾下不等正式乾那個十有八九就不行了,用行家的話說,就是放空槍。 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老鴇這回可錯誤地估計了形勢。她不知道他面對的是一個娶過三個女人雖年輕但卻是個不同凡響的男人。更何況,這個男人有著百里挑一或者是千里挑一萬里挑一的特殊的武器! 望著這個比自己高出半截如鐵塔般的男人,那個女孩首先就膽怯了幾分,最終戰戰兢兢上了戰場,剛剛交手,便大呼小叫著敗下陣來。老鴇一把拽著那女孩的頭髮,惡狠狠地說:怎么,到了這地方,你以為是讓你來吃六六八八?來了這個地方,就得伺候男人,人家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女孩的臉色慘白,結結巴巴說:不行,不行,你就是殺了我我也掙不了這份錢!老鴇啪地給了那女孩一個響亮的耳光,大聲叫:翠翠,你來。 一步三扭過來的翠翠嘴裡叼著根菸捲,燙著個雞窩頭,臉上塗著厚厚的一層劣質粉,像畫上的妖怪,年齡大約在二十七八歲,一看就知道是不知接待過多少男人的老手。翠翠扭到老鴇的跟前,嬌滴滴地說:媽媽,是哪兒來的貴客,這小蹄子還伺候不了?老鴇說:是個新客。嘖嘖嘖,連個小後生也伺候不了,以後碰上老油子還不把你吃了?翠翠撇了下嘴,滿不在乎地說。那個敗下陣來的小女孩咬咬牙,淚珠在眼裡打著轉兒,她看了看趾高氣揚的翠翠,什麼也沒有說。 翠翠大搖大擺進了苶苶在的那個房間裡,看苶苶正坐在那裡發愣,就趴在苶苶的肩上,說,哥,那個女娃是剛來的,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得罪了哥,現在妹妹來了,哥,你說吧,你想怎么就怎么,妹妹聽你的,保你來了一回還想來第二回。剛剛覺得有點掃興的苶苶讓翠翠的幾句話就給撩逗得火燒火燎,幾個月沒見了女人,二十四五歲正是年輕力壯有用不完的勁的苶苶像抱小孩一樣,把個翠翠抱到了炕沿上,手忙腳亂著著急急扒去了翠翠的衣服,自己解開了褲帶,就爬到了翠翠的身上。在苶苶身子底下的翠翠殺豬般叫了一聲,她想動,可動不了,一是自己的身子彎曲著躺在炕沿上,腰身用不上勁,二是苶苶身強力壯,兩條胳膊如同鐵箍箍在她的身上,她想動也動不了。她感覺到自己的下身幾乎就要給撕碎了,這么多年,她從未遇到過如此厲害的對手,她實在是受不了,她想咬咬牙堅持下來,可她疼得連咬牙的力氣也沒有。翠翠畢竟還是老練,她趁苶苶抽出來的空兒,屁股扭了一下,這才脫離了苦海。她跪在那裡低聲求饒道:這位大哥,你放過我吧,我實在是掙不了你這份錢。看翠翠臉色蒼白,頭上淌著汗,眼裡閃著淚,苶苶一下沒了興趣,坐在一邊唉聲嘆氣起來。他用手打了一下自己褲襠里那家具,說:我怎么長了這么個東西! 這些話都是苶苶後來回了村里跟人們閒聊時說出來的。是真是假,誰也不知道,當然也沒有吃飽了撐得慌的人跑上幾百里地出去核實這些。不過,有一點倒是千真萬確的,苶苶確實長著一個與眾不同的非常特殊的家具。 鮮花原來的名字叫什麼,誰也不知道。年紀大點的人們只記得土改的那年夏天,有一天下了雨,人們在河邊看洪水,當然,人們看洪水不是全部的目的,如果碰上河裡刮下什麼木材呀,豬羊呀,瞅準了打撈一點上來,再不了就撈點山柴回家燒火。那天的水不算大,河裡就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那天是下午五點多鐘,老光棍苶苶也正好在河邊。他是在土改前的一年從口外回來的。人們發現河對面有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老的手裡拿根棍子,少的胳膊上挎個籃子,兩個人像是母女倆。這兩人走到河邊,脫了鞋挽起褲腿就下了水,把河對岸的人看得傻了。當人們突然想到該阻止她們的行動時,她們已經快走到河的中間了。就在人們大聲吆喝不敢再過的時候,那老點的女人一眨眼的功夫就沒有了蹤影,剩下的年輕姑娘哇的一聲哭了,一邊哭一邊喊著娘往前邊走。當時,河邊倒是站著七八個人,可誰也沒有動,也許人們當時是給愣住了,一個個眼睜睜站在那裡。這個時候,苶苶連衣服也沒顧上脫,一下衝進了水中。苶苶嘩嘩地幾步就衝到了河中間,一把拽過了差點讓洪水捲走了的姑娘。幾天后,在河的下游,人們發現了那個老女人的屍體。 苶苶緊緊地拽著那姑娘,一直把她拽到沒有水的岸上。那姑娘這個時候不哭了,兩隻眼睛顯得有點痴呆,盯著苶苶問:你把俺娘咧,你把俺娘咧。苶苶說,你娘到南洋奶茄子去了。要不是我,你也跟你娘一樣。那姑娘問,俺娘啥時候回來呀?旁邊有個老漢說,用不了幾天功夫,奶完茄子就回來了。你今天就跟上他回去吧,他家裡有又嫩又大的黃瓜,行不行? 那姑娘點了點頭說,中,中,俺就好吃嫩黃瓜。人們從那時候就發現,這姑娘的腦筋不夠用。從那個時候,鮮花就跟在苶苶的後面,成為同苶苶一個鍋里攪稀稠的人。 苶苶在前邊走,鮮花在後面跟著,原來看水的人們也不看了,撈山柴的也擔起了擔子,都跟在了他們兩人的後頭。苶苶領著鮮花回到了自己那個黑乎乎的窯洞裡,一直跟在後面的人們來到苶苶的窯洞的門前,這才停住了腳步,人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往前走,可誰也不往後退。人們不願意離開的原因除了感到新奇之外,是想等著看熱鬧。這場戲演成演不成,唱好唱不好,關鍵取決於這個十六七歲沒有見過天也沒有見過地的姑娘。因為她是主角。苶苶把姑娘領到家裡之後,並沒有像人們想像的那樣急於去乾那種事。他打了盆清水,讓姑娘洗乾淨了自己的臉。這一洗就是不一樣,臉上頓時出現了青春的光彩。儘管營養不足,但畢竟是年方二八的年輕女子,臉光光的,嫩嫩的,這讓多少年沒有見女人的苶苶的心別別別跳個不停。他連衣服也沒有換,其實,也再沒有衣服可換。他生著火,往小鍋里填了一瓢水,準備熬點稀飯,揭開瓦瓮,裡邊沒有了米,不知什麼時候成了老鼠生兒育女的地方。他拿出高粱稈做的箅子,把中午剩下的四個窩頭全放在上面。不一會兒,黑乎乎的窯洞裡就出現了白白的熱氣。 外邊的人有的看苶苶做飯等得有點不耐煩就走了,不過,還有幾個年輕人沒走,因為這個機會對於他們來說真是太難得了!他們這個村子能看到的女人太有限了,而且又是這么年輕的一個女人和一個多少年沒有見過女人的老光棍。一個有一點苶還沒有見過男人,另一個娶過幾個女人而且有著一個特殊的“核武器”,這兩個人遇到一起,那戲才精彩才有看頭呢。 鮮花大概一天也沒有吃口東西,當苶苶把熱了的窩頭從鍋里端出來放到炕上時,沒等苶苶說話,自己就迫不及待地撲過去抓了一個。剛剛從鍋里出來的冒著熱氣的窩頭燙得她呀呀直叫,她像耍把戲的一樣,把窩頭在手裡來回倒著,倒幾下,就咬上一大口,不到十分鐘的功夫,四個碗大的窩頭就都進了她的肚子裡,還不說一大碗開水。鮮花的這般吃相,把個苶苶看得目瞪口呆。 吃了飯以後,鮮花熱得臉上頭上都是汗,她也不管跟前的男人苶苶,很隨便地脫下身上的上衣,隨手抓起炕上的一把掃炕笤帚呼扇起來。鮮花的身體還算壯實,尤其是那一對奶子,暄騰騰的,身子動一下,那兩個奶子就像兔子蹦跳一下,把個苶苶的心給跳得翻騰起來。 夏天的日頭長,鮮花吃過飯後也不過才七點來鍾,離天黑還有一個多小時,這對於過了十幾年光棍生活的苶苶來說,可以說是度時如年,而且,現在不光是他在裡邊著急,恨不得出去一棍子把太陽捅下來,在外面等著看戲的幾個人似乎比他還著急,其中有一個喊道,苶苶,還等球甚哩,快點吧,小心煮熟的鴨子飛走了!這句話一下提醒了急得團團轉的苶苶,他心裡說,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顧得那些,這個姑娘是今天運氣好老天爺讓自己撞上的,還吃了他的四個窩頭,自己就是跟她睡睡也說得過去,女人們遲早也得過這一關,過誰的還不一樣。十幾年了,第一回碰到這么個好機會,再不下手錯過了這個機會後悔也晚了。想到這裡,他關上了門,用高粱稈縫的拍拍(這裡讀作piepie)擋住窗戶上那塊巴掌大的玻璃,就上了炕,脫去沾滿泥的濕淋淋的褲子。 後來的結果卻大大出乎裡邊的苶苶和外邊聽熱鬧的人們的預料。十六歲的鮮花面對比她高大又有著特殊武器的苶苶,從容不迫,可以說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這是苶苶自打幹這種事以來遇到的第一個沒有痛苦沒有哭叫不躲不閃能讓他隨意發揮的女人。倒是苶苶在經過幾十個回合之後漸漸地感到自己有點力不從心了。 在以後的十幾年中,鮮花先後為苶苶生了一雙兒女。苶苶的父母在兩個孩子出生後不久,一前一後相跟著到了村後的一個叫百里梁的集體墳地,去過那種不愁吃不愁穿什麼也不用勞心的無憂無慮的光景去了。他們可以放心了,他們從此不必再為苶苶的婚事操心了,他們再也不用為自己的墳頭沒人燒紙而發愁了。苶苶總算成了個人,苶苶總算成了一個家,苶苶總算有了後。 苶苶的父母去世不久,苶苶就得了一種奇怪的病。這種病不疼不癢,不燒不困,能吃能喝,就是白天不能下地幹活,晚上不能同女人上炕睡覺。這就苦了鮮花,你想,那個年頭,精明強幹的人還活不了,一個傻女人拖著兩個流鼻涕的孩子還有一個什麼也不能幹的年過半百的男人,那日子能像個日子嗎?天無絕人之路,我們老家有句口頭語:窮不過討吃,死不過咽氣。那意思明白不過,說人再窮也無非就是個討吃要飯。實在沒有辦法,只有走這條不用投資不需什麼成本的路子了。有一天,苶苶就給鮮花準備了一個荊條編的籃子,砍了一根棗棍,於是,這個家裡從那時起就有了一個明確的分工:苶苶每天在家裡做飯看孩子,鮮花每天拿著棍子,挎著籃子到附近的村子裡要飯。 如果說苶苶是在看洪水時靠運氣撿到了一個不花錢的老婆,那么,鮮花在春天的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裡迷了路陰差陽錯地來到了精精經營的那個幾乎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則是命運的安排。 俗話說,老天爺照顧沒眼的猴子。翻譯成一句通俗的話就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命。現在城市裡的女人們從懷上孩子的那一天起,今天檢查,明天透視,懷了孩子的女人就像立了什麼大功或者做下了什麼有理的事情,光榮得不行,高貴得不行。吃喝講究營養配比,還搞什麼胎教,讓大肚子女人坐在那裡聽音樂。我們的鮮花的腦子裡從來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費腦筋的事。她只知道吃飯睡覺,就連乾那種事也是由著,想什麼時候乾就什麼時候乾,苶苶想怎么乾就怎么乾。甚至什麼時候懷上孩子她自己也不知道,以至於她的第一個孩子是在她上茅房時生在了茅坑裡。好在老天有眼,孩子安然無恙,就是生了孩子的鮮花也就在第四天上扛著磨棍在鄰家的石磨上磨要來的玉米了。 那天,和以往沒有什麼兩樣。吃過早飯,鮮花就帶上她的工具出發了。鮮花的腦筋雖然不大夠成數,但一般的事情還知道怎么辦,也出不了什麼大的差錯。村裡有人逗她說,鮮花,人們說你是個苶子,你說你苶呀不苶?你猜鮮花怎么回答,鮮花說,俺們苶也不會拿上東西給你。在鮮花的心目中,她判斷苶不苶的標準就是看你是不是拿上東西給人。 鮮花今天要去的地方是神頭。神頭村離羊角村大約五里地,在羊角村的後面。這條路很簡單,順著村後的那條溝一直走,走著走著就到了,鮮花走了不止十次二十次了,從來沒有出過一點差錯。那天也許是命中注定該出點什麼事,鮮花迷迷糊糊走得過了頭,來到了村子裡邊的一個廟前。這個廟修在山的半坡上,規模還不算小,從外面看起來很壯觀,據說是縣級保護文物。鮮花不識字,不知道那個廟叫什麼,只知道每年的四月十八這天附近村裡的人們都要來這裡趕會。那一天很紅火,廟前面的平地里賣什麼的也有。白天戲台上唱戲,黑夜還演電影。她是前幾年跟苶苶來過,她一個人不敢來這裡。平時這裡連個鬼影也沒有,今天,她不知怎么就來到這兒,在廟門前,她看著那些泥人人一個個齜牙咧嘴的,山坡上黑壓壓的松樹嗚嗚地叫,她心裡有點害怕。她慌裡慌張向旁邊的一條溝里跑去,慌亂中跌了一跤,把胳膊碰了塊皮,她一邊走,一邊用手按著流血的地方。誰知,她走的這條溝並不是回家的那條溝,順著這條溝往裡越走離家越遠。這個,鮮花並不知道。 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也不知走了多少里地,反正,鮮花感覺到走得乏了,就坐在小路邊的一塊大青石上。離她坐的地方不遠,有一條細細的水渠,裡邊的水很清很清,清得能照見人的臉和臉上的眉眉眼眼。鮮花過去蹲在小渠邊,彎下腰用手掬了幾掬水咕嚕咕嚕喝了個飽,還洗了洗臉,洗過臉後用衣服的袖子擦了擦,又回到了剛才坐的那塊大青石上,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這也許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有時間有興致用自己的目光自己的思維來觀察和判斷她所生存的這個世界了。 這條溝不太寬,溝的兩邊是黑黝黝的山,這兒的山很窮,山上除了些許矮小不成氣候的只能當柴燒的灌木之外,值錢的東西什麼也沒有。正是初春時節,山上依然是光禿禿的,倒是這條小小的山溝里還不缺少綠色。溝一側的向陽處,星星點點塗滿了充滿活力充滿生命的朝氣蓬勃的綠。鮮花不知道,那是冬麥和菠菜。順著溝往裡看,鮮花發現了她十分熟悉的窯洞,十分熟悉的炊煙。那煙,很純靜,白白的,像從空中掉下來的一根白色的帶子,在溫柔的風中自由地擺動著。在窯洞前面那塊不大的打掃得乾乾淨淨的空地上,幾隻覓食的雞跟一蹦一跳的兔子和相處,對了,我們的鮮花還看到山坡上有一棵樹,樹上開著好看的火一樣紅的花兒。就在鮮花興致勃勃看著這平時想看也看不到或者說是無暇顧及的美景時,小窯洞的門吱兒一下開了。 從窯洞裡走出了一個人。這個人也就很自然地走進了這個故事,成為這個故事裡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就是前邊說過的但一直到現在才有機會登場的精精。 關於精精,我在前邊雖然有過交代,但那段文字只是起個提示的作用,作為小說中的人物是遠遠不夠的。 精精原來的家住在我們村裡的當街上,那是個全村惟一的四合院,一色的青瓦房,街門很大,能走馬車。房的木料很好,那椽有一拃粗,椽上面插著飛,高高的屋脊,兩端各有一個大張著嘴的獸。房的窗戶不是現在村里割的那種,上面是一個個小方塊,底下是幾個大的長方塊,裝著玻璃,精精家的窗戶都是用木頭雕刻的,很精緻,上面糊的是麻紙,不安玻璃。因此,家裡的光線比較暗。我小的時候有一次不知為什麼事跟父親去過精精家一次。後來那房分給了別人,再後來就讓房子後來的主人給拆了。因為精精家的成分在我們村里最高,他們家不光有那么多房,還有幾十畝水澆地,忙的時候還雇著長工和做飯的女人。我懂得這些時精精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了,精精的據說很漂亮很精幹的女人也在生娃娃時出血過多止不住歿了,那時候村裡的女人們生娃娃同家裡的母雞抱蛋差不多,哪像現在這么興師動眾,就是有錢人家大不過叫上個接生的。我們村里又沒個懂醫的人,人們得了小病一是靠抗,實在 抗不住了就步行十幾里路到一個叫大牛店的鎮上去請先生。遇上急病,只好聽天由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幾十年過去了,我仍然清清楚楚記得精精家街門上多少年不變的那副對聯:遵守勞動紀律,發揚民主作風。對聯是精精自己寫的,字很工整,但很拘謹,缺乏瀟灑飄逸揚揚灑灑的氣勢。 我還記得精精有一段時間叫了個很像是日本人的名字。精精姓傅,那個很拗口也很日怪的名字叫傅小平山二。在那段時間裡,一向不大愛說話的精精突然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管見了誰也要攔住你說上半天,說著說著還斷不了手舞足蹈地唱上幾句。起初,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們覺得精精的樣子很好玩,就跟在他的後面,逗他,用沙子揚他,為此,我讓父親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光。父親說,他病了,你們欺負一個病人做甚?實際上,精精當時的神經好像有點問題,聽大人們說,精精所以成了那個樣子,是因為一個女人離他而去。這是除了他的母親之外世界上惟一疼他愛他的女人。妻子死後,原本精精幹乾的精精一下就像換了個人,幾天不洗臉,幾個月不剃頭,絡腮鬍子如同沙蓬草幾乎爬滿了臉龐。那年夏天,他住的那間房子塌了,正好他不在家,回來後看看那個樣子,就從窗戶爬到家裡抱上那捲鋪蓋,頭也不回地走了。在後來好長一段時間內,村裡的人誰也沒有看見過精精,也不知道他是死還是活。直到有一天,也就是快過年的臘月里,上馬頭崖背山柴的人回來說,他們在第二溝里看到了精精。精精在那裡掏了個窯洞,餵著雞,養著豬,還開了不少荒地(就是沒有人種過的地)。 精精住在這裡什麼也好,就是太寂寞。那時候一般人家又沒有收音機、電視機,連見也沒見過。對於精精來說,這裡是他的領地,他是這裡的皇帝,在這裡他可以為所欲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過,人在沒有自由的時候渴望自由,而大多數人沒有獨立的意識,一但讓他自由了,獨立了,他反而無所適從。因為,他們還不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人,說得粗魯一點,他們的脖子上沒有長著腦袋,長著的只是一個形狀上像是腦袋的東西,裡邊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白天的時間容易打發,而一到晚上,就連精精這上過幾年私塾認得不少字的在村里算得上有文化的人也概莫能外。白天,天氣好的時候,他在外面曬曬太陽,看看小時候念過的幾本書,跟他做伴的除了幾隻雞,就是一頭豬,他眼裡能見到的還有在野地里散步的山雞、松鼠,路過的狐狸,偶爾有一兩個割荊條、背山柴的過路人。因此,當他今天一開門看到了坐在那裡的鮮花,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激動。 這是他自打住到這裡第一次見到過的女人! 整整十年了,他別說是碰,就連看也沒有看見過一個女人。他幾乎快要忘了女人是什麼樣子。他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鮮花的跟前,在離鮮花幾步遠的地方站住了。他所以不急於走到鮮花的面前,是怕自己的莽撞行為把這位不速之客天上掉下來的貴客給嚇著了,給驚走了。他沒有想到,這位不速之客一點也不在乎這個,看到他的到來,不僅沒有吃驚的樣子,反而咧著嘴笑了,問,你是誰? 我是精精。你是誰? 人們說我是苶苶的女人。 你究竟是不是苶苶的女人? 我和他睡覺,還給他生了兩個娃。鮮花說話時一點也不打生。 鮮花這么一說,精精就想起來了,那時候他聽人說苶苶在河邊撿了個老婆,那女人年輕,就是有點不精明。人們還說,那女人才十六歲,還是個大姑娘。人們還說,這女人的命不好,羊角村那么多光棍,偏偏碰上了苶苶.人們這樣說,並不是說苶苶的人品不好,而是說苶苶那三鄉百里少見的家具。村裡的人都知道,苶苶娶過三個媳婦,時間不長都死了,人們分析,死因就是苶苶的那家具太大,誰也頂不下來。可時間一年一年過去了,鮮花不但沒有事,而且出落得比以前好看多了,還給苶苶生了兩個娃娃。於是,人們就驚奇,這女人那個東西也一定不同凡響。只是,她是個苶子,沒有人會在她的身上下那個功夫,花那個本錢。 你既然是苶苶的女人,為甚不在家裡,一個人跑到這山溝溝里來做甚? 做甚?俺天天都在外面要飯。 苶苶呢? 軟得不行,甚也不能幹。 精精這才記起,自己這些年一直住在這山溝溝里,與外面時空幾乎隔絕。他還是在前幾個月聽一位臨村上山割柴的老人說過,這會兒人們一個個餓得皮包骨頭,逮住什麼吃什麼,樹皮、樹葉、野菜……有吃得拉不下來用手掏的,有吃得全身浮腫不能動的,還有中毒要了命的。那老人也是聽人說,公家把打下的糧食都還了債,號召人們勒緊褲帶渡過難關。想到這兒,他問鮮花:那你還沒吃飯吧?鮮花回答:沒哩沒哩,俺乏得實在走不動了。快進家裡頭吃點飯,我一個人沒事,冬天天短,我一天就改成兩頓飯了。鮮花也不推辭,就跟在精精的後面,臨進門的時候,又返回來把每天隨身帶的要飯用的籃子和打狗用的棍子拿上。其實那幾年除了公家,個人沒有養狗的,許許多多的人連自己的肚子還填不飽,哪有那多餘的糧食給狗吃哩。鮮花跟著精精進了窯洞,像到了自己的家裡一樣,很隨便地坐在了一進門的炕沿邊。雖然沒有玻璃,可精精的家向著陽,除了陰天,只要有陽婆,家裡還算亮堂。其實,窯洞有窯洞的好處和它的弊病,有人編了兩句順口溜,說窯洞是“冬暖夏涼神仙洞,就怕地動一忽醒”。這裡說的地動指的就是地震,一忽醒當然也是方言,形容地震的樣子。精精從吊在牆壁的籃子裡取出幾個黃楞楞的窩頭,用勺子從鍋里舀了一碗水放在鮮花的跟前,在鮮花狼吞虎咽往嘴裡填窩頭的時候,精精說不要著急,不要著急,小心噎著,小心噎著,同時從牆中間掏的一個當做碗櫃用的洞洞裡拿出一個瓷碗來,瓷碗的裡邊放的是精精自己醃的鹹菜。猶如狂風掃落葉一般,餓了大半天的鮮花一口氣吞下了三個足足有半斤重的窩頭、半碗鹹菜和一大碗白開水,吃得她呼哧呼哧直喘氣。看鮮花這個樣子,精精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吃飽了飯,鮮花隨手拽起袖子擦了擦嘴,這時突然好像想起了自己出來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咚地跳下了炕,什麼也不說,拿起籃子和棍子就要走。 你走呀?精精問。 鮮花說,走呀,吃飽了。 你認得回去的路?精精問。 鮮花搖了搖頭,眼睛裡一片茫然。 等一等,我看看能不能碰上個背山柴出去的人把你領出去。說著就出了門。 精精在外面站了有一袋煙的功夫,別說是人,就是鳥兒也沒看見一隻。於是,就有點喪氣地返回了家裡。在家裡吃飽喝足了的鮮花這會兒倒好像一點也不著急了,坐在炕沿邊撩起衣襟當扇子一下一下呼扇著。精精的眼睛突然間給焊住了,精精的兩隻眼睛焊在了鮮花那一對暄騰騰的大奶子上了。那一對奶子對於一般的人來說或許沒有多大的吸引力,但對於一個多少年見不上女人的中年漢子來說,其價值就無與倫比。那對暄騰騰的奶子牢牢地拽著精精的目光,拽得生疼,疼得他忍不住喊出了聲。 鮮花看精精啊了一聲,說,蠍子蜇了你一下? 沒有,沒有。說得精精有點不好意思。精精畢竟是念過幾天書,識得幾個字的有文化的人。其實,他根本用不著顧及這些。因為,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別人,而是鮮花——一個腦筋不大夠用的有點的女人。 蠍子蜇著可疼哩。我這兒就讓蠍子蜇過一下,你看,至現在還有個印印。鮮花說著就拽著奶子往精精的跟前湊。精精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一直退到沒有退的地方。 怕甚哩,我又不吃你,這不是?鮮花那個暄騰騰的奶子一直在精精的眼前晃動,晃得他頭有點暈。奶子,那個富有彈性的奶子在她的手裡顫動著,他冷不丁把頭伸過去,用長滿鬍鬚的嘴銜住了那個晃動的肉團團頂端上那個如同棗兒般的東西,拚命地吮吸起來。 鮮花沒有躲,也沒有喊叫,她輕輕地撫摸著比她還大十幾歲的精精的頭,像一位慈祥的母親,任憑孩子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哪怕這些動作有些過火,做母親的也能容忍。 精精忘情地吸著吸著,突然間他感到有一滴液體進入了自己的喉嚨里,這似曾相識的液體開始很少,慢慢地由少變多,到後來就成了一股清冽的泉水,他每咽一口喉結就明顯地蠕動一下,直到他覺得肚子裡滿了,再沒有多餘的地方容納它,這才鬆開嘴巴。 鮮花看他那個樣子,自己也高興地咧開了嘴嘿嘿地笑了,問精精:好吃?好吃。好吃你就再吃幾口。說著把身子主動地往精精的身上靠。這一靠,精精再也受不了了,他聽到自己渾身上下的血在嘩嘩地流動,在奔騰,像千軍萬馬在衝鋒,在吶喊,如洶湧澎湃的江河在跳躍,在咆哮。他猶如一個完全失去控制的機器,所有的規則和條令對於他來說都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他一下把鮮花抱到炕上,轟轟烈烈地乾起了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那天,精精和鮮花一前一後相跟著出了溝,精精的背上還背著一隻口袋,裡邊裝的是黃楞楞的金子般的玉米。這兩個人像是一對要出門的夫婦,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天快黑的時候,他們來到了羊角村,不過,精精沒有去苶苶家,而是去找我二叔。 多少年以後,我回村後見到我二叔問及此事,二叔告訴我,當時精精是找過他,想讓他跟苶苶說一說。他願意一年給苶苶五百斤玉米,讓鮮花每年有一半的時間住在他那裡。精精說,他這樣做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乾那事,他是想讓鮮花給他生個一男半女。他說,如果真的生下了娃娃,他還會給苶苶一百斤麥子,五十斤綠豆,另加十斤雞蛋。二叔說,他當時就把精精給罵了出去。他說,我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怎么能幫人做這種傷風敗俗有損人格的事情!精精灰溜溜地走了,我以為他後悔了,沒想到,他親自去了苶苶家,那天晚上就住在苶苶的家裡。第二天一早,就領著鮮花回了他住的那個山溝溝里。一年後,鮮花果真給精精生了個娃娃,還是個小子。我見過鮮花和精精生的那個孩子,我看到那個孩子時他已經不是孩子,而是一個結實英俊的小伙子。我還聽說,精精在同鮮花有了這個孩子後的第五年的一個夏天裡,從地里又撿回了一個被人扔出去不要了的女孩。精精這樣做的目的再清楚不過了,他已經有了兒子,他不能讓兒子像村子裡許多年輕人一樣打光棍。他要給兒子撫養個媳婦,為自己傳宗接代,這是他做父親應盡的義務。只是,精精的算盤珠子最終沒由他自己撥拉。那女孩人長大後心也長大了,她不願意同他的哥哥結婚,雖然他們之間沒有一點血緣關係。不過,精精畢竟是精精,他知道現在的社會已經不是他以前的那個社會了,兒女們的事情不能完全由自己說了算,但他明明確確地告訴女兒:你想嫁誰,爹管不了,可誰要娶你,他得給你哥娶個媳婦,這條件很簡單,也很公平。沒有多久,精精的願望實現了,女兒自己找了個手藝人,是個木匠,定婚那天,女婿給他帶來整整兩萬塊錢。精精除了給兒子娶媳婦用,還給自己做了口上好的棺材。 寫到這裡,這個故事也該結束了。不過,這裡有一點需要說明:這個故事原來有一個很洋氣很時髦的題目,叫《一個借雞下蛋的故事》。一位朋友看過之後說,這個題目太朦朧太沒勁兒,人家以為你在寫畢業論文寫企業的改革開放,倒不如開門見山直來直去,乾脆就是《一個女人和兩個精男人的故事》,既好聽又吸引人。我一想這話也有道理,於是,便有了現在這個題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