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處
先秦 詩經
原詩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注釋
1、黍:小米。離離:行列貌。2、稷:高粱。頭兩句是說黍稷離離成行,正在長苗的時候。“離離”和“苗”雖然分在兩句實際是兼寫黍稷。下二章仿此。3、邁:行遠。行邁:等於說“行行”。靡靡:腳步緩慢的樣子。4、中心:就是心中。搖搖:又作“愮愮”,是心憂不能自主的感覺。5、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這兩句說,了解我的人見我在這裡徘徊,曉得我心裡憂愁,不了解我的人還當我在尋找什麼呢。6、悠悠:猶“遙遙”。7、此:指蒼天。人:即“仁”(人、仁古字通),問蒼天何仁,等於說“昊天不惠”。8、第二、三章的頭兩句是說黍稷成穗結實。從抽苗到結實要經過六七個月。不過苗、穗、實等字的變換也可能是為了分章換韻,不必呆看作寫時序的變遷。9、噎(椰yē):氣逆不能呼吸。
譯文
黍子齊齊整整,高粱一片新苗。
步兒慢慢騰騰,心兒晃晃搖搖。
了解我的人啊,都說我心煩惱,
不知我的人啊,卻問我把誰找?
高高在上蒼天,怎能讓我這樣?
黍子排成了隊,高粱長出了穗。
步兒慢慢騰騰,心裡好像酒醉。
了解我的人啊,都說我心煩惱,
不知我的人啊,卻問我把誰找?
高高在上蒼天,怎能讓我這樣?
黍子整整齊齊,高粱長足了米。
步兒慢慢騰騰,心裡像噎著氣。
了解我的人啊,都說我心煩惱,
不知我的人啊,卻問我把誰找?
高高在上蒼天,怎能讓我這樣?
賞析
詩序曰:“閔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
毛傳:“彼,彼宗廟宮室。邁,行也。靡靡,猶遲遲也。搖搖,憂無所想。”錢澄之曰:“毛雲靡靡猶遲遲也,蓋意懶而足不前之貌。”李塨曰:“離離,散垂之貌。稷即今之小米也。黍秀,即散垂,稷則苗穗挺直,實乃垂而不散,故黍但見其離離,而稷則見其苗、其穗、其實也。”焦琳曰:“搖搖者,神魂之無主也;如醉者,意緒之俱迷也;如噎者,憤氣之填滿胸臆也。”沈青崖曰:“述其所見,既非托物,因所見而行為之靡靡,心為之搖搖,亦是實寫其憂,而非由於黍稷引起,直是賦體,不兼有興。”鄧翔日:“章首二句詠物,後六句寫情,惟三、四句自肖形神,覺此時此身茫無著落處,深心國事,尚有斯人。”
關於《黍離》,似乎不必再說太多的話,停留在詩人心弦上的哀傷早已作為一個象徵而成為永恆的悲愴。牛運震曰:“此詩純以意勝,其沉痛處不當於文詞求之。後人詩如‘山川滿目淚霑衣,六朝如夢鳥空啼’之類,徒傷代謝而已,固無此懷古深情也。‘謂我何求’四字,說盡人世淺薄,一‘求’字誤人,直到君國之義漠不相關,可懼哉。謝疊山先生云:文武成康之宗廟盡為禾黍,而能為憫周之詩者一行役大夫外無人也。吾讀《書》至《文侯之命》,觀所以訓誡文侯者,惟自保其邦而已。王室之盛衰,故都之興廢,悉置不言,吾於《黍離》之詩,重有感也夫。按此數語委婉盡致,而出自疊山先生,尤足發此詩幽情。”所引謝氏語,出自謝枋得所著《詩傳註疏》。論《黍離》一節原很長,引者乃撮述其要。謝氏於宋亡之後,以死拒絕元朝的徵聘,可算全了名節的忠烈之士,其讀《黍離》,自當別有懷抱,不僅僅為詩而發也。如牛氏所論,後世的懷古詩,多半指點江山,月旦古人,作局外人言,雖然不乏興廢存亡之慨,卻很少有切膚的傷痛。《黍離》之悲,則是把整個兒的自己放在一葉痛史裡邊,故戴君恩曰:“反覆重說,不是詠嘆,須會無限深情。”以一個孤獨的個人來哀悼沉重的歷史,他不能為這個歷史負責任,他本來也不在“佛時仔肩”之列,而卻明明把喪亡的哀慟全部來擔負。“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與其說是以天下為己憂者的悲哀,不如說,更是“不知”者的悲哀。
關於黍稷,范處義曰:“稷之苗、稷之穗、稷之實,非必謂前後所見,蓋其憂思既亂於中,謂我所見宗周故都盡為禾黍,豈真黍邪,抑稷之苗、稷之穗、稷之實邪。既不能辨其為黍為稷,豈復計其成之蚤晚,為苗、為穗、為實哉。”但也有另一種意見,李樗曰:“箕子閔商之歌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既曰麥秀,又曰禾黍,則亦與此同意。彼稷之苗,彼稷之穗,彼稷之實,以見盡為禾黍之意。”兩說各有理據,不妨並存。
“悠悠蒼天”,毛傳:“悠悠,遠意。蒼天以體言之,尊而君之則稱皇天,元氣廣大則稱吳天,仁覆閔下則稱曼天,自上降鑒則稱上天,據遠視之蒼蒼然,則稱蒼天。”說本《爾雅》。初看似是贅文,細繹則不然。且讀《周頌·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茲。”是天去人也近。而《黍離》之天,則不同於皇天,吳天,曼天,上天,是再沒有《敬之》時代的監臨與護佑,而悠悠也,蒼蒼也,去人也遠。可知與“悠悠蒼天”對應的乃國之敗亡,卻並不僅僅是“遠而無可告訴”的迷惘,下接“此何人哉”,揭出人天兩造,既是無所歸咎,又是有所歸咎,所謂“通篇不指一實事實地實人,而故國淪廢之況,觸目傷心之感與夫敗國基禍之恨,一一於言表托出”,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