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騷與艷情 內容簡介
本書上自先秦,下迄清季,全面討論了古典詩詞中與女性相關的作品和批判理論,風騷精神和艷情趣味兩大源流對立、融和的趨勢則是貫串其間的主線。書中特別分析了政治與愛情、文人與女性、詩歌與音樂的複雜關係,同時對現代批評所關注的讀者反應和女權主義理論在古典詩詞研究中的運用也做了適當的嘗試。該書兼具學術性與通俗性,既可對普通讀者欣賞古典詩詞提供有益的幫助,也為婦女文學的研究開闢了另一條值得探索的道路。風騷與艷情 本書目錄
導言 古典詩詞的女性研究:質疑和構想第一章 “三百篇”:風情與風教
一 詩與樂
二 關於 “興”
三 戀歌與婚歌
四 思婦和棄婦
五 解釋的演變與接受
第二章 屈宋騷賦:美人和香草
一 媚神的香草和娛神的戀情
二 “美人香草”的意象
三 舞女和神女
第三章 樂府古詩:風騷型
一 採桑與織素
二 擬作與託名
三 夫婦情與君臣情
第四章 南朝新聲:艷情型
一 艷歌和艷情
二 艷詩和婦女題材的艷化
三 宮體詩和艷情的擴張
第五章 唐詩:走向女性的現實
一 從閨中到民間
二 從宮怨到諷喻
三 從托喻到感事
第六章 唐詩:風流感傷的情調
一 敘治游和憶舊夢
二 李商隱:風騷還是艷情
三 香奩詩
第七章 唐宋詞:新的融合與分化
一 詞為艷科
二 艷詞的 “雅”和 “俗”
三 人與花:走向亦艷亦雅之境
第八章 婦女詩詞:才女的才情和詩名
一 淪落的才女
二 閨中的才女
三 邊緣文人的才女情結
四 尾聲,或者新的序曲
後記
修訂本後記
風騷與艷情 文章節選
唐詩:風流傷感的情調
……
在唐人的詩文中,神仙或仙子是對倡妓的通稱,詩人不但用仙姿神態形容詩中女性的美麗迷人,還把她的出現,與她的遇合,全部描寫得恍若夢境或進入仙界一般。在詠張生與鶯鶯的《會真詩三十韻》中,為了減緩直露的刺激,偷情的場面也寫得恍恍惚惚,華美的代稱掩蓋了不宜直接提及的東西,亂髮、汗珠等可以意會的跡象烘託了被略去的過程。在這一類被潤飾的性描寫中,女子仍然是被描寫的中心,是從操縱者的男性視角看到的美的形象,詩人竭力美化她的反應,給她的柔姿、嬌態、羞顏、慵懶和興奮的哀傷賦予詩意。面對此情此景,享受了飛來艷福的書生總是產生做夢或遇仙的感覺。例如在《鶯鶯傳》中,明明是現實中的西廂幽會,興奮之極的張生卻“飄飄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謂從人間至矣”;而面對鶯鶯的美色,張生甚至懷疑地問自己:“豈其夢耶?”與西方的騎士經歷冒險去拯救被囚禁的美人正好相反,缺乏行動能力的書生在他們的浪漫故事中總是坐享飛來的艷福,從自薦枕席的巫山神女到攜帶衾枕來到西廂的鶯鶯,全都是飄然而至,悄然而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書生希望他渴慕的佳人總是奔女,神仙般地出沒在他面前。
除了用脂香粉艷的詩句誇耀少年得志的歲月,文人在失意的時候還傾向於寄情聲色,以放浪形骸的姿態發泄牢騷。他用醇酒婦人麻醉自己,故意以多情和輕狂自我標榜,藉以表示他對禮教和功名的蔑視。杜牧就是這種風流浪子型的人物。
早在杜牧生前,他的言行似乎已給同時代人留下了“恃才喜酒色”的印象。有關他的風流韻事大都與大運河邊的繁華都會――揚州聯繫在一起。唐代有所謂“揚一益二”之稱,這就是說,揚州的富庶超過成都,在唐代居全國之首。因此,唐人喜歡在詩中把揚州描繪成一個“風月繁華”的城市,而點綴這塊樂土的明珠仍是美人。提起揚州,我們就會想起這樣一些至今仍會膾炙人口的詩句:如張枯的“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王建的“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杜牧的“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所謂“神仙”、“紅袖”、“玉人”,無非是讚賞揚州的聲伎之盛,誇耀這兒是個冶遊的好地方,是人間的仙境。在古代的城市生活中,商業的繁榮必然助長享樂的風氣,而對於官方和市民,歡樂主要來源於歌台舞榭和花街柳巷。處於這樣一種桃色的氛圍內,身為幕僚的杜牧正不妨擺脫繩檢,放蕩一番。在《念昔游》中,杜牧便有這樣的自白:“十年飄然繩檢外,樽前自獻自為酬。”於是,詩人面對煬帝當年的縱淫之窟――迷樓的廢墟,一面譏消亡國之君,一面又陶醉於眼前的風月,加入了冶遊的隊伍:
煬帝雷塘上,迷藏有舊樓。誰家唱水調,明月滿揚州。駿馬宜閒出,千金好暗游。喧闐醉年少,半脫紫茸裘。這到底是懷古還是詠今,是諷世還是自狀,其間似乎很難劃清界線,反正在這塊具有風流傳統的土地上,詩人既有消磨壯志的頹唐之感,也有一股子尋歡逐樂的衝動。各人有各人的表達方式:白居易膚淺地回憶平康嫖妓,元稹編造冶遊的仙話,杜牧則在贈給歌妓的詩中流露他心中的寂寞。如《贈別》之一: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這首詩寫於一次離別的筵席上,所贈的對象是一個歌妓,也許就是詩人頗為傾心的張好好。前兩句直接抒發惜別之情,但詩人一反渲染離情的慣例,他換用一種冷漠的口吻流露難以訴說的抑鬱。無論是歌妓眼中的官員,還是官員眼中的歌妓,所謂多情,似乎都帶有很大程度的自做多情,因為雙方都知道,人世的聚散總是無情的。所以在離別之際,他們也就不再像往日那樣舉杯開懷,暢飲歡笑了。三、四句以蠟燭的燃燒比喻離情的煎熬,寫出了歌妓心中無人理解的痛苦。
杜牧始終以王佐之才自詡,他一方面縱情聲色,一方面又不甘心沉溺其中;一方面在風月場上釋放無用的熱情,一方面又在回憶往事時自嘲、懺悔,產生了從繁華夢中醒來的感覺。如《遣懷》所云: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這首詩中所“遣”的“懷”比較複雜,有慨嘆年華流逝的空虛感,也有對往日冶遊生活的品味和品味之餘的一絲苦澀,最終,則為自己的聲名狼藉感到惋惜。總之,“揚州夢”的覺醒是從留戀過去到檢討過去的轉化中產生的。“十里揚州落魄時,春風豆蔻寫相思。誰從絳蠟銀箏底,別識談兵杜牧之。”這是清人姚瑩《論詩絕句》中的一首,他強調了杜牧積極用世的一面,認為杜牧並不甘心當冶遊隊伍中的浪子。我們無暇在此評價任何一個詩人,使我們感興趣的是,杜牧的作品深刻地揭示了文人的矛盾心態:趣味與價值的衝突。他既不能忘情於聲色,又喜歡在口頭上把兒女情置於事業的對立面上,而一旦在仕途上挫折,便去風月場上尋求寄託。
杜牧的“揚州夢”終於破滅了,愛做“揚州夢”的士大夫卻添枝加葉,給杜牧編了不少風流的軼事。他們的“夢話”真是莊子所謂“夢之中又說夢焉”。“夢話”之一是:杜牧聽說湖州出美人,便去那裡專訪,在那裡看中了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杜牧與其父母約定,十年之內爭取來此地做官,納此女為妾。此後杜牧一直謀求調往湖州,但到他終於調至湖州,十四年已過去了,當年的女孩子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杜牧頗為傷感,賦詩一首日:“自恨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春時。如今風擺花狼藉,綠葉成陰子滿枝。”本事顯然是為附會這首很普通的傷春詩編出來的,本事的流傳說明,喜談香艷本事的士大夫總是把一首詩的解釋引向他們所期待的視野,給其中塞進庸俗而貧乏的奇談怪聞。隨著這些“夢話”的傳播和接受,一個詩人漸漸成為故事中的人物,被賦予某一種類型化的形象,譬如杜牧,他的形象就是一個喜歡冶遊的詩人。
從此以後,杜牧的名字與揚州的風月繁華牢固地聯繫在一起。凡是嚮往冶遊的才子,無不對揚州做詩意的夢想;凡是來到揚州的詩人,無不按照杜牧詩中所寫的揚州觀察揚州,他們最關注的首先是揚州的歌舞和月下的美人。甚至在揚州城已毀於戰火之後,南宋詞人姜白石在其抒發黍離之悲的《揚州慢》中,仍不忘重複“揚州夢”的囈語:
杜郎俊賞……豆蔻詞工,青樓夢好……二十四橋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