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概況
作者:虹笙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作品內容
冬林他不想活了。
如果你第一次見到冬林是在他工作的時候,根本不會想到他有什麼毛病,聰明的頭腦、靈巧的雙手、機智的談吐、和善的微笑,完全配得上心靈手巧四個字。
有問題的是冬林的雙腿。因為冬林的工作是修理小家電,坐著的時候腿有毛病別人看不出來。
兩三歲四五歲的時候,冬林只是跑得比別的孩子慢些,走路的姿勢難看些,可是,年紀越大那雙腿就越不行了,過了十七八,拄著拐棍走路還常跌,冬林愛面子情願跌也不肯拄拐棍。
冬林知道,他是一個先天性髖關節脫位的患者,這是冬林一個童年的夥伴在讀了醫學院之後告訴他的,夥伴還告訴冬林,這種病在一歲之前診斷了,治療很簡單,手法復位,再固定一段時間,效果非常好;在七八歲之前診斷了,上大醫院做手術,治療效果也不錯;再遲一些,治療就複雜了,花錢多不說,效果還不盡人意;而要是過了十七八,那就可說是無法可治了。冬林知道這些的時候,已經二十好幾,冬林不知道這些的時候,對自己的病還沒多想過,知道了這一切,反而常為此心裡堵得慌,一個人暗地裡流了不少眼淚。
就為這事冬林不想活了?不對,因為冬林有一個好娘,還有許多好朋友。
同一個村的、鄰村的,大三歲的、小五歲的,差不多都是冬林的好朋友,冬林還有許多的好同學。冬林象棋下得好,撲克玩得精,逢到陰雨天,冬林屋裡又是打牌的又是下棋的,一屋子鬧哄哄的。有時,也有人扶了攙了冬林去自己家玩。
冬林有時想到山上去看看,朋友就輪著背上背下;有時冬林說想到湖邊上走走,大家又用腳踏車推來推去。在這樣的日子裡,冬林總是很快活,在別人背上在腳踏車上和夥伴們一同亂吼流行歌曲亂吼山歌,還唱鄉下人唱的那種小調。
娘只有姐和冬林兩個。爹死得早,冬林一點映像也沒有。娘沒有把姐留在家裡招個上門女婿養老,而是讓姐嫁了,這就讓娘和冬林的生活苦了許多。但娘還是送冬林讀完了國中讀完了高中還說要送冬林讀大學,可是冬林在尿漲來了的時候熱情高了用一陣功成績好了,想到自己的腿就消了氣沒有勁得過且過成績又落了下來。
姐嫁了讓冬林和娘的日子苦了,卻也讓冬林對家對娘有了更多的責任,生活也更充實些,或者這也是沒讀過書的娘所希望的。憑著國中高中學過的一點點物理知識,冬林買來工具鼓搗起電器修理來了。先是義務的,再是由著別人給,後來一個朋友說冬林你的技術不錯乾脆到馬路上擺個攤。冬林說那多難。朋友說我叫你這樣做總有我的想法,我在路上有個店,不怎么賺錢就沒開,你就在那裡做,房租什麼的就不說,算你幫我看看屋打開門通通風免得裡面的東西霉壞了,冬林這樣就把自己的事業做到了馬路邊上。當然,後來冬林賺了錢也還是付了那么一點房租。
大概是因為冬林修家電沒有專門拜過師因而手藝不精,也許是因為冬林朋友太多下棋打牌耽擱了時間,還可能是冬林不和別人計較修理費而讓人覺得他的技術不可靠,總之結果是冬林的收入不怎么樣。冬林於是又動起心思做起補鞋修傘配鑰匙修農器等七孔八竅的事來,這樣漸漸地做得大了些,差不多是娘賣一頭豬冬林的店裡就多幾個新品種,冬林多賺的錢也正好能補上娘年紀大了做不動事了而減少的收入。
娘一年一年地老了,病病痛痛多了,娘每次生病都生怕自己這回就死了而丟下冬林一個,總要把冬林叫在身邊說:崽呀,怎么好喔,娘跟不到你同死了,崽呀,娘死了誰給你煮飯誰給你洗漿。娘的眼淚往外淌冬林的眼淚也往外淌,冬林淌眼淚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想到娘的好想到娘的苦,想到自己沒能給娘享一點福想到娘的苦都是自己拖累的。儘管自己賺的錢更多了,卻也只能勉強保證娘崽倆的生活和越來越多的醫藥費。
娘死了,冬林哭了。別人說人死了女哭數肝數肺,媳哭假心假意,崽哭恨天慟地。冬林哭娘就是那種恨天慟地的哭。
不過,冬林不想活了,並不是因為娘死了。
或者,也可以說冬林不想活了,就是因為娘死了。
少了娘頭上的開支,冬林身邊的錢多了起來,錢多了起來讓冬林覺得自己有能力賺更多的錢了,要賺更多的錢就要有更多的本錢,冬林開始向別人借錢了。
冬林的朋友多卻沒有一個是大款,那些在外面有工作的能借一些卻不打算要冬林還就送些給他,於是數目就小了,種田的就不用多說,再借也借不到多少,冬林一共借到幾千塊錢,這對冬林來說也算是一個大數目,往常進貨都是請別人幫著捎回來,這一次貨多,冬林打算自己走一趟。
讓冬林沒有想到的是,走在城裡的街道上,城裡的人拿怪眼看他,看得他心裡發毛,看得他不知道自己的錢是丟了還是被人偷了,總之是沒有了。回到店裡的冬林像霜打了的葉子,蔫了。
冬林想到了死。
無論城裡的還是鄉下的,那些借錢給冬林的人都沒有開口尋冬林討過錢,甚至是提都沒提過,冬林的日子又慢慢地恢復了。如果不是冬林的隔壁換了個店主,也許冬林就沒有真的想去死。
新的店主是一個年輕的寡婦,丈夫在外打工出事故死了,得了許多賠償,寡婦拿出一點就開了這間小店。丈夫家的人和寡婦立下了協定,寡婦要嫁人可以,那筆由寡婦管的準備將來用於寡婦的兒子讀書立業的賠償費的管理權就要收回。
寡婦書讀得少,常請冬林給她算算賬,冬林沒有了娘,寡婦就偶而給冬林洗洗漿漿。一個沒有娶,一個不能嫁,孤男寡女的,沒事也有事了。
冬林他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有人在一個春雨瀟瀟的早晨從冬林家的門口過,不是逢年過節的不打開的冬林家的大門敞開著。那人尋思還有誰想在冬林家做賊么?冬林家還有什麼好偷的么?走過去看看,打算沒事就幫冬林把門關上,走到門口時卻嚇了一跳,冬林只穿著一件單衣睡在門口的地上,身上濕透了,地下全是水。那人要抱冬林上床去,冬林賴在地上不肯,說是自己不想活了。
冬林病了,病得很重,冬林不肯打針不肯吃藥。姐來了,姐哭了,姐真的傷心了,姐咒著自己咒著丈夫,姐一聲一聲地呼喚著冬林呼喚著娘,姐說,冬林那,你要死姐就跟你一塊死,都到陰間跟娘做伴去。夥伴們來看他了,問冬林為什麼冬林不做聲,夥伴們各處有自己的事,寬了冬林的心又忙自己的去了。
打了針吃了藥,冬林的燒退了,冬林把眼光投向窗外,雨過天睛之後,窗外的陽光分外燦爛。躺了一天躺了兩天躺了三天,冬林吸夠了屋裡那陰濕的空氣,他說他要出去,他說要品嘗外面陽光的滋味。姐扶著冬林出了門在門口坐下,冬林在陽光里用鼻子猛吸一下,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陽光里,冬林發現了什麼,對,一隻麻雀,好多年沒見過這鳥了,不是說這鳥沒了么,冬林注意地看著。
天哪,這麻雀……這麻雀的一雙腿……這麻雀不是爪子站在地上,而是用彎曲變形的腿,怪不得它不跳,怪不得它就一個,沒和旁邊不遠的幾隻合群。
看上去,殘廢的麻雀一點也不痛苦,和健康的麻雀一樣的嘰嘰喳喳飛上飛下,只是不能夠蹦蹦跳跳。
冬林仰起頭,想看看太陽,陽光好像是射進了他的鼻腔,立即又是一個響亮的噴嚏。
“好爽。”冬林大聲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