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燃燒的時刻》

《紫金山燃燒的時刻》

這是一本帶有紀實性的文學作品。敘事焦點是1937年12月日本帝國軍隊侵入南京的前夜和接踵而來之恐怖的六天。

基本信息

編輯推薦

1937年12月,日本帝國軍隊的炮火轟開了南京城的大門——紫金山下的這座千年古都與未及撤離的數十萬軍民一起陷入了一座可怕的人間煉獄。

內容簡介

小說以外孫女寧寧和外公這一對被困在南京城內、相依為命的人物為敘事主線,講述了他們在南京大屠殺這場空前劫難中的心靈感受和痛苦磨難。小說以多視角的敘述手法,再現了德國納粹商人約翰·拉貝、金陵女子學院教授明妮?魏特琳、鼓樓醫院醫生羅伯特·威爾遜等國際友人面對日軍的恐怖暴行,全力保護中國難民的人道主義精神和英雄行為,並塑造了林耀光上校、年輕教師海倫和14歲的女孩伊娃等人物。小說富有強烈的歷史真實感,人物心理描寫細膩,場景渲染如臨其境,具有震撼人心的藝術感染力。小說的英文版(SanFrancisco:LongRiverPress)和繁體版(香港三聯出版社)同時出版,作者改編的電影劇本即將由好萊塢拍攝,在銀幕上向全世界講述這個悲慘的歷史故事。

作者簡介

1957年出生在南京。1989年赴美國攻讀博士學位,現任美國西康州州立大學英語教授。曾在美國和國內數家期刊和報紙發表過多篇中、英文作品。包括文學評論,散文、隨筆、社會評論、客座專欄和短篇小說等。已經出版的主要著作有:《回應悲劇繆斯的呼喚:托馬斯·哈代小說和詩歌研究文集》(合著)、《高級英語寫作指南》、《西方寫作理論、教學和實踐》、《超越太平洋》(中、英文兩個版本)、《意中人》(經典小說翻譯)、英文版長篇小說《紫金山燃燒的時刻》等十幾部。

目錄

致讀者 001
引子 001
1937年12月12日禮拜天 001
1937年12月13日禮拜一 055
1937年12月14日禮拜二 091
1937年12月15日禮拜三 127
1937年12月16日禮拜四 179
1937年12月17日禮拜五 213
1937年12月18日禮拜六 267

精彩書摘

寧寧在堂屋的視窗向遠處眺望。
她家住在一個小巷子裡,那是一座二層的舊式小木樓,透過院子裡梅花樹的枝丫,透過兩座被炸塌了的樓之間的豁口,可以看見中山北路的一截,那豁口就像是一張嘴巴的門牙掉了後的模樣。
好多天了,她每天都要在堂屋的窗前站上幾個小時,呆呆地望著紫金山上的煙火,望著前方大路上一輛輛破舊的黃包車、吱吱呀呀的驢車、頻頻摁喇叭的超載的轎車,拖載著笨重的行李駛過。那些給扁擔壓彎了腰的挑夫,抱著啼哭的嬰兒的婦女,攙扶著老爺爺、老奶奶的孩童,還有那些衣衫襤褸、臉上膀子上裹著血跡斑斑紗布的士兵們,匯成一股龐大的逃難洪流,沿著中山北路滾滾向前。
不時,空襲的警報劃破天空,炸彈還沒有落下,人們已經像受驚的兔子四處奔逃,有的人踩過跌倒在地的人的身子,呼天喊地聲此起彼伏。
一個禮拜前,一顆炸彈在離她家不遠處落下,奪走了劉伯伯一家人的性命,還傷了好幾個人。轟炸機飛走後,她從外公的床底下爬出來,發現堂屋窗戶的玻璃裂了個大口子,粗細不一的裂縫向四周彌散著,那是脆弱的玻璃蒙受撞擊、撕裂劇痛的無聲見證。她在樓下的院子裡沒有發現散落的彈片,趕緊找了一張外公練習書法用的宣紙貼在玻璃的傷口處。
自八月份以來,天空中轟炸機不時俯衝而來,炸彈落個不停,把無數的家園炸成殘牆斷壁,把數不清的嗷嗷待哺的嬰孩炸死或變成孤兒,倒在血泊中的母親的衣襟還敞開著……
不過,今天早晨,外面的一切顯得那么寧靜,靜得讓人害怕。滾滾向前的逃難的洪流變得稀稀落落了。人都去哪裡了呢?
她往更遠處眺望:
太陽即將從紫金山後噴薄而出,天際已呈現熊熊燃燒的猩紅,可山的脊背還被蒙蒙的晨靄纏裹著,難以展現它的風姿。山上有幾處沒精打采的煙火,裊裊繞繞地升騰著。
從外公的臥室傳來急促的咳嗽聲,寧寧關上窗戶,轉身向外公臥室走去。外公坐在床上,滿是銀絲的頭隨著吟誦的韻律微微擺動著,念珠在顫抖的手指間一個一個地、有條不紊地移動著,他好像完全沉浸在另一個世界。披在肩上的棉襖已經耷拉下來。
聽到寧寧的腳步聲,床頭柜上籠子裡的百靈兒高興地跳來蹦去。
寧寧靠在床邊,把手放在外公的手裡。外公睜開眼睛,放下手裡的念珠,緊緊握著她的手。
“外公,你不夠暖和。”她輕聲地說。
“沒事兒。”外公喃喃道,嗓音里有輕微的哮喘聲。
外公病臥已經快三個月了。他的病發得很突然。八月的一天下午,寧寧和朋友伊娃一起去金陵女子學院,回來後便發現外公癱在地上,嘴角流淌著口水。她以為外公不行了,哭喊著跑下樓叫人。房東黃姨趕緊上樓,把手放在外公的鼻子邊,探他的氣息。
“外公還活著!我去找醫生來。”黃姨說。
在黃姨和其他鄰居的指點、幫助下,寧寧擔當起照顧外公的責任。經過幾個禮拜的針灸和喝草藥湯,外公幸好沒有完全癱瘓,但不能再做他喜歡的事情了:在餐桌上鋪展開宣紙,痛痛快快地練習書法;到佛廟去燒香進貢;帶寧寧去夫子廟觀賞色彩斑斕的鳥和有著萬般神韻的雨花石;更不用說洗衣、做飯這類家務活了。
外公病後,在他的床腳和牆之間擠進了一個長方型的、黑乎乎的木盒子,看上去是那么的陰冷,卻又那么的不容置疑。
那是一口棺材。
是她有生以來最討厭的東西。
五六個鄰居費了好大勁才把棺材從狹窄的樓道里抬上來,放在外公的小臥室里。外公想把後事準備好。
寧寧無論如何也難以把棺材與外公連在一起,那是屬於兩個永遠隔絕的世界。她實在不能想像外公躺在裡面、被人抬走、被深埋在什麼地方,她再也看不見外公慈愛的臉,再也聽不到外公柔顫的念經聲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她只希望外公不要離開她,外公永遠和她在一起。“餓嗎,外公?”
“不……有一點。”
“那我去做早飯吧。”
寧寧轉身走時,百靈兒在籠子裡又蹦了幾下。招呼我嗎?寧寧停下。百靈兒歪著小小的腦袋,豆珠般圓亮的眼睛凝視著她,閃著孩子似的好奇和期待。
“給我唱支歌吧,小不點兒?唱歌就先餵你。說話算話。”
百靈兒搖動腦袋,撲動翅膀,咕嘟了幾聲。圓潤,悅耳。
“它可真不簡單,是不是,外公?”寧寧咯咯地笑了。
“是的,可真是個金嗓子呢!”外公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微笑。
寧寧走進廚房,揭開牆角米缸的蓋子,取一茶匙米,回到外公的臥室,把米放在籠子裡的一個小木碟里。百靈兒快活地蹦跳著,嘴裡咕咕個不停。外公轉過頭來,望著百靈兒歡快地啄食,嘴裡也不時發出滿足的、慈愛的嘆息聲。
寧寧回到廚房。
水和電昨天就停了,好在事先儲存了兩小缸水,只要節省用,也可以維持一兩個禮拜。
她提起爐子上的壺,昨晚封爐子時留下的透氣眼裡只剩下微弱的紅光,但爐火沒有滅。她蹲下來,拿起火鉤,打開爐門,把爐膛底部燒盡了的灰渣鬆動抖落下來,再起身往爐子裡放新煤塊。一股熾熱、乾燥的灰末飛揚而起,嗆得她咳嗽了好幾下。
“沒事吧,寧寧?”外公喊道。
“沒事。”她用袖子揩了揩臉、鼻子上的灰。
她抓了兩把米放到碗裡,淘了一次後倒進另一個小鐵鍋里,加些熱水,把鍋放到爐子上。
她舀一杯水,往水裡撒了少許的鹽,漱口,再往臉盆里倒少許的水,水剛把盆底蓋住,洗臉。
然後去爸爸、媽媽的臥室拿鏡子和梳子。爸爸、媽媽的臥室占裡間的三分之二多一些,外面的三分之一是寧寧的小臥室,僅隔一層薄薄的木板牆和一扇小門。爸爸、媽媽有多久沒在自己的臥室里睡覺了?他們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寧寧把鏡子放在窗台上,開始梳頭。她天生一頭濃密烏亮的頭髮,小時候,媽媽總喜歡不緊不慢地為她梳頭,靈巧的手把頭髮編成一對漂亮的辮子,再把一根粉紅或紫色的絲帶打成蝴蝶結紮在她的頭上。每次媽媽去爸爸那裡探親,早晨就是外公坐下來給她梳頭,不過,外公的技術遠不如媽媽。近幾年來,梳小辮子的事由寧寧自己承擔了,媽媽在家時也大致如此。
鏡子裡的女孩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細長的眉毛,直挺的鼻子,線條分明的嘴巴。只是額頭上有個小小的疤痕,如果不湊近是看不見的。寧寧沖女孩微笑、噘嘴、做了個鬼臉。
“小不點,虛榮不如虛白啊!”寧寧心裡學著外公的口氣指著鏡子裡女孩的鼻尖教訓道。
廚房裡傳來啪啪聲響。寧寧趕緊跑過去,揭起鍋蓋,鐵鍋里薄薄的、乳白色的米粥開始沸騰,從中心向四面綻開著、怒放著。
以前早餐時,寧寧常去小巷口買碗嫩嫩的豆腐腦。小餐館的老闆是五十來歲的劉伯伯,他總要往豆腐腦上澆兩湯匙香辣的調料,吃起來特別有味。如今,劉家的餐館只剩下幾堵殘牆斷壁了。
“寧寧!”
“來了。”寧寧緊步來到外公臥室,“想起床嗎?早餐一會兒就好了。”
“好咧。”
外公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把腿移到床邊,一隻手搭在寧寧的肩上,手顫抖個不停。寧寧右手扶著外公的腰,左手挪動外公細瘦的腿,把腳引到地上那雙棉鞋上。外公終於站立起來,大口喘息著。
“行嗎,外公?”
外公點點頭。
寧寧幫外公扣好棉衣的紐扣,扶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堂屋的餐桌邊,然後端來臉盆讓外公洗臉。等她回到廚房端來早餐時,外公已經洗好臉了,布滿皺紋的臉透出些許紅色。
外公捧著小碗的手顫抖個不停,好久才把粥送到嘴裡。
“外公,”寧寧咯咯笑道,“你鬍子粘上粥了。”
“真的?”外公似不相信地問。他放下調羹,想用手指抹掉粘在鬍子上的米粒。
“我來給你擦吧,外公。”寧寧起身用毛巾輕輕揩擦他的鬍子。
“外公越來越不中用了。”
“別動。”
外公像個孩子似的一動不動地坐著。
“才不是呢。”她擦完後寬慰地說,“看你今天的氣色,多好。”
她轉身去拿窗台上的鏡子。
“免了吧。”外公輕聲地笑了。
“好吧,不過你今天氣色就是特別好。”
“想讓我感覺好些,是不?”外公突然咳嗽起來,呼哧呼哧地喘氣,臉色發紫。
“吃飯時不能說話,不然會噎著的。”她趕緊到外公身後在他背上輕輕地拍。
“好些嗎?”
“嗯。”外公咳嗽緩解了些,“寧寧,你該離開這裡的。”
“去哪兒呢?”
是的,去哪兒呢?
去下關或是燕子磯的碼頭,然後從那兒乘船去投奔爺爺家或是外公家的什麼遠親?讓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子獨自一人走那么遠,外公不放心。
“跟伊娃去吧。”幾天前她最要好的朋友來,講起有幾個長住在南京的外國人成立了安全區,外公聽後就勸寧寧去。
“不。”
“那就跟黃姨她們家去吧!”昨天黃姨家主動提出來要帶寧寧一起走時,外公也這么說。
“不。”
“你怎么這么倔!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聽大人的話!”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外公這樣著急發火。
“我不願意把你一人撇在這裡!”她當時跺著腳離開外公的臥室,眼睛裡含著淚。
“不要為我擔心。”外公咳嗽緩解一些後寧寧又坐下來吃早餐,“日本人真的會打進城嗎?他們會找我這個毛孩子麻煩嗎?”外公嘆了口氣,搖搖頭。
“瞧,今天早晨多靜啊!”她抬起頭來說。
“但願能這么安靜幾天。”外公邊喝粥邊嘟囔道。
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陣的爆炸聲和噠噠噠的機槍聲……
寧寧刷地一下站了起來,衝到視窗,打開窗戶。
爆炸聲和機槍聲顯得更響,更清晰,更近了。腳下的地板顫抖著,桌上的碗和調羹也啪啪作響。
“是紫金山那邊!”寧寧聲音激動地說,“還有城南那邊。”
她把窗戶關上後,玻璃和貼在玻璃上的宣紙發出塞率不安的顫動聲。
“看來日本人今天是不攻破城門就不收兵了!”外公憤憤道。
她在外公身邊坐下,把手放到他的手掌里。外公好像也在發顫。
要是爸爸、媽媽在家就好了!他們會知道該怎么辦的。
媽媽今年七月份去上海時,本想帶寧寧一起去的,當時寧寧有一年左右沒有看見爸爸了。再說,又是暑期。可是,戰爭的氣氛越來越濃,媽媽臨動身前改變了主意,她說還是把寧寧留在南京和外公在一起安全些。
“寧寧,怕嗎?”外公問。
“不怕。”但她知道自己是怕的,至少是很擔心的。
“不怕就好。這么著吧,我們得有些防備。”
“怎么防備?”
“首先是吃的和喝的。”
“已經存儲了些水,還有一袋幾天前你讓我買的饅頭。”
“行。”
“再加上兩瓶子鍋巴、昨晚吃剩的米飯什麼的。”
外公點點頭:“去把吃的東西都收到一個紙箱子裡,得藏起來。”
她去廚房忙乎起來。
當她把一個裝滿吃的紙箱子從廚房裡搬過來時,鼻尖上已經滲出亮晶晶的汗珠。
“藏在哪裡呢?”她喘著氣問,感覺懷裡抱著的紙箱越來越沉,“媽媽的房間?”
“不,我的房問。就藏在我的床底下,沒有人會往那兒看的。”
寧寧把紙箱搬到外公的房間,爬到床下,把它推到最裡面、最暗的角落。從床底下出來時,她發現百靈兒在籠子裡不安地跳動著。
“不會有什麼事的,小不點。”她彎腰對小鳥安慰道。
遠處又傳來一陣爆炸聲和噠噠噠的機槍聲。
百靈兒歪著腦袋,圓亮的小眼睛凝視著寧寧的眼睛,仿佛有些懷疑。
回到堂屋時,外公還在餐桌邊閉目念經。
“寧寧,去拿鏡子和剪刀吧。”
“什麼?”
“你的頭髮必須要剪去。”
她見過留短髮的婦女和年輕姑娘。伊娃的頭髮就很短,剛能蓋住耳朵。金陵女子學院的大多數學生也都是齊耳的短髮,配上白襯衫和黑裙子,看上去是那么摩登,那么精神。
她把剪子和鏡子遞給外公,把凳子挪近外公坐下。外公捋起她的一綽頭髮,手又顫抖起來。
“還是讓我自己來吧。”她站起來從外公手裡接過剪子。“我給你修鬍子不是修得很好嗎?”
她捋起一撮頭髮,把剪刀對準了的時候嗓子眼哽咽了一下,然後咔喳咔喳地剪開了。
她剛要把第一撮頭髮扔到地上,外公連忙伸手接過去,握在手裡動情地撫摸著。
她開始用剪刀滿頭地剪,不時停下來朝鏡子裡看看,比給調皮的孩子掏了個底朝天的麻雀窩還亂。爸爸、媽媽、黃姨、大妹、二妹還有伊娃她們見了,還不笑掉了牙,媽媽說不定會掉眼淚呢。
她覺得鼻子陣陣發酸。
“會長起來的,寧寧。”外公低語道。
她盯著鏡子,沒有吱聲。
“沒幾天就會長起來的。”
“知道。”她滿臉的不開心。
“再就是你的臉了。”
“臉又怎么啦,外公?”她真的不高興了。
“得把她抹黑。”
“我憑什麼要把自己弄得像個醜八怪?”她打斷外公說。
“你長大就懂了。”
“我已經長大了。我燒飯、洗衣什麼事不做啊!”
“不錯,可你現在還是個小姑娘喲。”
“好吧,你要這么說我有什麼辦法呢。”她起身往廚房走去。
“回來。”外公說。
“不是用煤菸灰嗎?”
“不,那玩藝太對不住我的寧寧了。去拿我的筆墨來。”
“好咧!”她轉過身,連蹦帶跳著去外公的臥室。
她拿了一枝毛筆,一塊硯台,還有幾枚墨。其中一枚墨散發著淡淡的、清醇的香味,好像窗外枝頭上的梅花突然間盛開的味道。這枚墨是爸爸回來時送給外公的禮物,外公只用過一次。外公說它太稀貴了,不捨得用。
現在外公忽然想到用它,寧寧不明白。
她去弄了一小碗水,倒了幾滴在硯台里,把墨放在硯台里按順時針方向慢慢地、均勻地磨動。
她從來沒有在臉上施過脂粉。
“你年紀還小著呢,用不著。”幾年前的一個早晨,媽媽對她說過。當時她正在窗台邊,望著媽媽把帶有一絲甜香氣的白粉撲在臉上。
外公從她的左眼開始,毛筆尖顫抖著順著她的眼睫處慢慢地移動,有一種涼絲絲、癢兮兮的感覺,她咯咯地笑了。
“坐好了,別動。”外公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可以感覺到外公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外公剛把眼睛、鼻子和嘴巴畫好,她就想照鏡子。
“還沒完呢,”外公阻止。
“就看一眼。”
她看上去像個小精靈似的,不對,像個妖怪。不對,更像京劇里的猴王孫悟空。是啊,她要是孫悟空就太棒了,可以從耳朵里抽出像針那么細的小棒棒,念一兩句魔語,小棒棒立刻就變成碩大無比的金箍棒,她揮舞著金箍棒向鬼子衝去,鬼子都跪在地上求饒!她也可以從頭上拔下一根頭髮,輕輕吹幾下,成千上萬的小猴王就會從她的手掌里跳下來,揮舞著袖珍金箍棒,發出震耳欲聾的吶喊,把鬼子趕出城門。
如果做不到這些的話,至少可以用金箍棒劃個大大的圓圈,為自己建立個安全區,邀請她認識的所有的人,世界上所有的好人,都到圈子裡來,這樣,日本人——就連天上的炸彈,也無法傷害到圈子裡的人了。那該有多好哇!
遠處又傳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
機槍噠噠噠地叫喚著。
窗戶上的玻璃和宣紙嗡嗡地震顫著。
外公的毛筆在她的臉上飛舞起來。
她的臉被墨色覆蓋了,即使不照鏡子,也可以想像自己是什麼模樣。再說,沒有時間再照鏡子了。 “寧寧,你得找個藏身的地方。” “還是在你的床下吧?” “不行。” “媽媽的房間?媽媽的衣櫃很大的。” “藏哪裡也不能藏在那兒。” “那藏哪裡呢?” “我的房問。” 外公的房間?如果不藏在他的床下,還有哪裡呢?喔,那口棺材!
“是的。”外公的聲音還是那么輕,但口氣很肯定。
“你不是在逗我吧?”她幾乎笑了。
“不是。”
那裡面漆黑漆黑的,沒有空氣呼吸,不要等什麼人來殺她,自己就先被嚇死了。她不能這么活埋在那個討厭的棺材裡。另外,那是為外公以後準備的啊。
“就藏在那裡面吧。”外公無奈地說,“誰也不會往那裡面看的。”
“那——”她猶豫了一下。
他們來到棺材邊上。
寧寧心裡一陣發緊,現在她得躺在那裡面,不然,外公會生氣的,再說,也沒有更好的地方藏身。
她試著打開棺材,蓋子很沉。她用手指扣住蓋子邊緣,連推帶搡地終於把蓋子掀開,手指都弄疼了。
一陣清新的木香撲鼻而來,裡面沒有油漆,只是光禿禿、黃兮兮的木板,還能看見那些黑乎乎的釘頭,很扎眼,給人不祥的感覺。
“外公,那我跳進去了?”寧寧試探著跨進棺材。
一轉念又對外公說:“如果蓋上蓋子我會悶死嗎?”
外公呵呵笑了,“把我們的寧寧悶壞了可怎么了得啊!得想個辦法。對了,在裡面那個角墊條毛巾,既可透氣又可透一點光。”
“好咧!”
外公忽然咳嗽起來,並粗聲地喘氣。
“外公,你快到床上去躺下來。”她從棺材裡爬了出來。
外公回到床邊時,百靈兒在籠子裡拍著翅膀咕咕了幾聲。外公伸手撫摸鳥籠子。
“寧寧,”外公喘著粗氣說,“把百靈兒給放了吧。它陪伴我們也夠久的了。”
“外公?”
外公點點頭。
“跟我來吧,小不點。”她從外公手裡拿過鳥籠。
她打開堂屋的窗戶,拉開鳥籠的小門。百靈兒搖晃了一下小腦袋,圓亮的眼睛好奇地凝視著她。
“你自由了,小不點。”
百靈兒蹦跳到門口,拍了拍翅膀,一躍而起,飛到窗外的梅花樹上,歇在一個嫩枝頭上,載著它的枝頭輕輕地彈動著。百靈兒又朝她看一眼,發出幾聲清脆、圓潤的叫聲,忽地騰起,向空中飛翔而去。
外面又傳來一陣轟隆的爆炸聲,噠噠噠的機槍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她吃了一驚,猛地關上窗戶,趕緊回到外公臥室,扶外公在床上躺下。
她站在棺材邊,茫然地望著裡面。
“外公,你見過日本人嗎?”
“見過。”
“他們長得什麼模樣?”
“跟我們中國人很像。”“真的?”她回過頭來看外公。外公點點頭。
“一模一樣?”
外公猶豫了一下說:“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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