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概況
作品名稱:姽嫿詞·恆王好武兼好色創作年代:清代
作者:曹雪芹
作品體裁:七言古詩
作品出處:《紅樓夢》第七十八回
作品原文
恆王好武兼好色,遂教美女習騎射;穠歌艷舞不成歡(1),列陣挽戈為自得。
眼前不見塵沙起(2),將軍俏影紅燈里;
叱吒時聞口舌香(3),霜矛雪劍嬌難舉。
丁香結子芙蓉絛(4),不系明珠系寶刀;
戰罷夜闌心力怯(5),脂痕粉漬污鮫綃(6)。
明年流寇走山東(7),強吞虎豹勢如蜂(8);
王率天兵思剿減,一戰再戰不成功;
腥風吹折隴中麥,日照旌旗虎帳空(9)。
青山寂寂水凘凘(10),正是恆王戰死時;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育昏鬼守屍;
紛紛將士只保身,青州眼見皆灰塵。
不期忠義明閨閣(11),憤起恆王得意人;
恆王得意數誰行(12)?姽嫿將軍林四娘;
號令秦姬驅趙女(13),穠桃艷李臨疆場。
紡鞍有淚春愁重,鐵甲無聲夜氣涼;
勝負自難先預定,誓盟生死報前王。
賊勢猖獗不可敵,柳折花殘血凝碧(14);
馬踐胭脂骨髓香,魂依城郭家鄉隔。
星馳時報入京師(15),誰家兒女不傷悲!
天子驚慌愁失守,此時文武皆垂首。
何事文武立朝綱,不及閨中林四娘?
我為四娘長嘆息,歌成余意尚傍徨(16)!
作品注釋
(1)“穠歌”二句:意思是恆王對美女歌舞已引不起興趣,倒對她們列隊弄槍洋洋自得。(2)塵沙起:指發生戰爭。
(3)“叱吒”句:作者的友人敦誠《鷦鷯庵筆塵》:“吾宗紫幢居士《麗人詩》中有‘脂香隨語過’之句,較之‘夜深私語口脂香’(這是白居易《江南喜逢蕭九徹五十韻》中的詩句。‘夜深’原作‘靨笑’。)尤覺艷媚無痕。”但小說中詩句並非沿襲。叱吒,呼喊,吆喝。
(4)丁香結子:狀如丁香花蕾的扣結。芙蓉絛,色如芙蓉的絲帶。
(5)戰罷:習戰結束。夜闌:夜深。
(6)鮫綃:手帕。
(7)流寇:流竄的盜賊。亦常作為對農民起義軍的誣衊稱呼。走:賓士。山東:太行山以東。
(8)強吞虎豹:即強吞如虎豹。
(9)虎帳:軍中主將所在的帳幕。
(10)凘凘:水聲。
(11)不期:想不到。忠義明閨閣:即閨閣明忠義。
(12)數誰行(háng):要算哪一個。行,語助詞,用於自稱、人稱各詞之後。見張相《詩詞曲語辭彙辭》。
(13)秦姬、趙女:泛指美女。古人常說秦國和燕國、趙國多佳人。秦、趙非實指。姬,古時婦人的美稱。驅,率隊進軍。
(14)血凝碧:《莊子·外物》:“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後多以“碧血”說效忠死節者。
(15)星馳:指使者快馬如流星飛馳。
(16)余意尚傍徨:尚有未能盡言的感慨留在心中不去。
作品賞析
這首詩是《紅樓夢》中賈寶玉所作,與賈蘭的《姽嫿詞·姽嫿將軍林四娘》、賈環的《姽嫿詞·紅粉不知愁》都出自小說的第七十八回。賈政與眾幕友談及恆王與林四娘故事,稱其“風流雋逸,忠義感慨”,“最是千古佳談”,命賈蘭、賈環和賈寶玉各吊一首。賈政所敘述的情節是作者利用了舊有明代傳說史事而加工改緝的。“姽嫿”一詞初見於宋玉《神女賦》,形容女子美好貞靜,所以小說中說,加以“將軍”二字更見奇妙。
《姽嫿詞》突出地表現了曹雪芹政治觀點上的矛盾:他一方面不滿封建制度,一方面又想“補天”;一方面憎惡政治腐敗、現實黑暗,一方面又為清帝國的命運擔憂,為他們這個階級的沒落而哀傷;一方面同情奴隸們的痛苦和屈辱,為受冤遭迫害者提出強烈的控訴,一方面又主張“清清白白”地做人,“守著多大碗兒吃多大碗的飯”,反對奴隸們用暴力來推翻現存的制度、爭取自身的解放。在《姽嫿詞》中,他以當今皇帝褒獎前代所遺落的可嘉人事為名,指桑罵槐,揭露和嘲笑當朝統治者的昏庸腐朽和外強中乾的虛弱本質,這是大膽的。但是,把封建王朝在農民起義風暴的猛烈掃蕩下的土崩瓦解看成是一場災難,把向革命勢力作拚死頑抗的林四娘當作巾幗英雄而大加讚美,這又說明曹雪芹並沒有完全背叛自己的階級。
清代康熙之後,政治上轉向黑暗,隨著農民與地主階級的矛盾鬥爭日益激化,農村中的奪糧、抗租和“搶田奪地”的鬥爭也此起彼伏,大規模農民起義的條件雖則尚未成熟,但已在醞釀之中。封建地主階級中一些對現實比較有清醒認識的人,開始擔心像前代青州唐賽兒以至李自成那樣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不久就會重新出現,哀嘆沒有人能“挽狂瀾於既倒”。《姽嫿詞》正反映了這種深懷隱憂的沒落階級的思想情緒。
脂硯齋在小說寫到“黃巾、赤眉一幹流賊餘黨”時曾加批語,以為不能實看這些話,否則,“便呆矣”,還說“此書全是如此,為混人也”。因而,目前有些研究紅學和史學的人認為,從史事看,林四娘應死於抗清,“非與義軍為敵者”(周汝昌《紅樓夢新證》第230頁 ),此詩實“與義軍無關”,“對立面為侵擾青州之清軍”,這樣寫是為“避清帝爪牙之耳目”,或者更肯定地認為“是指崇禎十五年(註:崇禎十五年為1642年)十二月清軍在未入關前一次入侵明境山東青州之事”(引自徐恭時一九七六年八月三十一日的信件)。此說,不僅關係到作者對農民起義的政治立場問題,也關係到這位滿族子弟會不會存在某些反滿意識的問題。這是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的。
關於小說的人物形象,《姽嫿詞》這段情節在小說描述晴雯之死的過程中是強行插入的,表面上像是游離的、節外生枝的。賈寶玉吊晴雯撲了空回來,就被叫去做吊林四娘的詩,做成《姽嫿詞》,作者連過渡的文字也不要,緊接著就讓他撰寫《芙蓉女兒誄》,這一切其實都是有用意的,那就是通過詩來暗示誄文中所包含的政治寄託。然而,把一個以生命去酬答平日恩寵的貴族姬妾與一個遭封建勢力迫害而死的女奴放在一起寫,以便作某種類比的意圖,從階級觀點來看是有問題的。它同樣清楚地表明了曹雪芹思想中所存在的深刻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