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北京姑娘在東京之陌生的地方
飛機突然重撞了一下,豐子頓時緊張起來,難道自己要遇難了,隨即覺著機身在向前衝去時所引起的顛簸,這種顛簸絕不同於在空中,而是碰著了堅硬的東西,她清醒地意識到飛機著陸啦!那狂跳的心臟立即減慢了速度,也許正是這意外的戲劇性的變化,反倒緩解了她內心的焦慮和不安。
當她隨著旅客魚貫地走出飛機時,才發現自己隻身來到了一個巨大的現代化的機場,“可以不講話,但不能離開人群”。她默默地告誡自己,她跟著旅客推著小車,提了行李,辦了入境手續,驗了關,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已踏進了日本國的大門內。
憑靠位置和建築的外形,豐子輕易地找到了中央建築。她心裡有底兒了。接下去就要乘一輛開往市中心皇子飯店的轎車。就在豐子提著手提箱,背著背包向那停靠在道旁的車輛走去時,突然有人喊:
“英——子——”
聲音十分渾厚。
她本能地扭過了頭,發現老遠地方有一位高個穿紅色t恤衫,戴眼鏡的青年,在快步向她走過來,豐子急忙扭身走開了,為了轉移對方的視線,她選擇了和轎車相反的方向,頭也下回地走了一陣,才停下了腳步。她繞道彎到轎車時,車門的自動扉就要關閉了,真險呀!誤了這趟車,下次就得幾個小時以後了,皇子飯店有人等著她呢!
在車上坐穩後,她才敢在擁擠的人群中尋找那穿紅t恤衫的人,他正背對著她,離她很遠,手中舉著一面三角旗,可惜她沒有能看清他的臉,他一定是看錯人了,險些兒誤了她的大事!
車子向東方駛去,就像飛馳在一座大工場內,周圍的景物並不陌生,樓群、綠化的植物、田野……唯一有些新鮮的是,道路兩旁那厚厚的、高高的隔音牆了,由於建築物離高速公路太近,來往車輛川流不息,巨大的噪音影響了四周人們的生活。兩個小時左右,豐子看見了那林立的、火柴盒似的摩天大樓和那些在半空中飛跑著的車輛,和縱橫交錯的立體交叉橋……她的心又劇烈地跳動起來,她知道東京市中心就到了。
說實話,雖說北京近年來修建了很多大賓館,英子還在大飯店工作過,可她從來沒有進去過,並不是沒有機會而是沒有興趣。她能想像走在裡面的拘謹和約束,太不自由啦!
豐子一直搞不明白,為什麼英子不肯花半天時間到成田機場來接自己,而卻肯讓自己去住高級賓館,一夜沒有2—3萬円(日元)是絕對住不下來的,折合人民幣1千元左右,豐子總是將標著円的價值去和人民幣相比,常常瞠目結舌,她意識到自己進入了一個高消費的國土上。
汽車漸漸地減慢速度,開始向道邊滑過去。豐子意識到皇子飯店到了。抬眼望去,這是一幢奶白色的高大建築,無論是色調或風格在四周高聳的樓房中都是鶴立雞群的。由於匆忙,她並沒有看飯店的標誌,站在門前的那些穿著嶄新制服的服務員,已禮貌地站在大轎車的門口,深深地鞠著躬,口中還輕輕地念念有詞。後來當豐子自己在餐館打工的時候,也練會了這一套功夫:
“…………”(日文:歡迎光臨)
那時候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裡發毛,空著的右手下意識地去摸口袋裡剩下的500円,合人民幣大約20元。豐子簡直無法控制自己。一想到這是她手邊僅有的一點兒財產,真是肝顫!兩腿發軟,雖然人已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但那兩扇熠熠閃光的玻璃大門已自動打開啦!扭身向後邊望去,大轎車已經開走,她只得硬著頭皮進了飯店。
展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大廳,猶如走進了富麗堂皇的宮殿,粗粗的一瞥,豐子無法說清前廳的米數,令她目不暇給的是那擺放在廳內的千姿百態的大理石雕像。她雖不能準確地說出每座雕像的出處和來歷,但無論是女神、少女或英俊的王子都是栩栩如生。豐子的腦袋裡突然產生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想法,如果是深夜,沒有燈光站在大廳內,會被這些逼真的雕像搞得丟魂喪膽的。大廳四周都是裝飾極講究的迴廊,讓人有一種看不到盡頭的感覺。屋頂上懸掛著的枝形吊燈,猶如星光燦爛的夜空,熠熠生輝。
大廳內還有一件獨特的設施,通往二樓的除迴廊上的電梯外;有鋪著紅色地毯的樓梯;此外還在大廳中央設有兩部永不停息的傳送帶,由此可見皇子飯店的不一般了。
說真的,以前豐子在電影中也沒有見過這么氣派的飯店,都有點兒看傻眼了……
當一個穿著藍色套裙,梳著披肩長發的玉立亭亭的女郎,向她輕盈地走過來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大廳中佇立太久了,頗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傻氣,因而引起了飯店服務人員的注意。按常規進飯店就應該去辦登記手續,這裡又不是供人觀賞的博物館。她迅速地用眼尋搜了一下,發現辦公的台子在大廳的一個角落。她急忙拿起皮箱,背好背包,想避免和語言不通的服務員進行交談,誰知忙中有錯,背包竟沒有挎好,從肩上滑落了下來……
那女服務員竟然搶先一步,用手去提皮箱。
豐子用手緊緊地握著箱子的把手,她知道在國外進行的都是有償服務,可她就是有力氣而沒有錢,當然要想辦法揚長避短了。這主動權可是在自己手裡。她使出拔河的勁兒,打定主意不肯輸給對方……
“豐——子——”
極輕的,但卻是千真萬確的喊聲,絕不摻著任何幻聽。豐子大吃一驚,自己不會是做夢吧?這一驚可不大要緊,手中的勁兒自然是泄了,箱子竟落入對方之手。她急忙抬起臉來,盯視著對方,才發現這年輕女人戴著一副墨鏡,豐子立即意識到她不是飯店的服務員。她匆匆地打量了一下對方,才發覺自己太粗心了。這女子穿的藏青色的西服套裝,不僅做工精細,質量也是上乘,辨認面料還是最近因為來日本要做些衣服和媽媽學的呢!上衣有些寬鬆,裙子是絕對超短的,據說這是近年來日本流行的服裝款式,露在西服外表的白色繡花襯衣的領子,肯定是手繡的,顯得素雅華貴,袒露在外的白皙的胸部上是一根纖細的鑲嵌著紅色珠子的金項鍊,豐子無法辨認那珠子的真假,但那項鍊的樣式卻會令年輕女孩子們著迷的……順藤摸瓜望過去,一雙修長的富有女性魅力的大腿,罩在一雙淡灰色的長筒絲襪內,使她一身的穿著色調十分協調,楚楚動人。
粗略的目測,豐子覺著來人應該和自己的個子相仿,但因為對方穿的高跟鞋跟兒很高,她才顯得略遜一頭。她們相對站了片刻,豐子不知道如何打破僵持的局面。她不僅拿不定主意應該講什麼樣的話,甚至該用哪種語言都不清楚。中文?日語?英文?
“我是英子!”對方講話了。
豐子乍一聽,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依然是愣愣地站著。
“怎么還傻站著!我是英子。”
這聲音熟悉極了,的確是英子!豐子如夢方醒。當她明白了以後,很難說清楚那一瞬間自己的感受:是驚、是喜、是氣、是惱,是恨、是怨?……撞擊著她的最大衝動是,要摘掉英子的那副道具眼鏡。她不明白為什麼你在我面前還戴著假面具。我要撕破你的偽裝,這一衝動確實包含著有被戲謔後的憤怒。
當她猝不及防地向英子伸過手去,打算強行摘掉眼鏡時,英子本能地將頭歪向一邊,閃開了,厲聲地說:“別胡鬧,這是在日本!”
豐子立刻像泄了氣的皮球,兩手垂了下來,以前在國內,她早已聽慣了英子對自己的申斥,因為英子是早來人世間五分鐘的姐姐。
“背好你的背包,和我一起到櫃檯去辦理手續。”英子的聲音放緩和了。但仍然是命令的語氣,軟中有硬。
豐子滿臉不高興地、默默地跟著悄然行走在大廳里的英子後面,後悔的念頭緊緊地纏住了她:“我不應該到日本來!我到底為什麼來的?為誰來的……”她的頭腦里反覆盤鏇著這幾個問題,她甚至暗自橫下了一條心,當英子空下來,有時間和自己面對面坐下來交談的時候,她會直截了當地向她提出來,“給我打張機票,讓我回去!”她內心裡覺著受了委屈,挨了欺侮,蒙受了侮辱,而肇事的對方竟是英子,這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
其實她來日本,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英子,無論在國內、飛機上、抑或是踏上日本領土的短暫時刻,在她的腦海里活靈活現地描繪出了,與英子相遇的生動的震顫心弦的場面。那將是終身難忘的,要知道她們是同胎一卵的孿生姐妹,她們原應在飛機的弦梯下,手拉著手,互相依偎著,緊緊地依偎著,拍上一張紀念像。而眼下這場景卻是她做夢都夢不到的……
豐子原是漫不經心地站在一旁看著,她聽不懂英子在和服務員談些什麼,可她不得不佩服英子學語言的能力,一年半前她還是一個不懂五十音圖的日語盲,如今講話不僅流利,語音還非常圓美,不知根知底的,誰也不會想到她是中國人,特別是她那一套入時的打扮。
男服務員不時地哈腰、低頭,口中念念有詞,從那滿臉堆笑的樣子看來,似乎是在向英子表現歉意。
英子挺直腰桿,面部表情沒有變化,至少表現了某種不滿。
突然,男服務員從櫃檯的旁邊繞出來,接過英子手中的皮箱。
英子又去拿豐子的背包。
為了避免交談,豐子特意又將背包帶往肩里移了移。心想這裡不僅有隨身用的東西,還有爸爸媽媽給你帶來的親筆信和像片呢!
英子是聰明人,立刻向男服務員打了一下手勢,他知趣地將皮包提走了。
兩人相跟著走出了皇子飯店的大廳。本來豐子的腦海里塞滿了疑團:到了旅店為什麼不到房間去休息一下?皮箱提到哪兒去啦?為什麼住這樣豪華的旅館?為什麼不去成田機場接我?……她覺著懶得啟口,一切事物在她的眼中看來都十分陌生:陌生的國土、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語言,讓她覺著冷徹肌骨的是:最熟悉、最親切的人也變成了莫測高深了,身旁仿佛包裹著層層的述霧,雖然英子近在咫尺,卻讓她有一種遠在天邊的感覺。
看來英子是有意避開人們的視線,在走出皇子飯店的大門後,她才放慢了腳步和豐子並肩走在一起。
“怎么啦!累啦?不高興啦?想奶奶啦!”英子講話了,自然說的是中國話,否則豐子聽不懂!
豐子懶得理她,在國內她就有一種咄咄逼人的壞毛病,現在還要加一個“更”字,仿佛是在她的王國里一樣。
“大概是嫌我沒有到成田機場去接你吧!這不是請假的問題,而是我不能去。人們會看見我的……”
“誰,誰會看見?!”豐子實在憋不住了,沒有好氣地衝口而出,隨即覺著有點失誤,喃喃地嘀咕道:“有一個人喊英子……”
英子聽了十分警覺,放慢腳步認真追問:“在哪兒?什麼人?在什麼樣的場合下?”
豐子粗粗地形容了一遍,在英子再三盤問下,顯得有些不耐煩,“我沒有看清他的臉,我告訴你了!”
英子花了不少時間,試著去啟發豐子對那個男人進行一下更詳細的外形的描述,最後她十分有把握地判斷說:“他很可能就是南雲隆,我在日語學校讀書的老師……看來我不去機場是對的……”她自言自語地說:“要不然會露餡兒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不但日本話不懂,中國話也不明白啦!”豐子沒有好氣地說。
“我會讓你明白的,不單是日本話,也有中國話!”英子笑著說並沒有發火。
“我們這是到哪兒去?”她們說著已走完了一條長街,正沿著通往地下的台階,拾階而下,豐子不得不問了。
“到你的家去呀!”
“我的家?!”豐子停在石階上,不往下邁步啦!“剛才我們不是在旅館已訂了房間!”
“不,沒有訂上,旅館全部滿了!其實我們也不想住在那裡。那是最安全的……我們接頭的地點。”
“那我的箱子呢?”豐子有些著急,自己來東京的大部分家當都放在了裡面,包括衣服、鞋、書籍,平白無故地丟了可不是鬧著玩的,這皮箱不管是留在日本或離開日本都是至關重要的。
“箱子暫暫存在旅店。在合適的場合,我會安全無誤地送還給你!”英子寬慰說。
“其實我的箱子並不太沉,咱倆輪流提著就拿走了。何必寄放在旅店內,不單單花錢,還得再來一趟,這是脫褲子……”
“你少講點兒俏皮話行不行,事情可不象你想的那么簡單。兩人提著大箱子回去,會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的!”
“我真不明白,是你叫我來的,可我來了以後,你又處處事事怕人看見我,怕人家知道你有一個孿生姐妹,想把我捂起來,還是攪亂別人的視線?我可是越來越糊塗了。”豐子講話時流露出無法抑制的憤慨。
“別把事情渲染、擴大化,你是在發揮自己專業的特長呢,還是你的老毛病又犯了?”英子怪嗔地看著她,搶先向前走了兩步。
不難看出這是在有意避開豐子。豐子正求之不得。她索性故意放慢腳步,為的是拉開一定的距離,可絕不至於看不見英子,她們默默地一前一後的走著,內心裡都十分不平靜。英子雖然走在前邊,可時不時地扭頭看看落在後面有一段距離的豐子。她真怕在繁華的東京地下商店街,把豐子丟了。這使她自然地想起上中學時:她喜歡逛商店,放學了想到西單去,豐子不想去,可兩個人必須一致行動才不至於引起家裡的懷疑,她強迫豐子跟著自己,也常常是這樣的,一前一後……可如今她們都大了,還仍然在重演著少年時的一幕。不過現在可不是閉著眼睛都可以走回家的西單,這是在東京地下的繁華鬧市……相同的是,這次又是自己把她強拗來了,當然是通過不同的方式……
豐子在搶白了英子幾句話後,心中覺得輕鬆了不少,她可不能將憤懣都鬱積在心中。地下商店的繁華、整潔、明亮、一塵不染使她感到吃驚。由於照明設計的巧妙,寬敞的商業街明亮得如同白晝一樣。如果豐子不是親自拾階而下,她很難相信這是地下一條街。她雖然素來不喜歡逛街,但眼前這一條繁華的街道,對她來講還是非常奇特的、富有吸引力的。瞧,這邊是花店、鞋店、服裝店、眼鏡店……那邊是珠寶首飾、兒童玩具,當然最多的還是食品商店、快餐店、中式餐館、日本餐館。……
豐子心中感觸極多。臨來日本前,她曾有意地看了看日本的地理、歷史。她的土地面積只有中國的二十六分之一,人口大約是中國的十分之一,人均密度比中國大。可如果像現在這樣,她的土地利用面積向深度擴張,前景是無限的,再說不只是向地下,在大轎車快駛入東京的時候,她看到了那飛駛在半空中的汽車鏈,日本的立體交叉橋,又在向空間邁進。日本人不甘心被上帝束縛在一片有限的島國上,侵略戰爭使日本人險遭滅頂之災,他們深深地汲取了“玩火者必自焚”的教訓。不能對他國領土垂涎,必須立足在本國的土地上。他們是勇於修正自己的民族,是不吝惜自己的民族,是智慧、聰明的民族!
豐子覺得自己踏到日本國土的時間不長,但卻大開了眼界,權把它當做是一次國際旅遊吧!她把丟棄了學業的事暫且放在一旁,頓時憤憤、焦躁的心緒漸漸緩和了,對於英子的怨氣也消失了。沒有英子的活動自己能在這兒蹓商店?她加快了腳步,主動縮短了和英子間的距離。
走到一家日本餐館門前,豐子被櫥窗里擺著的琳琅滿目的食品樣品吸引住了,在不同形狀的盤子裡,套放著方形、圓形、八角形的精美的漆盤,滿擺著造形獨特的紅色的大蝦,旁邊飾以黃色的小花,翠綠的菜葉,鮮紅的櫻桃,好看極啦!不由得你垂涎三尺,豐子竟然停了下來……
一隻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怎么樣?餓了!進去吃一頓!”
從鋥明瓦亮的大玻璃窗里,豐子清楚地看見映射在裡面的英子,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
“日本飯菜是用眼睛吃的!真用嘴吃的還是中國飯。”說著話時,英子透露出一派美食家的味道。
豐子留心看到每份樣品前邊清楚的標價。最低的價錢都在千円以上,最高者一個名叫大漁丸的,是一隻栩栩如生的木船上,擺放著各種魚、蝦、水草……她竟一時沒有搞清錢數,反覆核對了兩次,才弄準確了零的位數,15000円,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兌換人民幣數立即浮現在眼前:600元。好傢夥!一頓飯把一個月的錢都吃進去了。
豐子扭身走開了,邊走邊說:“我一點多鐘才在飛機上吃完飯,一點兒也不餓!”
英子也不勉強,一切隨她去。她們相跟著穿過了地下的商業街,又拐進了一條僻靜的通道,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條長的通過下邊的運轉帶。這至少是下到了第四層,豐子暗暗計算該不是應了奶奶她們那一輩的老人們常說的話:“要進入十八層地獄的!”這可能就是人類的預言,遺憾的是預言竟在鄰國日本實現了。
運轉帶的下方是一片開闊地帶,四周都是小商店,正面有售票機,兩旁有進站口及出站口,均有人員把守。乘客蜂擁著進進出出好不繁忙。英子搶先兩步,衝到無人售票機前,塞進硬幣買了兩張票,她們從容地走進站口等待上車。
月台上也很寬敞,除了有劇烈的類似地震前的巨大顫動聲外,(其實那是地面上的電車開過時所引起的)你並不感到自己是在地下活動著。鐵軌兩旁的牆壁上都是大幅的廣告畫,日語中有許多常用的漢字,雖然念法不盡相同,但大部含義是差不多的,然後根據畫面猜測也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總之周圍的一切對她都是很新鮮的。
車裡並不十分擁擠。開過一站後,豐子竟然坐下了。英子始終站著,豐子想她大概是怕把那高級裙子坐皺了,那裙子也太短點兒了,坐下來有點不方便……豐子暗自解勸自己,別管英子的事,她那么大了,用不著替她操心。英子也不講話,也不給我介紹介紹,倒好像我在東京也住了一年半似的……關於英子的想法,豐子的頭腦里就像是一隻趕不跑、轟不開的蒼蠅,老是在她的眼前、耳邊嗡嗡地響,搞得她心煩意亂的,雖然她有了位子,卻如坐針氈似的。
車子一站站停下來,人們下去一批,又上來一批,英子依舊不動地站著,豐子的心裡七上八下不得安寧。最後她坐不住了,竟“騰”地站起來,誰知這一站倒起了作用,車一停,英子就下車了。
又是七拐八繞,折騰了足有20多分鐘,她們又返回了地面,天已經黑了,要不是天空中那密密麻麻閃爍的星星,豐子很難辨認到底是在地下,還是在地上。
“你到底要往哪走呀!”豐子問。
“回家呀!”英子說:“這兒是日本,不同於在中國,上班坐一個小時的車就叫喚,而日本,特別是在東京上班,來往花三四個小時的是常有的事。道理很簡單,東京的房子貴,可以說房租與東京的距離成反比,越遠就越省錢,有時住的地方和工作的地方甚至隔著縣。其實日本的縣就相當中國的省。當然縣沒有中國的省那么大就是了。”
她們又換了汽車,坐了近一小時,天完全黑下來。由於天色的關係,豐子沒有留心,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四周的景物竟然改變了,就像鏇轉舞台上的道具似的,一幢幢摩天大樓搬走了,立體交叉橋改道了,街道變狹小了,房屋自然也簡陋了,猶如進入了市郊的感覺,再往遠處看,就是空曠的黑魆魆的農田了。
“這裡正處於市區和農村的交界地方,應該說還算方便,只要快走10分鐘,就可以到汽車站了!”英子解釋說。“這裡是安全的,沒有什麼特殊的案件發生!”
豐子聽了以後,忐忑不安的心境才漸漸地平靜下來。
說著,有幾輛小汽車,從她們身旁急駛而過,將道邊的半人身高雜草,都帶著倒向了一邊。“有些人自己有汽車,可以不乘公共汽車,直接將車開到捷運附近,存起來,再乘捷運,這所有的開銷都算在內,也比住在市內便宜。”
兩人說著不知不覺走近了一幢灰色的樓房。四四方方像火柴盒壘起來的一樣,臨街的一面有一個方形的小陽台,這一帶都是這樣的樓群,但不像東京市內那樣摩肩擦踵,而是彼此間有著間隔。
樓房已經不新了,牆壁上已是斑斑剝剝,但還算整潔,乘坐無人駕駛的電梯到了三樓,英子一言不發,竭力避免說話,弄得豐子非常緊張,心竟嗵嗵地跳了起來。
當英子鏇開房門時,豐子捂著嘴,險些兒喊出聲來。出乎意料的是:房子小得出奇。比她在北京住的那間小多了。因為房子的形狀是刀把形,她無法說出確切的米數,可房子小,這是毫無疑問的,再就是髒和亂,簡直是插腳不下,地面上放倒著紙簍、酒瓶、臭襪子、還有散亂的畫報、雜誌;桌子上紙張飛揚,墨水瓶倒了,流出來的墨水在桌面上已經凝固了,看來已經歷了不短的時間;床上更不用說,穿過的衣服、褲子和被子亂堆放在一起,還有一隻拖鞋在枕頭旁……櫥房裡就更不要說了,不僅水池裡堆滿了髒碗、碟子、筷子,還有成堆的雞蛋殼、蔥皮、包裝紙。豐子暗想,這屋裡若是有蒼蠅,必定生蛆無疑。
英子不動聲色的,用腳將東西踢開,一屁股坐在門旁的椅子上,看來她是累了。
豐子依然背著書包,呆呆地站著……
“到家了,還傻站著乾什麼?”英子說著將兩隻高跟鞋甩掉了。
“我真想不到你就住這么小的房間,而且是這樣髒……”
“這房子還小?!等你在日本住長了,就知道你是在講外行話。我是幾經折騰才搬到這兒來的。日本的房子不是以米計算,而是論疊,我的房子是六疊半,每一疊就是一張榻榻米。你再看看這兒有洗澡間,還有廚房,我還有一個空調機……至於髒嘛!住長了你就有體會了,一句話,沒有時間。其實,只不過是亂了些,你坐下嘛!背包里有什麼寶貝捨不得放下。”說著她站起身來,將上衣脫下來。
豐子突然想起來了,背包里放著爸爸、媽媽給英子寫的信,還有他們特意拍了幾張彩照,讓帶給她的。豐子打開背包將東西拿出來,交給英子。
英子漫不經心地將它們塞進上裝的口袋裡,但卻非常嚴肅的對豐子說:
“現在我們要談正經事了,這房子是以我的名字承租的,你住在這兒,仍要用我的名字,因為換名字不僅麻煩,還要再交上一筆數額不小的押金,划不來。我們不能住在一起,今天晚上我就得走。交房租的事我來管,萬一碰到房主也沒有什麼可怕的,因為我不會拖欠房租的。不要和任何人交往過密,特別是中國人;不要講實情。你這人就愛犯傻氣!”
豐子不服氣地別轉了臉。
“瞧,說著說著就來勁兒了。”英子教訓說:“當你真的嘗到苦頭時,才能體會我說的話到底是對還是錯!”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冒名頂替,住這一套房子?”豐子不解地問。
“別急,聽我說嘛!”英子站起身來,到冰櫃里取了兩筒可口可樂,把一筒遞給了豐子。
‘爸爸在國內也可能和你講過,我雖然在日語學校報了名,可有兩三個月沒有去上學了,我這邊工作很忙……而且在聯繫可能要長期留下來……”
“那你就別去日語學校學習了!”豐子覺著這事太簡單不過了。
“瞧,又冒傻氣了!”英子不耐煩地說:“日本政府辦事是十分刻板的,全部按著條條框框走,來日本學語言的,在日本滯留最多期限是兩年。兩年中在學校里要有出勤率,缺席次數多,被學校除名後,就失去了在日本滯留的權利。知道嗎?目前我正面臨這種危險!”英子顯得有些激動。
“你剛才不是講正在聯繫要長期留下來,那就快點辦呀!”
“談何容易,唉,怎么對你說呢?!一時也難以講清,現在就處在這樣的過程:一方面還沒有談妥,一方面就要被除名。這樣每周你除了到自己報名的日語學校讀書外,還要抽一定時間到我的日語學校去上兩次課,其實就是報個到,點個鉚兒。”
“用你的名字?”豐子不解地問。
“當然,你就是我的替身。咱們有這先天的條件,我平時穿的衣服都在箱子裡,頭髮樣式可以按著我的像片去梳理,日語學校的學生流動也是很大的。可你總可能碰到一些認識的人,……這樣我要把日語學校的情況和一些可能遇到的人和事情講給你聽……”
豐子頓時緊張起來。仿佛一個演員在聽導演說戲,讓她扮演一個對她來說難度極大的角色,她自己都懷疑是否能夠勝任。她不斷地打斷英子,提出一些問題,其目的是想力爭做好“替身”。誰想她的問題,往往受到英子的申斥和嘲弄。
兩人爭爭吵吵,要不是晚點汽車有限制,她們不知要爭論到什麼時候呢。
英子走後,豐子才發現自己給她帶來的兩封信和裝著像片的口袋都扔在了地上。她希望那是英子走時穿衣服太匆忙,從上衣口袋裡滑到地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