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經亂衰翁居破村[1],
村中何事不傷魂[2]。
因供寨木無桑柘,
為點鄉兵絕子孫[3]。
還似平寧征賦稅[4],
未嘗州縣略安存[5]。
至今雞犬皆星散[6],
日落前山獨倚門。
詩歌注釋
[1]經亂:經過戰亂。
[2]傷魂:傷心。
[3]點:點派,徵集。鄉兵:地方武裝。
[4]平寧:太平安寧的年頭。
[5]未嘗:不曾。略:稍微。安存:安撫體恤。
[6]星散:分離四散,不知去向。
作品賞析
本詩刻劃了一位孤苦無靠的老人形象,反映了唐末戰亂給人民帶來的災難。首聯點出經亂老翁之“衰”、居處之“破”及心之憂傷,刻畫出老人的孤苦形象。中間兩聯具體描述了老人的不幸遭遇:桑柘被砍光了,子孫死於兵差,而官府的苛租重稅,有增無已。老人的遭遇正是當時千家萬戶生活的一個縮影,典型地概括了連年戰亂給廣大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尾聯寫雞犬星散,老人獨倚空門的形象,進一步寫出農村萬戶蕭疏,一片破敗凋弊,真實而形象地再現了唐代末年,藩鎮割據,連年混戰,加之沉重的賦稅徭役使廣大人民無以為生的社會現實。“亂後”,唐末王仙芝、黃巢起義失敗後,軍閥連年混戰,兵戈不息。在這個詩人嘆息“四面煙塵少無處,不知吾土自如何”(杜荀鶴《將入關安陸遇兵寇》)的兵荒馬亂的年代,人們受盡各路軍閥無恥的搜刮盤剝,還要遭受朝廷官府變本加厲的賦稅徭役的壓迫。《亂後逢村叟》一詩不過是那個民不聊生的時代中廣大農村一個小小的縮影。不像多數“傷田家”一類揭示民生疾苦的詩作,常用貧富極端對立的方式來造成強烈的反差效果,以此對現實進行抨擊(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苗疏稅多不得食,輸入官倉化為土”等),在這裡,詩人只是真實地記敘、描摹亂後村叟的悲慘生活,而且這種記錄是以一種客觀、平靜的方式進行的。詩中不寫與“逢”字有關的內容,也沒有與作者自己主觀情緒有關的字眼,相形之下,首聯在全詩中便顯得十分突出。雖也只是轉述村叟的情況,讀者強烈感受到的卻是詩人無比的悽惻、沉痛之情。一“逢”村叟,便是“亂”、“衰”、“破”“傷魂”,這樣觸目驚心的情形,村叟事事傷魂,詩人又何嘗又傷魂。這裡將村叟的情形、感受過程暗遷為詩人的心緒感受,是一種自然、含而不露和深層次的情緒轉換。詩一開始即以這種與傳統詩學的“含蓄”無關的“定味語”式的字眼,將慘痛現實及感受全盤托出,直接拉到讀者眼前、心中,可謂字字驚心。“傷魂”二字,則實為詩眼,下面幾聯是在這一基調上具體情形的自然生髮,不斷加深著這種同屬於“衰翁”、詩人和我們讀者的“傷魂”之感。因此全詩看似冷靜,實則情緒飽滿,看似直白,實則含蓄蘊藉。七律首聯素為人重視,此詩首聯份量尤重。頷聯寫戰亂給村叟帶來的災難。桑柘,即男耕女織生活賴以維持的重要生產資料——桑樹柘樹都被砍伐殆盡,作兵營的寨柵了,村叟已無以為生,徭役又使他子孫斷絕,永遠失去了生存的保障和依靠,相比之下痛失親人的悲苦也許倒還要好受一些。我們不知道這個衰翁將怎么在那個冷酷的世界中苟延殘喘,了此餘生。可以說,“三吏”、“三別”之中,痛苦更深地表現為親情的折磨,《杜陵叟》、《賣炭翁》等詩中主人公也許還能“重整旗鼓”活下去,這裡村叟卻被逼入了絕境。詩人這種真實到令人心顫的實錄,是要表達對官府朝廷無聲而無比憤怒的控訴和抨擊。不幸時代中,“詩史”性作品其實都同是這樣一種指向。頸聯出句承續上聯之意,直接點明“賦稅”二字,是概括性交代,對句則通過村叟欲求生存(逃離到別的州縣)的願望的破滅,一下使全詩具有了一種普遍性指向和代表意義,而超越了對一個村叟的單純記敘,詩也由此獲得新的深廣度。至此我們也更深地明白,詩人為何發出“不知吾土自如何”的浩嘆。尾聯稍異上兩聯,上句仍承續著上兩聯的苦況交待,下句卻轉入一個孤單、冷漠場景的刻劃。子孫斷絕、雞犬星散的“家”門口,衰翁有氣無力倚門對著前山的落日。全詩直到最後,才單用一個“獨”字,將對村叟情形的記敘轉入對村叟形象的簡潔刻劃,傳神地呈現出一個衰憊乏倦、孤苦無依的老翁形象。也僅用這個“獨”字,詩由對黑暗現實的無聲抨擊轉入到對窮苦農民的深切同情。《亂後逢村叟》之所以感人,其藝術力量正來源於這種對現實黑暗的抨擊和對人民的同情,這一點又是通過極其通俗樸實的語言表達出來的,這是一種自覺的藝術追求。杜荀鶴出身寒微,境遇不順,長期在社會底層的生活使他對人民的痛苦體察很深,故《唐風集》中不少反映民生疾苦、亂後心緒的詩作許多都像這首《亂後逢村叟》一樣,是可以稱為歷史實錄的作品。而正是這種由題材特點、創作者個性及藝術上的自覺追求所確立的語言風格,被世人稱之為“杜荀鶴體”或“晚唐格”的獨特風貌。
作者簡介
杜荀鶴(846—907),字彥之,自號九華山人。池州石埭(今安徽石埭)人。他出身寒微,自謂“江湖苦吟士,天地最窮人”。大順二年(891)中進士時已四十六歲。無官回九華山。後唐亡入梁,拜翰林學士,五日而卒。其詩篇反映了唐末軍閥混戰局面下的社會矛盾和人民的慘痛境遇,成就較高,其詩平易近人,清新流利,不事雕琢,且不為聲律所縛,一洗唐末頹靡詩風,後人稱為“杜荀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