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8年秋,舒伯特病情已經加重了。但在生命的最後一個月里,他寫下了兩首驚世駭俗的作品:《C大調弦樂五重奏 作品956》《降B大調鋼琴奏鳴曲 作品960》。前者是舒伯特室內樂中的扛鼎之作,後者則堪稱是貝多芬之後最好的鋼琴奏鳴曲之一,也是他的遺作。
舒伯特最著名的室內樂作品中,《鱒魚五重奏》被灌錄23次,《死於少女四重奏》被灌錄14次,《單樂章弦樂四重奏》被灌錄14次,《吉他型大提琴奏鳴曲》被灌錄13次,而這首《弦樂五重奏》只灌錄過9次。這首作品較少被演出,可能是由於其長度。如果完整演奏全曲需要55分鐘左右,不演奏第一樂章呈示部的反覆部分也要47分鐘左右。另外一個原因是曲中有很多“交響曲化”的艱深段落,對於樂手的耐力和技巧是非常大的考驗。
這首五重奏為2把小提琴、1把中提琴、2把大提琴而作。比起弦樂四重奏,這部作品更加渾厚、豐富,體現了舒伯特對於死亡的不祥預感以及他固有的樂觀精神,情感起伏很大。不論從寫作技巧還是精神層面來看,它都是室內樂作品中永恆的瑰寶。
C大調弦樂五重奏D.956常被評論為舒伯特晚年最偉大的室內樂作品。但對不少古典音樂欣賞者而言,卻聽不出這首作品為何偉大,甚至不認為它是一部悅耳的音樂。比起舒伯特的另一首五重奏"鱒魚",這首D.956的名氣與受歡迎程度恐怕差得很遠。其實我認為欣賞這首作品最大的障礙是在"樂曲長度"和"歌唱般的旋律較少",所以如果從頭開始呆呆的聽,便覺得不容易入耳,注意力也很快分散了。但如果有適當的導聆,能夠抓住樂曲的重點,一旦你聽出它們了,我想你便會對這首樂曲愛不釋手!
先總論這首五重奏。D.956的編制是在弦樂四重奏外再多加一把大提琴,這樣的安排使得樂曲的低音部被增強,而且還可以有兩把大提琴之間的對話,因此在D.956中交響化的旋律比重明顯增加了,白話的說,就是不同樂器的聲音交錯變得比較複雜。
再總論這個演奏版本。Rostropovich和Melos的演奏是所有D.956錄音里時間最長的,達到了58分鐘,這么長的原因其一是他們保留第 一樂章的反覆、采完整版本演奏,其二當然就是"慢",如果說D.956是舒伯特對生命的輓歌,那我覺得很多樂段只有這個版本"慢"出那份味道,各位不妨在 下面注意這些地方。
第一樂章是奏鳴曲式。一開始的主題給人略有不安的感覺,旋律不是特別優美,由緩而強,卻彷佛隱含一種激動的掙扎(1分14秒)。但到 2分0秒 的時候,氣氛突然轉變,緊接而來的第二主題我覺得是舒伯特寫過最美的聲音之一,兩把大提琴的重唱,我給許多朋友聽過這裡,還沒有不為之陶醉的,在優美中又 帶些淒婉,隨後兩把小提琴在高音部反覆同一旋律,然後小提琴繼續接奏出一G大調的旋律(3分27秒),氣氛更為開朗,好好感受一下這裡和聲與旋律交融的歌 唱性吧!第 5分19秒 開始到 10分32秒 處是從頭(呈示部)的反覆,舒曼曾說這個第一樂章如果演奏反覆需要20分鐘是「如天空般無盡...」,現代很多演奏也都不再反覆,但如果你已經很愛前面5 分鐘的音樂,我建議你一定要再聽一遍,但如果你沒耐性,也不妨跳過繼續聽。10分32秒 至 14分3秒 是樂曲的發展部,從 14分3秒 進入再現部,一開始我們聽到的主題都再出現,但調性轉移讓音樂的色彩變得陰暗,聽起來比較"悶",最終在一個小高潮過後安詳的結束。
第二樂章慢板是音樂創作上的奇蹟。大鋼琴家魯賓斯坦在聽過卡薩爾斯的演奏之後,要求要在他的葬 禮上演奏這個樂章,而他也確實如願了。儘管現在的我是如此的喜愛這個樂章,但我也不會忘記第一次有人向我推薦這個樂章,而我聽到以後是如何的失望。也許很 多人會和我一樣,想像"舒伯特式"的死亡會是一段多么優美安詳的天籟般的旋律,但是沒有,幾乎沒有旋律,只有小提琴好似破碎的三個、四個一組的音反覆出 現。你必須先讓耳朵適應這種心理想像的落差,才能去感受舒伯特要告訴我們的是什麼。建議您挑一個平心靜氣的時候來欣賞,因為這不是那種優雅的慢板,它或許 不能讓你聽著聽著把煩躁的心沉澱下來,煩躁的時候聽它只會覺得太慢、太單調、太冗長,它是一個孤獨的、自我囈語的慢板,讓你願意把平靜的心靈交付給音樂, 為舒伯特與自己交融的生命落下兩行清淚。從演奏技術來說,小提琴的第一主題太簡單了,簡單到要為這些樂譜上一模一樣的音符加入表情是件太困難的事情,因此 不少名家的演奏也流於把此處拉的像音階練習曲般草草交代過去,這樣的詮釋當然無法令人感動。但Melos的處理非常成功,他們用極慢的速度把這段話說清 楚,每個聲音有輕、有重、有緩、有急,好像秋風無力的掃過落葉,又好像彷徨的人跨著蹣跚的步伐,不知要走向何方。然後這黯淡的平靜卻突然被低沉的顫音打破 (5分52秒),壓抑的情緒彷佛崩潰一樣傾瀉下來,小提琴奏出痛苦的旋律,其它樂器打著激烈的節奏,特別要注意聽的是大提琴以三組三連音加一個長音的十連 音節奏,重複在這個段落出現,好像心底最陰暗一面不斷激起的回聲。然後音樂的動力慢慢消失,到了 8分50秒,音樂潛入完全的黑暗,但舒伯特總是讓你在最黑暗的時候又看見光明,自 9分56秒開始,這是第一主題的變奏,我們雖然聽到比較成形的旋律,但還是斷斷續續,好像心情在很慌張的遊走,不知道該怎么辦。直到 12分28秒 音樂才回到開始樂段的平靜,不過這種平靜仍不過是壓抑住內心不安的表像,當聽者以為樂章就要這樣平靜的結束時,不安終於衝破了防線(15分08秒至23 秒),倏的一聲,才再度歸於寧靜。不知道舒伯特此時所想的,是否真的就是面對死亡?
第三樂章是一個詼諧曲,氣氛活潑熱烈,交響風格很強。然而最耐人尋味的是在這三段體的中段,舒伯特卻安排了一個降D大調"持續的行板" (Andante sostenuto),自 4分13秒至 9分04秒,這一個反差極大的段落,Melos和Rostropovich以近乎慢板的速度演奏,竟奏成了舒伯特最動人的安魂曲。這段音樂的宗教升華意味 不言可喻,其中甚有管風琴式的音色與和聲出現(6分19秒至51秒、7分42秒至9分04秒),帶領聽者進入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第四樂章為迴旋奏鳴曲式,第一主題衝勁十足,而 1分01秒 開始的第二主題,是段優雅又帶有輕快舞蹈韻律的旋律,實在美不勝收。4分0秒第一主題再現,4分58秒進入發展部,8分46秒第一主題以加快的面貌再次出現,緊接持續加速的終曲部(9分20秒),把樂章帶入結尾的高潮,但就在結束時,舒伯特沒有以持續的強C音結束,而是插入一個升半度的降D音,然後再以漸 弱的C音結束,這讓結尾氣氛急轉直下。是不是舒伯特在提醒我們,不要因為終樂章的熱烈就遺忘了前面三個樂章個苦痛呢?或者終曲的熱烈也不過是暫時壓抑住苦痛的浮光掠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