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軒記
文/黃岳年河稱弱水,我居其濱。先人栽樹,後人歇蔭。軒者高也,敞也,亮也。我愛其意,以之名居,聊志歡喜之意。
我住五樓,不可謂不高。西北有高樓,手可摘星辰。和老家的老屋比,也高,也敞,也亮,這裡自然是在天上,像天堂了。不過,在我的心裡,家,確實也不是天堂,勝於天堂。妻在家中辟出南向陽台,單獨成屋的一間,作我書齋,我在此處安身立命,樂不可支。
軒中書多,第一本是父親買給我的。那時我才讀國小三年級吧?纏著進城去的父親給我買書,一本是《魯迅的故事》,一本是郭沫若的《奴隸制時代》。前者已經不見了,後者現在還在,作了我思念先父最好的紀念物。這是我的第一本書。那之後,我漸漸有了二十五史,《華嚴經》,《維摩經》,《楞嚴經》,《道藏續編》,《雲笈七籤》,《魯迅全集》,《李太白全集》,《杜詩鏡銓》,《蘇東坡全集》,《朱熹集》,《普希金詩集》,《周作人自編文集》,《張愛玲典藏全集》,《卡夫卡文集》,《鄭振鐸文集》,《孫犁文集》,《管錐編》,《柳如是別傳》,中國歷代書目書話叢書,光碟版中國大百科全書,光碟版四庫全書,《莎士比亞全集》,還有巴爾扎克,陀思妥耶夫斯基,海涅,拜倫,雪萊,歌德,羅曼羅蘭,托爾斯泰,錢穆等大師的著作,等等。想到有高人因為有十部全集而命名書齋為十全齋的,就竊喜我的還多。網路時代可當得千萬部書的電腦,自然也是其中的上賓。
打拚歸來,我焚香啜茗,把卷清心,愜意非凡。藕益大師曾視一椅一榻一蒲團一經卷一聲佛號為修行人的極致,我則視此時此刻此情此境為人生的極致。
《日知錄》里的顧亭林,《骨董琑記全編》里的鄧之誠,《負暄瑣話》、續話、三話和《順生論》、《禪外說禪》里的張中行,《留德十年》里的季羨林,《口述自傳》里的胡適之,都會隨心而來,與我共話桑麻,書上說“無迎送之勞,有相知之樂”,此我之謂也。
冬日花暖,夏有涼風,窗明几淨,此內子所賜也。小兒長大,薰染書香,勤勉刻苦,尚要我動員他去鍛鍊活動,才肯放下書本。家室如此之美,人處其中,自然其樂融融。
頗為羨慕吾家千頃堂主人與朋友相約讀書的境界。那是黃虞稷先生與另一位藏書家丁雄飛之間發生的事。他們相互傳抄傳閱各自所無之書,後來二人訂《古觀社約》,約定每月十三丁雄飛到黃虞稷家,十五黃虞稷到丁雄飛家抄書論學,過期不候,誤則以不許觀書作罰,不好好讀抄則撤去餐桌。我處僻地,淸友少些,然荒村煙雲,素心有托,佳致亦多。況網路信息,現代生機,早已入我胸臆,灌我心扉。千萬里之外,有書友為我搜書,有知音助我清讀,交流有QQ,有手機,有簡訊,還有電子信箱,天涯短訊息,隨時都能聯繫,適時通話,方便之極。雅集常有,清供時來,可圈可點,天人之樂,無過於此吧?
閉門即是深山,開卷就為淨土。得先哲神韻的時侯,信手翻開一冊,就有盎然春意從紙山書卷中氤氳升起。舊書故我,新書怡顏。縹緗盈屋,福地琅環。晨昏我讀,樂以忘憂。室中人語云:“書為美人,君似王公。侯門如海,不知西東。清福灩福,無與倫比矣。”我笑著岔話,一哂了之。福無量矣,樂也無量。
時值太平盛世,邇來不見梁上君子,不能印證古人這類君子也因書而蒙教化之道,我就只好讀享清福,獨個樂樂了。
醒時眠時,坐處臥處,風晨雨夕,書卷覆我,我讀書卷,在在處處,神物相隨,我之書正多,我之樂無窮,我之福,亦無窮矣。
願天下書生,都能如我,有樂讀之福。
2006年6月8日初寫,23日下午錄入,25日下午復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