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望齡版
原文
養蘭說
(明)陶望齡
會稽多蘭,而閩產者貴。養之之法,喜潤(11)而忌濕,喜燥而畏日,喜風而避寒,如富家小兒女,特多態難奉(12)。予舊嘗聞之,曰他花皆嗜穢而溉,閩蘭獨用茗汁,以為草樹清香無如蘭味,潔者無如茗氣,類相合宜也。
休園中有蘭二盆,溉之如法,然葉日短,色日瘁①,無何其一槁矣。而他家所植者,茂而多花。予就問故,且告以聞。客嘆曰:“誤哉,子之術也。夫以甘食人者,百穀也;以芳悅人者,百卉也。其所謂甘與芳,子識之乎?臭腐之極,復為神奇,物皆然矣。昔人有捕得龜者,曰龜之靈,不食也。篋藏之,旬而啟之,龜已飢死。由此言之,凡謂物之有不食者,與草木之有不嗜穢者,皆妄也。子固而溺所聞,子之蘭槁亦後矣。”
予既歸,不懌,猶謂聞之不妄,術之不謬。既而疑曰:物固有久而易其嗜,喪其故,密化②而不可知者。《離騷》曰:“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③。”夫其脆弱驕蹇④,炫⑤芳以自貴,余固以憂其難養,而不虞其易變也。嗟乎!於是使童子刈槁沃枯,運糞而漬⑥之,遂盛。萬曆甲午五月廿五日。
注釋
①瘁:憔悴
②密化:神秘變化
③“蘭芷”二句:蘭草和芷草失掉了芬芳,荃草和蕙草也變成了茅莠。
④驕蹇:驕傲
⑤炫:炫耀,自誇
⑥漬:浸泡
⑦養之之法。第一個之:蘭花 第二個之:的
8喜潤而忌濕:忌:不適合
⑨皆嗜穢而溉;皆:都
⑩予就問故:故:原因
(11)潤:濕潤
(12)奉:侍奉
譯文
會稽有很多蘭花,而福建產出的最為貴重。培養它的方法,要濕潤卻又不能太濕,要稍微乾燥卻不能暴曬,要通風不能寒冷,就有如富家的千金小姐,姿態多卻很難奉養。我曾經聽說過這種花,說是其他的花都是喜歡在污穢的泥土中被灌溉生長,只有福建的蘭花要用茶水,草樹的清香沒有比得上蘭花的,清潔的東西沒有比得上茶的,同類互相適宜。
在園中養了兩盆,按照方法灌溉,但葉子卻越來越短,顏色越來越憔悴,快要枯死了。而其他人家的蘭花卻繁茂長了很多花。我向他詢問緣故,將我聽到的都告訴了他。他感嘆說:“耽誤了事的是你的方法。因為香甜而被人食用的,是百穀。因為美麗而取悅人的,是百花。這裡所說的香甜和美麗,你知道是什麼嗎?化腐朽為神奇,萬物都是一樣。曾經有一個人捕到一隻龜,說龜有靈性不吃東西。於是用盒子裝起來,十幾天后拿出來看,龜就要死了。由此看來,凡是所謂有動物不吃東西,有草木不喜泥土,都是胡說。你相信你所聽到的,那么你的蘭花枯萎,也是理所當然。”
我回去後,不高興,還認為聽到的並不荒謬,方法也並沒有差錯。然後懷疑說:“萬物一定有時間久了就改變它的本性,失去它原來的要求的,並且不被人知道的。離騷上說:‘蘭芷變得不芳香了,荃蕙變成了茅草。”蘭花以脆弱芳香而嬌貴,我原本認為它難養,卻不料它改變了。哎!於是讓童子去除了枯枝,用糞水澆灌,於是蘭花茂盛了。寫於歷甲午五月廿五日。
作者簡介
陶望齡(1562~1609),字周望,號石簣,晚號歇庵居士,會稽陶堰(今屬紹興)人。明南京禮部尚書陶承學之三子,少有文名。明萬曆十七年(1589),他以會試第一、廷試第三的成績,做了翰林院編修,參與編纂國史;曾升待講,主管考試,後被詔為國子監祭酒,因母老辭歸未任。陶望齡為官剛直廉潔,不受滋垢。於萬曆年間上的《議國計疏》、《議處京操班軍疏》、《因旱修省陳言時政疏》、《正紀綱厚風俗疏》等,皆關國計民生,切中時弊。沈一貫以妖書事構罪尚書郭正域,望齡偕唐文獻等往見一貫,委婉責難;朱賡不肯救,望齡亦責以大義,並願棄官與正域同死,郭冤始解。一生清真恬淡,以治學為最大樂事。他把做學問也當作息歇,並用“歇庵”二字名其居室,學人有時也稱他為歇庵先生。陶望齡生平篤信王守仁“自得於心”的學說,認為這是最切實際的“著名深切之教”,與弟陶?#93;齡皆以講學聞名於時。工詩善文,讀書不事章句,為文法甚嚴而意足,往往出於二蘇間。喜遊歷,登洞庭,窮天都台宕之奇,皆有題識。其詩鋒犀利,或旁敲側擊影射時政,如《猛虎行》等;或公開揭露直刺時弊,如《悲哉行為丁亥秋七月大風作》等。所著有《制草》若干卷、《解莊》12卷,《天水閣集》13卷,《歇庵集》20卷等。諡文簡。陶望齡(1562~1609),字周望,號石簣,明會稽人。明萬曆十七年(1589),他以會試第一、廷試第三的成績,做了翰林院編修,參與編纂國史;曾升待講,主管考試,後被詔為國子監祭酒。陶望齡為官剛直廉潔,不受滋垢。一生清真恬淡,以治學為最大樂事。他把做學問也當作息歇,並用“歇庵”二字名其居室,學人有時也稱他為歇庵先生。陶望齡生平篤信王守仁“自得於心”的學說,認為這是最切實際的“著名深切之教”。工詩善文,著有《制草》若干卷、《歇庵集》20卷、《解莊》12卷、《天水閣集》13卷。
啟示
這篇短文借事喻理,通過對養蘭過程的敘述,表明只聽聞舊說,不加驗證地付諸實踐,儘管精心卻反而損害了花卉。由此闡明了做事應當從實際出發,不能盲從他人的道理。
張雲璈版
原文
嵇六贊府性愛蘭,購蘭數十盆,皆有品目,躬自培植,不假手於奴隸。春時方寒,置密室中,猶懼其凍。熾炭於旁,不敢施勺水。箭才寸許,慮其或僵也,時以指訊息之。出見人所蓄蘭,置風日中,乾則以水灌之,笑曰:“是烏知養蘭之道乎?”歸,視見彌謹。
無何,蘭漸萎。贊府悒怏累日,深恨護持之未至也。再出見人之蘭,則濃色可掬,蕊苕苕將放矣。乃大恚,語予曰:“吾今而後知蘭固天下之賤卉也。吾護之如頭目,愛之如兄弟,得蘭之性者宜莫我若矣,乃反不如他人之榮。是豈足為品之貴乎?”
予曰:“此非蘭之賤,乃子不得其貴之之道耳。蘭號國香,其質固草木也。草木則有草木之性,子乃以己之性為蘭之性,豈蘭之所欲哉?名為愛蘭,其實害之。子未閱淮南之言乎?愛熊而食之鹽,愛獺而飲之酒,雖欲養之非其道,子之於蘭,得毋類是?子但時其風雨燥濕而已,其他無事屑屑也。”贊府曰:“果如是乎?吾姑試之。”明年,蘭大盛。
今夫偏於愛,意非不善也。一不當而弊已若此,況以戕賊為心哉?
譯文
(有個)姓嵇排行第六的縣官生性喜愛蘭花,買蘭花幾十盆,都是有(名的)品種,親自培養,不要僕人動手。春季還寒冷,放在密室里,還怕它凍著。在旁邊燒起熾熱的碳火,不敢澆一勺水。葉尖才一寸來長,擔心它可能僵硬,經常用手指觸碰它。出門看見別人所養的蘭花,放在(外面)風吹日曬,幹了就用水澆它,笑道:“這那知養蘭之道啊?”回家,看護更加小心。
不久,蘭花漸漸枯萎。縣官抑鬱了幾天,非常恨(自己)呵護它不夠盡心啊。再出來看見別人的蘭花,卻(蔥鬱的)顏色好象能捧起來,花蕊高高地將要綻放。就非常怨恨,對我說:“我從今天開始知道蘭花本來是天下的賤花啊。我像對腦袋眼睛一樣地呵護,像對兄弟一樣地愛它,了解蘭花習性的(人)沒有如我的,(我的蘭花)卻反而不如別人的茂盛。這難道足以成為名貴品種嗎?”
我說:“這不是蘭花賤,是您不得它名貴品種的道啊。蘭花稱為國香,它的本質本就是草木。草木就有草木的習性,您是以自己的習性強加為蘭花的習性,又豈是蘭花所希望的呢?名為愛蘭,其實是害它。您沒看《淮南子》的話嗎?愛熊卻給它吃鹽,愛水獺卻給它喝酒,雖然想養它卻不是符合它的(生活)規律,您對於蘭花,不就是和這一樣嗎?您只要按照時令確定它該乾該濕就是,不要其他瑣碎。”縣官說:“果然是這樣嗎?我姑且試一下。”第二年,蘭花非常茂盛。
偏愛,用意不是不友善啊。一不小心害處都這么樣,更何況用戕害的心對待啊?
作者簡介
張雲璈(1747—1829),字仲雅,清浙江錢塘(今杭州)人。生於清高宗乾隆十二年,卒於宣宗道光九年,年八十三歲。(清史列傳作卒於嘉慶九年,年亦八十三歲;補疑年錄同。此從疑年錄彙編)乾隆三十五年(公元一七七o年)舉人。嘉慶十二年(1807),選湖南安輻知縣。調湘潭,有乾能,居宮多惠政。治潭五載,人以“張佛子”或“張青天”呼之。歸後以著述自娛;時或登山玩水,與諸文士賦詩談笑。雲璈博學雄才,頗工於詩。其詩憑衿發詠,無寒苦穠纖之習。著有《簡松草堂詩集》二十卷、《簡松草堂文集》十二卷,《蠟味小稿》五卷,《歸艎草》一卷,《知還草》四卷,《復丁老人草》二卷,《金牛湖漁唱》一卷,《三影閣箏語》四卷,《選學膠言》二十卷,《選藻》八卷,《四寸學》六卷,及《重緌錄》十卷,均《清史列傳》並行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