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介紹
韓羽是我國當代老一輩藝術家。1948年起先後從事美術編輯、美術教學工作。現為河北畫院一級美術師。擅長戲劇人物。黃苗子稱:韓羽畫如其人,土頭土腦,似土而雅,土極而洋到了家。具有濃厚的現代感……他是中國當代漫畫大家,著名雜文家,又因此使其國畫內蘊豐厚,語言獨特。為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河北省美協名譽主席、河北省文聯顧問。出版有《韓羽畫集》、《中國漫畫書系·韓羽卷》、《閒話閒畫集》、《陳茶新酒集》、《雜燴集》、《韓羽小品》等。
人物生平
(1931.2—)中國著名畫家、評論家、漫畫家。山東聊城人。
1948年後從事美術創作。
建國後,歷任《邯鄲農民報》、河北省美術工作室、《河北畫報》、河北工藝美術學校編輯、河北工藝美術學校教員,河北人民美術出版社總編輯,中國美協第五屆理事和河北分會副主席、名譽主席,河北省文學藝術研究會名譽會長。
1986年被評為河北省文化系統一等功 。現為河北畫院一級美術師 ,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美協河北分會名譽主席、河北省文聯顧問 。
曾擔任卡通片《三個和尚》人物造型設計。
所獲殊榮
作品《大街上的龍》1980年獲全國憶籍封面設計優秀作品獎。《離婚》插圖1981年獲全國插圖優秀作品獎。《武松打虎》獲第十一屆布爾諾國際實用美術展覽會銅牌獎。曾獲中國漫畫金猴獎榮譽獎,魯迅文學獎,全國封面設計優秀獎,全國插圖優秀獎,布爾諾國際實用美術展銅獎。設計人物造型卡通片《三個和尚》、《超級肥皂》獲文化部獎,首屆電影金雞獎,柏林國際電影節銀熊獎,麥丹國際兒童電影節銀獎等。
人物專訪
2004年2月14日在石家莊韓羽的住所,我們見到了這位七旬老人。他親切、健談,渾身上下不時散射著睿智。
李一峰:韓老師,您好。看到您老這么健康,心裡很是高興。“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身體好,說明了生命的活躍。藝術發展是有本有源的,生命就是藝術之本,生活就是藝術之源。目前,一些畫家的思想被市場大潮搞亂了,弄得畫壇也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缺少學術典範。所以我認為應該讓來者聽一聽像您這樣自甘寂寞、不逐名利的老一輩畫家的心裡話。
韓羽:“自甘寂寞,不逐名利”,不敢當此八字。我也是凡夫俗子,對“名利”怎能無動於衷?不過在對待“名利”上,有所為,有所不為。不是無所不為,僅止如此而已。建國那年,我19歲。像所有建國之初在文藝創作上剛剛起歲的青年人一樣,拿起畫筆之始,就是藝術為政治服務。那時相信,而且堅信這就是藝術。一幅好的“藝術”作品,就是務去陳言,不人云亦云地有創造性地配合政治任務。現在看來很有點像舊時的秀才做八股文,既不能越出聖人之言雷池一步,又要變著法兒別出心裁說出與聖人同樣意思的話。借用一句戲擬八股文的話以狀之:“二郎廟有碑,人皆曰碑在廟前,我獨曰廟在碑後。”那時我就在這“廟前”“碑後”兜圈子。凡事有利必有弊;有弊必有利。即如像做八股文一樣去圖解政策的“創作”也能鍛鍊人,比如對繪畫語言的把握,對客群接受心理的揣摸,以及不人云亦云的逆向思維……
李一峰:這樣的鍛鍊現在沒有了。雖然打破了過去單一的主題式創作,風格也多樣化了,但語言的深度和廣度顯然受到制約。像上個世紀的“現代派”,沒規沒矩,把追求形式語言放在首位,與當年您經歷的那種鍛鍊不能相提並論。對了,韓老師,您的作品應該也劃入現代派的行列。但我覺得,您的作品和咱們談的“現代派”不是一回事。
韓羽:的確如您所說,我畫的畫兒,有些像“現代派”,又和“現代派”不是一回事。同在哪兒?不同在哪兒?說說我的看法:“現代派”的一個主要的標幟就是反傳統。傳統繪畫說是往東,它偏要往西,對著幹。極力要打破傳統繪畫的固定思維模式。這是“現代派”的積極的一畫,唯有如此,才有可能不因襲、不盲從、不僵化,使自己有所發現。也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和“現代派”說到一起了。這是我和“現代派”的同處。
我和“現代派”的不同處是:“現代派”以反傳統繪畫始,以導致不是繪畫、取消繪畫終。也就是說為了和傳統繪畫往相反的方向拉開距離,像風箏斷了線,四處亂飄,終於沒了彩兒。我對傳統繪畫也有“反骨”,也敢“尥蹶子”。折騰一陣子之後,終於不忘回到繪畫中來,試舉一例。
比如霧。用油色、水彩畫霧,可謂得心應手。靠了虛實冷暖的交錯,撲朔迷離的色彩,並不太難就可將“霧”撲捉到畫面中來。如果不用油畫、水彩顏料,只用一支毛筆把“霧”畫來試試看、我就遇到過這個難題。是我為我的散文《夜路》畫插圖。當時夜間的情景是大霧迷漫,對面不見人。這怎么畫?想來想去,既然是霧中什麼都瞧不見,瞧不見了還畫什麼,乾脆不畫。按常理講,繪畫就是用筆在紙上描畫出對象來。不畫,這是哪門子的畫?豈不是有違繪畫之道?我在紙上畫了個四方框線,框線內表示是畫面,畫面中是空白,實際上就是一張白紙,如果也說是一幅畫的話,這不就是“現代派”?可是我在框線外面寫了一句話:“漫天大霧,什麼都瞧不見。”就是這句話立使那白紙有了內容。不畫之畫,正好畫出了令人什麼都瞧不見的霧。無中生有,無為之為,這不又回到老、莊那兒去了。越說越有點像王婆子賣瓜了,打住吧。
李一峰:黃苗子曾用“土極而洋”四個字來評述您的畫,您看這個說法準確嗎?
韓羽:這是老前輩對我的褒獎。“土極而洋”,我實不敢當。一提到“土”,人們立即會想到“土頭土腦”。這僅是“土”的表象,它的根本是“質”,質以傳真,土以見真。《論語》有言:“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您看,沒有點土氣,還成不了君子哩。“洋”當然是新了,“新”如沒有“真”墊著底兒,也就沒有了多大的份量。
李一峰:其實,“土”,也可代表生活,“洋”,也可表示形式。中國傳統文人畫講求的“文”是對“土”的提煉,但可能是有“文”而少“趣”,太哲學化了,少幽默,偶爾有一點,也是寫在題畫詩里。應有一點表明,傳統中國畫的“洋”是包含在它的線條中。因此中國畫稱“寫”不稱“畫”。“寫意”即是藝術觀,又是藝術方法。它與現在講的變形一個在里,一個在表,您說是吧。
韓羽:您提到的“變形”,也是“誇張”的同義語。藝術即是誇張。繪畫的誇張是藉助於變形。語言的誇張,是藉助於比喻。梁王對惠施說:你以後說話,直來直去,無須比喻。惠施點頭應諾。有一天,梁王問惠施:“彈弓子是什麼樣兒?”惠施答:“彈弓子的樣兒和彈弓子一樣。”梁王茫然不解,因為這話說了等於沒說?其實誇張變形並非為藝術家所獨擅,它實是普遍存在於人們日常生活之中。比如“情人眼裡出西施”,本不是西施,可在情人眼中成了西施,這不是“變形”?晉人淝水之戰,“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本是風聲鶴鳴,可在敗兵耳中竟成了殺聲,這不是“變聲”?戲台上的戲曲中人物遭到突然打擊後,總要唱出這么一句:“一剎時,天又昏來地又暗。”本來並沒有天昏地暗,可在他眼中成了天昏地暗,這不是“變色”?何以如此?是人的情緒引起的感官的變異。
從另一方面講,誇張變形正是為了適應思維活動的規律。思維活動往往帶有跳躍性,從這一概念飛躍到另一概念。把“風馬牛不相及”的不同概念組合在一起,從而體現出某種思想認識。比如“櫻桃小口”,就是由櫻桃和嘴兩種不同概念結合一起,成為既有櫻桃成分又有嘴的成分的混合體,正是因為這樣,一個“紅艷小巧的嘴”的思想認識才清晰地突現出來。白石翁說:“妙在似與不似之間。”“似”是指所描繪的實際事物,“不似”則是頭腦中的另一事物的概念。“與”即是組合。“似與不似”不亦即變形誇張之同義語?
李一峰:近年來美術理論中有句話:“視覺衝擊力”,您對此有何看法?
韓羽:近年來我讀理論文章甚少,孤陋寡聞,不知“視覺衝擊力”緣何提起?僅就字面來看,為了打破千人一面,眾人一詞的繪畫局面,提出視覺衝擊,使人耳目一新,這是好事。可在理論上只提“視覺衝擊力”、是否有點片面,易於使人誤解?比如,人的視覺的背後還有思想、情感。換句話說,人的視覺實是受著理性、感情所支配。如果片面地強調“視覺衝擊”,最有衝擊力的莫過於煙花、爆竹。它可使人眼花繚亂,可是放過了又如何?還不是灰飛煙滅?我這么說有點像是“抬槓”了。可近些年來的某些繪畫中出現的恐怖、醜惡甚至引起人的生理反感的形象,或則專注於製作手段以及工具改革論的出現、能說其與“視覺衝擊力”的說法無關?
我說與其衝擊視覺,何若動人心弦?能動人心弦者二、曰“理”,曰“情”。何謂繪畫中的“理”?我記得有一篇美術評論文章,就繪畫中筆墨的黑白關係,大談其“知曰守黑”,大談其“道”。“道”就能這么容易地從筆墨的黑白關係中演繹出來?老子講“道”,還用了五千言哩、能從對象身上看出對象本身所不具有的東西來,錢鍾書先生說過一句話:白晝見鬼。其實繪畫中的“理”沒有這么玄。它至淺顯,當然也至深刻。它是來自作者對生活觀察的結果。並將觀察得來的抽象認識化為可視的形象。畫中之“理”與畫中之“物”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反之,無物之“理”則空空洞洞,無理之“物”則毫無意義。
將抽象認識化為可視可信的形象,這是繪畫創作的最關要處,最見功力處,也是最見獨創性處。劉勰有句話:“意翻空而易奇,言徵實而難巧。”一語說中了創作中的最難處。解決這難處,功夫在畫外。非筆墨二字所能奏其功。就畫中之“理”與畫中之“物”試舉一例:齊白石有一幅“他日相呼”圖。圖中畫了兩隻雞雛互爭一條蟲子。“他曰相呼”是畫中之“理”,是對見利忘義者的嘲諷,兩隻雞雛是畫中之“物”。我說這畫的典範意義不在筆墨,而在“理”與“物”的相反相成,渾然一體。
李一峰:不管是用心去感悟自然、社會和人生,還是強調藝術的形式因素,藝術觀決定著創作的方向。“變形”是在提高思想、深入生活、磨練技巧、學習傳統和加強藝術素養等方面的基礎上,通過不斷的創作實踐自然形成的。當年的齊白石能從“冷逸”和“識者寡”變為藝術內涵與形式高度集中、高度變形、又高度為觀眾接受的藝術。藝術是應該有一個個性解放,創作自由的過程,但發展到一個階段後還要紮根泥土,,是草本變成木本,根植於生活。只有這樣,藝術才可能為大眾所接受。這恐怕就是藝術規律吧。
韓羽:對!研究藝術規律,實際上也就是研究作品與觀眾的關係。
倪雲林說他畫畫是杼胸中“逸氣”。後人效顰,也說過不少與此大同小異的話。我是個俗人,對這類說法我固然相信;但我更相信他沒說出的另一半。那就是畫畫兒更為的是讓人看,而且希望看了以後叫一聲“好!”觀眾與作品(欣賞對象)是什麼關係:作品提供可供想像的信息,觀眾是根據這信息充分馳騁其想像。也就是說任何藝術都離不開觀眾的參與創造。兩者是合作關係。比如人的兩條腿。作者是一條腿,觀眾是一條腿,一齊併力,才能邁步。如果無視觀眾,只剩下一條腿,靠蹦,又能蹦得了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