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履歷
作家,現為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1999年先後就讀於魯迅文學院作家班、北京大學,先後做過記者、編輯、副主編、策劃總監等。主要作品有《凝》、《小河》、《風向》、《故鄉的秋》、《祖母的故鄉》、《雲 葉子 麥地》、《父親的季節》等,其《他們的村莊》編入中國當代散文精選。1992年來先後有40餘篇作品獲獎,被人譽為具“後現代主義”作家,現就職於北京某雜誌社。
儘管陳開平出身在一個書香門第,家庭經歷了“文革”的洗滌,進而又一個競爭激烈的時代給少年的他集結了很大的身心財富,他是父親、母親的最小的孩子,母親43歲才有了他,殘酷的生活環境和“內省”的自我壓力給陳開平的創作奠定了厚重的基石。他不得不邊乾農活、邊賣線、邊賣西瓜邊寫作。。。。。長期生活在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差相碰撞的環境下,使他的作品飽滿,充滿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籃新摘的瑪瑙櫻桃,在現實和情感的雙重映照中折射出超然的和諧、健康而又令人神往的特質,這是極其不容易的。然而,對於漢文化的深情並沒有使陳開平沉醉於象牙塔里大唱讚歌,他清醒地覺察到珍貴的鄉土人情在“外面世界”的衝擊下正在漸漸蛻變,《雲 葉子 麥地》於是乎要出走——尋找精神家園。
個人作品
父親的季節
□陳開平
棄我去者,留我一世獨殤。。。
這 樣多早秋的午後,南風從父親親手種植過的葵園拂來,不時傳來陣陣艾草的苦香,遠處滾過慵倦的雷聲,這樣的季節拿什麼奉獻給您——世間的愛我者。
----題記
母親上天捆起來掛在屋檐下的皂角,黑黑的皮,大大的角兒在空中搖晃。風,穿過皂角的黑皮發出“唰、唰、唰”地響聲了,有兩枚皂角是姐姐到樹上用手擗下來的,帶著幾綹絲,細細地也在屋檐下飄。
父親說,等再曬上幾天,角兒幹了,就可以掰爛一塊洗衣服用。說這話的時候,父親剛剛從社員會上批鬥完不久,來到家,坐在祖父留下的碾盤邊。他的腿有點發抖,褲管上還有被眾人塗上去的泥巴,幾根頭髮丟在衣衫上閃著藍光。父親望著皂角上飄飄的銀絲兒,一動不動,身後是他親手栽種的葵園,葵的頭部都向西勾著,風抖動著葵頭,天邊不時滾過慵倦的雷聲。父親逢到這時就要說這種話的,嘮嘮叨叨,好象剛才批鬥時落在他頭上的柳條被雷聲帶過,放到天邊、地崖似的,心頭痴痴地舉著淒艷的笑容,像倍受凌辱的妾。村的人說,他可能是瘋了,不然總是說這些不天不地的話,誰能相信他不瘋呢!
有一年春天,他起床很早,從外邊歸來就問我,聽到夜裡的蕭音沒有,他身上溢滿了艾草的苦香,眼睛看著我,睜的很大,他的眼本身就很大,我那時還小,是他最小的孩子,只是很怕,我在被窩裡點點頭,眼睛望著他,他說,不知是誰吹的是《春江花月夜》,多美呀!我起了床,父親拉著我的手到村西北的黃花地里,溜達一圈子,什麼也沒找到,風吹著我光禿禿的小腦袋。
我回到家,坐在門外的碾盤上。
父親進了屋。
母親在門外洗衣服。革委會主任走進來說,今天要批鬥我父親,母親把手從盆里拿出來。說,他大叔,他爹這兩天精神不好,是不是能過去這陣子呢?哪怕能晚上一、兩天。曹主任說,這事已定好了,不要讓他為難,父親站在皂角樹下象個楔子似的一動沒動。一會兒把母親洗衣服的水給潑出去了。
曾經幾天,父親穿過橫七豎八的村弄,終於沿著一條斜斜的村路向外走去,他抓起一把馬糞用鼻子聞了聞,他的臉皮向上提了提,又胡亂地抓一把麥苗塞進口袋裡,拾一片碎瓦,那一枚黑黑的皂角象一把刀一樣。他說,可以掰開洗衣服,很好洗的。那是上一年,我家樹上的皂角,是有點苦香的,他老是帶著它到外邊去溜達,村里人怕父親跑了,就派人遠遠地跟在後邊,父親沒跑多遠又回到家裡。回來的人說,八成是留戀孩子吧!
村里人說,怕是過不去這個秋天了。
村里人還說,他年輕上時砍高粱,一天能砍三畝地,三個婦女在後邊捆都捆不上,熱了,打一桶冷水澆到頭上,沒事。日本鬼子讓他帶路,他不肯,就用香燒他的腋窩,燒得吱吱地響,後來他還是給偷跑了......
這傢伙夠硬的!
有一天,父親是用平板車拉來的,說是父親睡在批鬥台上裝死狗,父親的眼直直地,身體有點發抖。母親說,還在發燒,我在村後的小河邊亂轉,心裡總想著他,母親用毛巾勒在他的頭上,上面敷上涼水。父親說,他覺得頭上在冒火,母親半信半疑,父親半夜就睡著了。
村里人的話是沒法兒信的。那年秋天,父親還在小葵園裡除草。我的父親寬如大壩的肩膀消瘦的如同木架,散發出皂角一樣的氣息,我說:爹,你不會死的,別人都說你過不了這個秋天了,是怎么回事呢?父親看著我,大大的眼睛在空中閃著白光,我怎么知道呢?我什麼感覺也沒有,我只是好難過,我好想他,他的頭上有物體敲擊的疤痕,我感覺不到它們的不適,好象每一個都是應該嵌進去的,無它無以致遠......
父親平反了。父親在小葵園鋤草,南風拂來,葵頭和父親的頭顱在不停相碰。一會兒,他抬起頭說,以後呢?我聽見了,我什麼也沒有想。父親是初夏的一天跳到村後坑裡淹死的。那是一天的寅時,父親躲過母親多天的盯梢,躲過老屋、躲過胡同里的那棵小槐樹......為了事後讓人知道,他把柱杖倚在坑邊的一棵柳樹上,一跳就死去了。發現他時身子直直地,在岸上只能看到他的頭和頭上的幾塊疤痕。那天,我剛從都市回到縣城,正在和未婚妻吃瓜,是聽外姓的四哥說的。
我和他做了二十六年的父子,就恩斷緣盡了。
那 邊
□陳開平
“夢也何曾到謝橋”。
—— 納蘭性德
一
如果時光可以追溯。
陳樓村前的土丘越來越鬆軟了,地表皮掀起的塊狀泛起了白邊,一塊、一塊像張荷葉,背陰的那邊早期的蘚苔由綠變黃繼而再變成灰白色,隨便撿起一塊你瞧瞧,四周翹著,痴痴地舉著燦爛、淒艷的笑容,中間較深的地方依然保持著傷痕累累年輕時期的溫柔。
日子像秋天的樹葉慢慢落下,收集成一方方的連綿丘狀,被陣陣風兒吹過,重新調整了形態不知深淺的聚集起來,不規則地向前挨著。
二
春天,五福家打破的那個土缸有幾塊土紅色瓦礫不知是誰又重新翻騰出來丟在了上邊!土紅色被一季的風雨打過早已經不是自己了,紅暈得緊緊巴巴。。。。。。
高高低低的莊前院後苘林遠視綠雲。綠中泛黃,嫩黃的穗花夾雜在莖稈之顛噝噝低語,地上是一堆黃透了的葉子打著卷,絨絨的。
九月天,天空格外的青藍,南風拂來,絲絲的柔軟不可思議,白白的雲層翻上跑下,像在空中迷失的馬駒;有的厚如青山,不停地調節著豐富的形狀,像山洞,像村莊、像羔羊、像樹木、像學校,清淡相間,一絲一縷,細如蠶絲,在青空中飄蕩。午後的太陽襲來,用鞭子隨意甩一下把樹葉縫隙中射下來的陽光劃割地一段一段,稀里嘩啦地作響,把太陽慢慢地逼下、逼下。接著蜻蜓們成群結隊的從苘麻林、玉米地、高粱棵、野草叢中飛出來了,赤紅的、火紅的、紅中帶褐的、藍色的、藍中帶黑條的、帶黑圈的、全黑的。。。。。。相互奔忙著飛來飛去,五福和他的堂姐已準備好了用掃帚拍打。有人開始收工了,大大小小肩膀上和的籃子裡發現:秋天將來了,莊子滿了。
雲層很厚,有的一層一層纏繞在一起,在村後河裡遮遮掩掩、轉轉悠悠,忽而離開,忽而相聚。
陳樓的雲是奈人的,有段時間,我沉侵在靈空的想像里,不願意回家,那深厚而談情有序的“房子裡”一定隱藏著“青蛙四郎”和“那邊”忘了回家的黑色毛驢 ,不然他們都會住哪裡?
已經有多日不下雨了,天邊好像還打過一陣陣雷聲,漸行漸遠似的:
“老天爺,別下啦,坑裡蛤蟆長大啦”。
我的臉拚命的向上仰著,看著最遠的那片雲彩,它似乎還泛著紅邊,就乾嚎起來,嗓子裡澀澀的,眼裡不時的走出了淚花。
“你怎么不讓下雨呢!你沒有看到那邊在求雨嗎?玉米都快旱死了。”姐姐梢兒說。
其實天氣真的旱壞了,已經有一個月沒有落雨了,清晨看到那邊的大叔在桂花家井口邊穿上皂衣,頭頂上帶一個大大的草帽,兩隻眼圈描出了綠色,赤著腳,手裡拿著兩把木劍在井邊轉悠,身後帶了桂花的娘還有幾個男男女女,手裡拿了鍋蓋、缸蓋、大大的一塊皂布等不同的物什,轉了幾圈就用手裡的東西把井口蓋上,然後口中含有不同的辭彙,言畢,讓一個最後邊的年輕漢子突然把井口掀開,大夥同時把頭伸到井邊一聲不響的觀看。
姐姐說的是有道理的。
我沒有什麼“會說的”,看到天邊泛紅邊的雲彩,想到會做窩的蛤蟆我就說出了口,不知道它的所指,微風吹著我光禿禿的小腦袋,趁著梢兒不注意的當兒一轉身向村後邊的坑邊跑去。
“。。。。。。坑裡蛤蟆長大啦”。
我不敢大聲嚎了,我在心中默默的念著,思索著頭頂上帶一個大大的草帽那邊的大叔。他家與我家對門,說是對門也不是對門,因為中間相隔著被生產隊充公的我家的三間房屋,前面有一個大鈴,大鈴就掛在我家同樣被生產隊充公的榆樹上。我家的榆樹什麼時候被充公的我不知道,我知道那邊大叔他經常到我家來告訴我的爹爹:什麼時候批鬥他!
他告訴我的爹爹:什麼時候批鬥他!大大的眼睛,一臉的無奈。他叫我的父親為二哥,姐姐、哥哥們都怕他來,他似乎沒有什麼名字,我們家人都說:“那邊”或者是“那邊來人”了,大家心裡就知道了什麼事情了。
他常常地來,因為他通知批鬥我父親,我感到他與我們家親近一些。
三
村後的坑邊是坑的方向,也是我家的方向。
四
我家房屋的後面相傳是一個後花園,我的一個遠房的舅舅常常提起,他說的那個神色是我一生中再也沒有見到任何人有過的神色,只要他喝點酒,眼睛就死死的盯著我們這些孩子,似乎還夾雜著眼淚,聲情並茂的樣子一直讓人可憐,遠房的舅舅說:當時我在我姐姐家“掛煙”,姐夫穿著白絹衫,剔著寸頭,他像一個富有經驗的士兵不停的指揮著,我的姐姐掂著被裹的小腳,穿著紫羅蘭色的繡花鞋,她的一方雪白的手絹偶爾從袖口裡露出來,亮亮的閃著藍光,走起路來顫顫顛顛,我有時認為姐姐真美,沒有任何人能與之相媲,她的美主要體現在走路上,我四叔就她孤苦伶仃一個女兒,從小對她要求及嚴格,聽說姐姐六歲時就開始裹腳,一直到年老了她的腳與六歲時相差無幾,下身弱,亭亭玉立,艱於步履若走路則窈窕,著力處全在臀部,秋天的天空很藍,滿滿的河水從西邊河口方向緩緩襲來直到流的沒有盡頭。河的對岸是一片延著河堤種的豌豆,紅的、白的、紫色的花朵被早上的露珠打過。。。。。。菸葉就掛在後花園裡,裡面還有一課李子樹,上面還有很多的蟬蛻,亮亮的。
我從來也沒有見到那個後花園,我一直認為他那個厚厚的傳說想必是他酒後懵懂之中的欺騙,那是他年歲已經六十多了吧,堂舅母不讓其喝酒,他為了得到點酒來喝,故意使出的伎倆博得孩子們的同情。
我從來也沒有見到那個後花園。
我見到了我家房屋的後面榆樹條兒,密密地,有一人高了,西邊是葛針柵欄,遠處看濃密如綠雲,一道道針狀綠色的刺像外長著,頭前褐色的尖。慌張的歲月匆匆而過,它像一支標槍依然遵循著原始的堅強和真誠,“後花園裡”的故事早已不是黃雀之蟬。
還有那筒滿滿的河水,被隔的一段一段就繞在我家的房前。
坑裡有水,坑裡有魚。
我家就在坑的南岸。
當它乾旱至極,坑底沒有水了,很快就長滿了濃密的抓地央、布穀苗子。。。。。。坑的那邊是一片芝麻地,裡面不全是芝麻,還要一些蓖麻和葵花一類的作物,高高低低,日頭浮在莊家上,風一動有盪砕陽光的聲音傳來,野高粱不遠處一棵一棵的最為耀眼,被風一吹像個赤紅的哨兵東張西望的搖晃著,陽光與各種顏色在稠密的調和著。【未完待續】
老人茶
□陳開平
老人茶,路伴能歸家──遊子吟遠遠地就能看到這個小茶館了。它不靠個村子,離鎮上也稍遠,所挨著的只有一條寬土路和莊稼苗兒了,夏天裡有四隻小柱子支著,上面鋪上油氈,再蓋上青草柳樹枝什麼的,小柱子用綠色油漆得亮亮的……挨上秋,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