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經歷
梵音谷比翼鳥王族相里闋第二女,喜紅衣、善長弓、有雙翼,外擅花月之姿,內具琉璃之心,常行不拘之事,喜怒無有定則。親蛇蟻之輩,飼青蟒 為寵,仆眾皆稱呼蟒為【青殿】。
其母傾畫夫人本為前代上君相里殷之君後,有絕色,為相里闋所慕。相里闋竟弒兄奪位,逼嫂為妻。傾畫夫人性極剛烈,本思殉節,奈何相里闋以其身孕相脅,夫人思此乃亡夫所遺之唯一血脈,不忍相絕,遂含辱從賊。生女橘諾,相里闋果然守信,視為己出,令闋族稱大公主。而後,有阿蘭若、嫦棣二女。阿蘭若初生。夫人以其為恥。投於解憂泉之側蛇陣內,幸得巨蟒撫育,以鼠為食。竟保不夭。二十五歲得蒙西海二皇子蘇陌葉青眼,收為弟子,復其名位,言傳身教,親似骨血。自其生也,即見棄於父母,未得姓名,宮人皆暗呼以【蛇陣子】。蘇陌葉見其臂有【阿蘭若】之記,遂令其以此為名。
又十年,上君令其聯姻岐南神官長息澤,因年幼,有其名未有其實,反成忘年之交。後息澤退位,沉曄繼任。橘諾未婚有孕,上君欲斬之,沉曄因感其生父恩德,捨身搏虎。阿蘭若私慕沉曄已久,遂掣弓赴靈梳台,感其危難。上君欲遠流二人,阿蘭若假制鏡獻天之由,說上君改錮沉曄於己私府,傾意結交,意定鴛盟。
所撼者,情之所鍾處,亦禍之所種。傾畫夫人為使橘諾復得其父之位,勾連沉曄,私結大臣,暗通敵國,尋機毒殺相里闋,而委罪於阿蘭若,下於大禍。雖得避世之前代神官長息澤相救,然其心灰意冷,再無生念。旋替兄出戰,為阻敵于思行河畔,使招魂陣,被凶陣噬盡魂魄,化為塵沙湮滅于思行河。
又三百年,世人已忘其事,唯傳【阿蘭若之夢】,言古有阿蘭若女,貌美而無辜屈死,執念不消,而成【阿蘭若之夢】。凡陷其夢者,皆入其心魔,非大定力大智慧者不能勘破則不得出,而致有灰飛煙滅者。
世言多虛妄,真耶,假耶?唯心證也。
簡介
姓名:相里阿蘭若(re三聲,另有ruo音 )
性格:從容瀟灑,性子多變,沉靜無聲有之,濃烈飛揚有之,吊兒郎當亦有之 ,
但往她心中探一探,其實是個愛憎十分分明之人
外貌:黛眉細長,眼神明亮,膚色細白,面容清冷,喜著紅衣
身份:比翼鳥族二公主、青丘鳳九殿下的影子
師父:蘇陌葉
夫君(名義):息澤神君
友人:文恬
愛好:習字
題字:愁懷難遣,何需急遣。浮生多態,天命定之。憂愁畏怖,自有盡時。
月映天河,風過茂林,開懷暢飲,塵憂頓釋。
武器:弓箭
角色經歷
背景
三百年前
東華帝君調伏妙義慧明境為此沉睡,為保帝君沉睡這百年間緲落不致再生出禍端,耘莊仙伯將帝君的一半影子造一個魂魄投入梵音谷中托生為沉曄。
二百九十五年前
鳳九從孤栦君處得知帝君之影投入梵音谷,將自己的影子也做成一個魂魄,投生到帝君之影所在之處化身阿蘭若。希望影子可以代為報恩,有危險的時候就去救他,想要什麼,都幫他得到。
沉曄
沉曄降生時母子為時任上君相里殷割腕放血所救。上君相里殷做主了他母親的婚事,將其許配傾畫夫人之兄。沉曄周歲時受封繼任神官長,被尊養在歧南神宮,跟著時任的神官長息澤學一個神官長該有的本事。沉曄五歲時,比翼鳥族宮變新君即位,且娶了前任上君相里殷的王后傾畫做貴夫人,息澤指派沉曄第一次主持祝禱禮。不久傾畫生橘諾。十歲那年,再次入宮時,得知阿蘭若出世。
沉曄於解憂泉旁以血救了阿蘭若一命並暗中照看了阿蘭若五年並為其取名阿蘭若。
歷代繼任神官長皆需在十五歲閉關長修,長修之期二十年,修成便晉為副神官長。他擔憂他走後阿蘭若無人照拂,為她在蛇陣中種下四季果的果樹,教導她從此後餓了以果為食,渴了喝解憂泉的泉水。並承諾當上神官長後救其出陣。
阿蘭若
阿蘭若之父,比翼鳥族上君相里闋的王位是弒兄而來,其母傾畫夫人是相里闋從親大哥相里殷手裡搶過來的。傾畫夫人因欲保留先夫骨血才活下來,後與相里闋生下阿蘭若,因深恨相里闋,阿蘭若一落地便被母親親手扔進解憂泉蛇窩。
阿蘭若一歲
於解憂泉旁的蛇陣中初遇沉曄,阿蘭若重病飲其血而得救。
阿蘭若五歲
沉曄閉關。
阿蘭若十五歲
西海二皇子蘇陌葉闖蛇陣救其出陣,並收其為徒。
阿蘭若二十五歲
沉曄出關。
阿蘭若約三十五歲
阿蘭若嫁與息澤神君為妻。
阿蘭若約三十七歲
息澤神君退位,沉曄繼任神官長之位
阿蘭若約三十八歲
沉曄橘諾定親。
阿蘭若約六十歲
四月十七,橘諾私情而孕之事敗露被判靈梳台問斬。阿蘭若靈梳台上救橘諾。橘諾流放。
四月二十八,沉曄禁足孟春院。
五月初一,阿蘭若提筆沾墨,以文恬之名寫了給沉嘩的第一封信。
五月初四,沉曄寫了回信。
阿蘭若約六十二歲
七月十六夜,相里闋薨。
七月十九,沉曄被回神宮,主持相里闋大喪。
七月二十二,上君大殮將盡,是夜,公主府被圍,阿蘭若被押進了王宮,安在她頭上的罪名,是弒君。
七月二十四,正是龍樹菩薩聖誕日,相里賀即位。
七月二十九,傾畫夫人夜探阿蘭若,告知阿蘭若三日後行刑。
八月朔日,阿蘭若被劫。相里賀御駕親征。
八月初六,大軍被夜梟族逼退至思行河以南,折損三萬士卒。
八月初七,阿蘭若趕赴戰場,替換相里賀出征。
八月初八,阿蘭若以“半月陣”阻敵人,將夜梟族阻於河外寸步難行。
八月十四,夜梟族攻破“半月陣”,阿蘭若使了“招魂陣”,思行河上燃起潑天業火。
八月十七,阿蘭若戰死,魂魄成劫灰,湮滅于思行河。
八月十九,流放在外的橘諾被迎回王都即位。
八月二十,橘諾親上神宮求沉曄主持祝禱。史載阿蘭若此日自縊身亡時任女君將“阿蘭若”三字列為禁語。
八月二十二,息澤神君來神宮探沉曄。沉曄得知阿蘭若死訊。
八月二十六,南思行河畔沉曄一劍斬下梵音谷三季,傾盡修為在息澤神君指點下創製“阿蘭若之夢”。
三百年後
鳳九、東華入“阿蘭若之夢” 。
沉曄得知阿蘭若前世今生,于思行河畔沉水自盡。
東華將兩人托生之影封印於一株雙生的四季樹交給息澤神君,種在歧南神宮中。
相關文段
蘇陌葉臉上一向春風和煦的笑容卻驀然一滯,垂頭握住茶杯,看著杯中浮起的茶沫子,許久才道:“阿蘭若確然是我徒弟。她十五歲時我將她救出蛇窩,一手將她養到六十歲。雖非血脈相承,卻是我的骨中骨,血中血。
蘇陌葉瞧她一眼,撫著手中的洞簫續道:“我因西海有事,離開過梵音谷兩年,再回來時,當日臨走還活潑非常的少女,留下的卻僅是一個青草悠悠的墳包。比翼鳥一族鐵口咬定她是自縊身亡……”
直至今日,他卻依然記得有那么一天,和風送暖,尚且童稚的少女身著緋紅嫁衣,妝面勝畫,蔥段般的手指輕叩在棋盤上緩聲問他:“師父為何愁思不展?是嘆息阿蘭若小小年紀便需為父聯姻?這等事,思若無果,思有何用?思若有果,思有何用?趁著大好春光,花轎未至,不如阿蘭若陪師傅手談一局?”這樣的性情,又怎會落得一個自縊身亡?
“世說神官之血有化污淨穢之能,今日承神官大人的恩澤,不知我的血是不是會幹淨許多?”
靈梳台巍峨在上,陣風散後幾朵翩翩的浮雲,紅衣少女像是心情愉快,踱步到台沿,伸手握進雲中:“世間事飄忽不定者多,萬事隨心,隨不了心者便隨緣,隨不了緣者便隨時勢。你看,如今這個時勢,是在何處呢?”
阿蘭若躺得正合稱,懶得動道:“師父此言差矣。獨飲之事,天若不時,地若不利,人若不和,做起來都嫌刻意。而今夜我這個無可奈何之人,在這個無可奈何之地,以這種無可奈何的心境,行此無可奈何之事,正如日升月落花開花謝一般的自然,”她笑起來,酒壺提起來晃了一晃,“此窩囊耶?此風流耶?自然是風流。”
她想了一會兒,“就算有些事情你曉得了,其實你也該裝作不曉得,我們兩個,不就該像從前那樣形同陌路嗎?”沉曄看著她,語聲冰寒,“從前我們竟然只是形同陌路?難道不是彼此厭惡?”阿蘭若撫著書冊的手指一顫,輕聲道:“或者,你就沒有想過,我並不像你討厭我那么討厭你,或許我還挺喜歡你,做這些其實是想讓你開心。” 她抬起頭來,“你看,你不曉得是我寫這些信前,不是挺開心的嗎?”他退後一步,“你在開玩笑。”她像是有些煩亂,“如果不是玩笑呢?”他神色僵硬道:“我們之間,什麼可能都有,陌路,仇人,死敵,或者其他,唯獨沒有這種可能。”阿蘭若看了他許久,笑道:“我說的或許是真的,或許是假的,或許是我真心喜歡你,或許是我真心捉弄你。”
“這世上有一半的仇恨,都是自生仇念罷了,我卻並不覺得這個有仇恨的必要,大約這夜是未曾得到過的好處。今次不過給予他的姻緣一個方便,舉手之勞,又何談大度不大度。”
蘇陌葉道:“我原本便不以為你為此等事憤恨,但介懷總是難免。我只是在想,若有一天你因他而憤恨,會是為了什麼?”阿蘭若轉著手中的茶杯,“那一定是因得到過。譬如他愛上我,後來不愛了,又去愛了別人。”又自顧自笑道:“兒女情長事渺如塵埃,師父定然聽得酸牙。喏,喝杯茶緩一緩。”
阿蘭若輕聲問:“沉曄,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他道:“你怎么敢……”她撥開他壓住她額頭的手指,他聲音中含著一絲怒意,“安分些。”
她笑起來:“你真的喜歡我,沉曄。”
此後兩年,是一段好時光。他將幾株四季果樹移來孟春院,當夏便有一半開花,一半結果。阿蘭若立在果樹下若有所思:“蛇陣里也有四季果樹,我幼年時都是吃這個,聽說從前蛇陣中並無此樹,確實一夜間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大約是老天憐憫我罷。”那些往事,她被蛇陣中瘴氣所困,果然再也記不起來,這也沒什麼所謂,他想,如今這樣已經很好。
她有事會在月夜搬個藤床在四季果樹下乘涼。那夜他從制鏡房中出來,遠遠只見月色如霜華,而她躺在藤床上,以睡熟的模樣,四季樹巨大的樹冠撐在她頭頂,投下些許陰影,她手邊滑落了一冊詩卷。他最愛看她熟睡的模樣,及時心中繚繞再多煩惱事,瞧著她沉靜的睡顏,也能讓他頃刻忘懷。她還在他身邊。
白色的花朵散落在藤床上,他俯身靠近她,端詳許久,拾起一朵別在她鬢邊,手指在她鬢角出輕撫後一停,滑過她的眉毛、鼻樑、嘴唇。他第一次為她別花也是在四季樹下,這樣親密的舉動,就像在履行一個誓言,你還有我,阿蘭若,有我就足夠了。良久,他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吻。她並未醒來。而命運,卻在此開始出錯。
沉曄握了卷書坐在石桌旁,兩年幽居,將他一身清冷氣質沉澱得更佳,暮光凝在書冊之上,時而翻一翻頁。阿蘭若挨著他坐,專心搗鼓著桌上的花束,時而激昂削好的花枝放到瓶口比對,時而拿到沉曄眼前一晃,讓他瞧瞧她削得好不好,還需不需要修整。如是再三,沉曄將目光從書冊上抬起來,淡淡向她:“你坐到我旁邊,就是專門來打擾我看書的?”
阿蘭若作勢用花枝挑他的下巴:“一個人看書有什麼區委,奴家這么遷就大人,”她笑起來,“不是因為大人一刻都不想離開奴家嗎?”沉曄將頭騙開,無可奈何地用手指點了點花枝上一處略顯繁複的葉子:“你自說自話的本事倒是日益長進,這一處梗長了些,葉子也多了些。”
阿蘭若從容一笑:“大人謬讚,奴家只是一向擅長猜測大人的心思罷了。”沉曄正從她空著的那隻手中接過花剪,手一抖道:“再稱我一句大人,自稱一句奴家,就把你丟出去。”
阿蘭若柔聲帶笑:“大人說過許多次要將奴家丟出去,可一次都沒做到過。”收回花枝時花盞正擋住她耳邊鬢髮,別有一種艷麗,他的目光良久地停留在她側臉上,她恍若未見,將最後一枝花束插入瓶中時,卻聽到他低聲道“轉過來”。她回頭瞧她,眼中仍是含笑:“方才一句玩笑罷了,可別為了賭氣扔我。”他卻並未說什麼,起身摘過花瓶中一朵小花盞,微微俯身,插在她的鬢邊,他的手指在她的鬢角處輕撫後一停,收了回來,書冊重握在手中,目光也重新凝到書頁上,片刻寂靜中,還作勢將書卷翻了一頁。
她愣了一愣,手撫上鬢邊怒放的花朵,許久,輕聲道:“我有時候會覺得不夠,但有時候又覺得,你這樣就很好。”
他的目光再次從書頁中抬起來,像是疑惑:“什麼不夠?”她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晨曦將小小一個湖亭染得一片暖色,天也高闊,水也悠遠,一池清荷在晨光中開出顏若的姿態,蓮香陣陣。亭中相依的兩人在回憶中慢慢淡去,只在山高水闊中留下一個淡色的剪影。
只是失神了片刻,將披風解下來,取下鬢上枯萎的白花,呆坐了一陣,晚風拂過,花瓣被風吹落,躺在地上,襯著清掃得一塵不染的青石板,就像是什麼污跡。她瞧著手裡光禿禿的花梗,苦笑了一聲:“那夜你送我這個,其實是在道別?我竟沒有察覺出。”
牢中的阿蘭若突然出聲,語帶嘶啞道:“母親對我,談何憐憫?”
一陣咳嗽後,又道:“母親可還記得那年陌師父將我從蛇陣里救起,我第一次見你,他們說你是我的母親,我真是高興,你那么美麗。我看你向我走來,便急急地朝你跑過去,想要求你一個擁抱,卻不小心摔倒。你從我身邊走過,像沒有看到我,像我是一株花、一棵草,或是一枚石頭。長裙擦過我的臉、我磕傷的手臂,你目不斜視從我身邊走過去,綾羅拽地的聲音,同今晚的一模一樣。”
傾畫的手指握住身旁的木欄。
又是一陣咳嗽,她輕聲續道:“今生我不知愛是什麼,母親吝惜給我,我自己爭來的,母親也將它毀掉了,其實我更想什麼都不曉得,母親為何非要如此殘忍呢?難道我是母親的仇人,看著我痛,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嗎?”
傾畫的嘴唇動了動,許久,道:“若你還有輪迴,來世我會還你。”
阿蘭若笑了一笑,疲憊道:“同母親的塵緣,就讓它了結在這一世罷,若還有輪迴,我也沒什麼好求,只求輪迴中,不要再同母親相遇了。”
這一段最後一個場景,是阿蘭若疊起木案上染血的文書,緩緩置於油燈上,火苗糾纏著那些模糊的血痕,燃盡只是瞬息之事。灰燼落在木案上,還帶著些微火星。
蘇陌葉曾問她,若有一天她因沉曄而憤恨,會是為了什麼,彼時她一句玩笑,說那一定是因得到過,譬如他愛上她,後來不愛了,又去愛了別人。卻不想一語成讖,他甚至也許從未愛過她,連她那些自以為珍貴的回憶都是假的。多么高明。
她垂目被火苗舔傷的手指,半晌,自語道:“看到我如今這幅模樣,是不是就讓你解氣了,沉曄?”許久,又道,“你可知這樣的報復,對我來說,有些過重了。”油燈將她的倒影投在幽暗的石壁上,端莊筆直的儀態,卻那么單薄。
阿蘭若靠坐在上頭遠目林外景色,和聲道:“你從前常說的那句,浮世浮生,不過一場體驗,我覺得甚有道理,體驗得多便是壽長,體驗都少便是壽短。我近日了悟,我這段人生,看起來短,其實也算長了。”停了停,續道,“若說王宮中還有何人值得惦念,不過王兄罷了,他性子涼薄,其實無意上君之位,此時與夜梟族這一戰絕非偶然,定然是母……傾畫夫人的計策,意欲借刀殺人,將王兄除掉。王兄非禦敵良將,一旦上了戰場,定然不能活著回來。”
白衣青年皺眉道:“即便相里賀待你好,但這是他的命數,此種狀況下,你還能保他一命不成?你此時既出了那團漩渦,何必再將自己攪進去。”
阿蘭若緩聲答道:“你既曉得我的性子,便該料到我不能棄王兄於不顧。我會去戰場上將王兄換下來,屆時還需你看顧看顧。你放心,我惜命的很,自會權衡,比之王兄,我並非處處死路,還有生機。”瞧著白衣青年沉肅的臉色,笑道,“你這個臉色倒不多見,所幸今生對我好的人不算太多,你和陌師父也不像王兄這樣倒霉,無須我如此冒險相救。” 白衣青年凝目看她片刻,道:“你一向頑固,我此時說什麼也留不住你,但戰場兇險,若是此行回不來呢?”
她神色平靜:“若是此行回不來,即便我死,也是以王兄的名義戰死,比之傾畫夫人逼我自殺,這種死法倒是有意義許多。屆時便勞煩你將王兄改名換姓,送往安全之地,讓他過尋常日子罷。”良久,續道,“我曾寫信給沉曄二十封信,也勞煩你幫我要回來,信裡頭那些真心實意,再存在他那裡,想想有些可笑。”
白衣青年嘆息一聲:“你這些託付我都記著,只望到時候用不著我做這些,你何時下山?”
她仰躺在藤編的涼榻上,隨意將手搭在腦後,唇角攢出來一點笑意:“和風,日影,今天是個睡覺天,讓我再偷一個浮生半日閒罷。”
為阻敵于思行河外,阿蘭若使了招魂陣,燃盡了自己的靈魂。這便是她魂飛魄散的原因。這才是她魂飛魄散的原因。
濃墨似的天幕,奔流河流中的滾滾業火,比翼鳥的哀鳴穿過樂音林,林中奏起奇妙的歌聲,仿佛哀悼一族公主之死。而渺渺長河上,那些小小的白色的樂音花卻不懼焚風,像一隻只遷徙的幼鳥,穿過火焰飄散於河中,又似一場飛揚的輕雪,有一朵尤其執著,跋山涉水緩緩漂落於阿蘭若鬢邊,她抬手將它別入鬢髮,手指在鬢角處輕撫後一停。那是沉曄給她別花後,慣做的一個動作。她愣了愣,良久,卻笑了一下。金色的比翼鳥最後一聲哀鳴,她撫著鬢邊白花,緩緩閉上了眼睛。大鳥在河中靜成一座雕塑,唯有火焰不熄,而長發的公主已靠著鐵弓,耗盡了生命,步入了永恆的虛無。大火三日未熄,熄滅之時,公主與鐵弓皆化為塵沙,消弭於滾滾長河。
這便是阿蘭若的一生。
1.蘇陌葉臉上一向春風和煦的笑容卻驀然一滯,垂頭握住茶杯,看著杯中浮起的茶沫子,許久才道:“阿蘭若確然是我徒弟。她十五歲時我將她救出蛇窩,一手將她養到六十歲。雖非血脈相承,卻是我的骨中骨,血中血。
2.蘇陌葉瞧她一眼,撫著手中的洞簫續道:“我因西海有事,離開過梵音谷兩年,再回來時,當日臨走還活潑非常的少女,留下的卻僅是一個青草悠悠的墳包。比翼鳥一族鐵口咬定她是自縊身亡……”
3.直至今日,他卻依然記得有那么一天,和風送暖,尚且童稚的少女身著緋紅嫁衣,妝面勝畫,蔥段般的手指輕叩在棋盤上緩聲問他:“師父為何愁思不展?是嘆息阿蘭若小小年紀便需為父聯姻?這等事,思若無果,思有何用?思若有果,思有何用?趁著大好春光,花轎未至,不如阿蘭若陪師傅手談一局?”這樣的性情,又怎會落得一個自縊身亡?
4.“世說神官之血有化污淨穢之能,今日承神官大人的恩澤,不知我的血是不是會幹淨許多?”
5.靈梳台巍峨在上,陣風散後幾朵翩翩的浮雲,紅衣少女像是心情愉快,踱步到台沿,伸手握進雲中:“世間事飄忽不定者多,萬事隨心,隨不了心者便隨緣,隨不了緣者便隨時勢。你看,如今這個時勢,是在何處呢?”
6.阿蘭若躺得正合稱,懶得動道:“師父此言差矣。獨飲之事,天若不時,地若不利,人若不和,做起來都嫌刻意。而今夜我這個無可奈何之人,在這個無可奈何之地,以這種無可奈何的心境,行此無可奈何之事,正如日升月落花開花謝一般的自然,”她笑起來,酒壺提起來晃了一晃,“此窩囊耶?此風流耶?自然是風流。”
7.她想了一會兒,“就算有些事情你曉得了,其實你也該裝作不曉得,我們兩個,不就該像從前那樣形同陌路嗎?”沉曄看著她,語聲冰寒,“從前我們竟然只是形同陌路?難道不是彼此厭惡?”阿蘭若撫著書冊的手指一顫,輕聲道:“或者,你就沒有想過,我並不像你討厭我那么討厭你,或許我還挺喜歡你,做這些其實是想讓你開心。” 她抬起頭來,“你看,你不曉得是我寫這些信前,不是挺開心的嗎?”他退後一步,“你在開玩笑。”她像是有些煩亂,“如果不是玩笑呢?”他神色僵硬道:“我們之間,什麼可能都有,陌路,仇人,死敵,或者其他,唯獨沒有這種可能。”阿蘭若看了他許久,笑道:“我說的或許是真的,或許是假的,或許是我真心喜歡你,或許是我真心捉弄你。”
8.“這世上有一半的仇恨,都是自生仇念罷了,我卻並不覺得這個有仇恨的必要,大約這夜是未曾得到過的好處。今次不過給予他的姻緣一個方便,舉手之勞,又何談大度不大度。”
9.蘇陌葉道:“我原本便不以為你為此等事憤恨,但介懷總是難免。我只是在想,若有一天你因他而憤恨,會是為了什麼?”阿蘭若轉著手中的茶杯,“那一定是因得到過。譬如他愛上我,後來不愛了,又去愛了別人。”又自顧自笑道:“兒女情長事渺如塵埃,師父定然聽得酸牙。喏,喝杯茶緩一緩。”
10.阿蘭若輕聲問:“沉曄,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他道:“你怎么敢……”她撥開他壓住她額頭的手指,他聲音中含著一絲怒意,“安分些。”
她笑起來:“你真的喜歡我,沉曄。”
此後兩年,是一段好時光。他將幾株四季果樹移來孟春院,當夏便有一半開花,一半結果。阿蘭若立在果樹下若有所思:“蛇陣里也有四季果樹,我幼年時都是吃這個,聽說從前蛇陣中並無此樹,確實一夜間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大約是老天憐憫我罷。”那些往事,她被蛇陣中瘴氣所困,果然再也記不起來,這也沒什麼所謂,他想,如今這樣已經很好。
她有事會在月夜搬個藤床在四季果樹下乘涼。那夜他從制鏡房中出來,遠遠只見月色如霜華,而她躺在藤床上,以睡熟的模樣,四季樹巨大的樹冠撐在她頭頂,投下些許陰影,她手邊滑落了一冊詩卷。他最愛看她熟睡的模樣,及時心中繚繞再多煩惱事,瞧著她沉靜的睡顏,也能讓他頃刻忘懷。她還在他身邊。
白色的花朵散落在藤床上,他俯身靠近她,端詳許久,拾起一朵別在她鬢邊,手指在她鬢角出輕撫後一停,滑過她的眉毛、鼻樑、嘴唇。他第一次為她別花也是在四季樹下,這樣親密的舉動,就像在履行一個誓言,你還有我,阿蘭若,有我就足夠了。良久,他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吻。她並未醒來。而命運,卻在此開始出錯。
11.沉曄握了卷書坐在石桌旁,兩年幽居,將他一身清冷氣質沉澱得更佳,暮光凝在書冊之上,時而翻一翻頁。阿蘭若挨著他坐,專心搗鼓著桌上的花束,時而激昂削好的花枝放到瓶口比對,時而拿到沉曄眼前一晃,讓他瞧瞧她削得好不好,還需不需要修整。如是再三,沉曄將目光從書冊上抬起來,淡淡向她:“你坐到我旁邊,就是專門來打擾我看書的?”
阿蘭若作勢用花枝挑他的下巴:“一個人看書有什麼區委,奴家這么遷就大人,”她笑起來,“不是因為大人一刻都不想離開奴家嗎?”沉曄將頭騙開,無可奈何地用手指點了點花枝上一處略顯繁複的葉子:“你自說自話的本事倒是日益長進,這一處梗長了些,葉子也多了些。”
阿蘭若從容一笑:“大人謬讚,奴家只是一向擅長猜測大人的心思罷了。”沉曄正從她空著的那隻手中接過花剪,手一抖道:“再稱我一句大人,自稱一句奴家,就把你丟出去。”
阿蘭若柔聲帶笑:“大人說過許多次要將奴家丟出去,可一次都沒做到過。”收回花枝時花盞正擋住她耳邊鬢髮,別有一種艷麗,他的目光良久地停留在她側臉上,她恍若未見,將最後一枝花束插入瓶中時,卻聽到他低聲道“轉過來”。她回頭瞧她,眼中仍是含笑:“方才一句玩笑罷了,可別為了賭氣扔我。”他卻並未說什麼,起身摘過花瓶中一朵小花盞,微微俯身,插在她的鬢邊,他的手指在她的鬢角處輕撫後一停,收了回來,書冊重握在手中,目光也重新凝到書頁上,片刻寂靜中,還作勢將書卷翻了一頁。
她愣了一愣,手撫上鬢邊怒放的花朵,許久,輕聲道:“我有時候會覺得不夠,但有時候又覺得,你這樣就很好。”
他的目光再次從書頁中抬起來,像是疑惑:“什麼不夠?”她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晨曦將小小一個湖亭染得一片暖色,天也高闊,水也悠遠,一池清荷在晨光中開出顏若的姿態,蓮香陣陣。亭中相依的兩人在回憶中慢慢淡去,只在山高水闊中留下一個淡色的剪影。
12.只是失神了片刻,將披風解下來,取下鬢上枯萎的白花,呆坐了一陣,晚風拂過,花瓣被風吹落,躺在地上,襯著清掃得一塵不染的青石板,就像是什麼污跡。她瞧著手裡光禿禿的花梗,苦笑了一聲:“那夜你送我這個,其實是在道別?我竟沒有察覺出。”
13.牢中的阿蘭若突然出聲,語帶嘶啞道:“母親對我,談何憐憫?”
一陣咳嗽後,又道:“母親可還記得那年陌師父將我從蛇陣里救起,我第一次見你,他們說你是我的母親,我真是高興,你那么美麗。我看你向我走來,便急急地朝你跑過去,想要求你一個擁抱,卻不小心摔倒。你從我身邊走過,像沒有看到我,像我是一株花、一棵草,或是一枚石頭。長裙擦過我的臉、我磕傷的手臂,你目不斜視從我身邊走過去,綾羅拽地的聲音,同今晚的一模一樣。”
14.傾畫的手指握住身旁的木欄。
又是一陣咳嗽,她輕聲續道:“今生我不知愛是什麼,母親吝惜給我,我自己爭來的,母親也將它毀掉了,其實我更想什麼都不曉得,母親為何非要如此殘忍呢?難道我是母親的仇人,看著我痛,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嗎?”
傾畫的嘴唇動了動,許久,道:“若你還有輪迴,來世我會還你。”
阿蘭若笑了一笑,疲憊道:“同母親的塵緣,就讓它了結在這一世罷,若還有輪迴,我也沒什麼好求,只求輪迴中,不要再同母親相遇了。”
15.這一段最後一個場景,是阿蘭若疊起木案上染血的文書,緩緩置於油燈上,火苗糾纏著那些模糊的血痕,燃盡只是瞬息之事。灰燼落在木案上,還帶著些微火星。
16.蘇陌葉曾問她,若有一天她因沉曄而憤恨,會是為了什麼,彼時她一句玩笑,說那一定是因得到過,譬如他愛上她,後來不愛了,又去愛了別人。卻不想一語成讖,他甚至也許從未愛過她,連她那些自以為珍貴的回憶都是假的。多么高明。
她垂目被火苗舔傷的手指,半晌,自語道:“看到我如今這幅模樣,是不是就讓你解氣了,沉曄?”許久,又道,“你可知這樣的報復,對我來說,有些過重了。”油燈將她的倒影投在幽暗的石壁上,端莊筆直的儀態,卻那么單薄。
17.阿蘭若靠坐在上頭遠目林外景色,和聲道:“你從前常說的那句,浮世浮生,不過一場體驗,我覺得甚有道理,體驗得多便是壽長,體驗都少便是壽短。我近日了悟,我這段人生,看起來短,其實也算長了。”停了停,續道,“若說王宮中還有何人值得惦念,不過王兄罷了,他性子涼薄,其實無意上君之位,此時與夜梟族這一戰絕非偶然,定然是母……傾畫夫人的計策,意欲借刀殺人,將王兄除掉。王兄非禦敵良將,一旦上了戰場,定然不能活著回來。”
白衣青年皺眉道:“即便相里賀待你好,但這是他的命數,此種狀況下,你還能保他一命不成?你此時既出了那團漩渦,何必再將自己攪進去。”
阿蘭若緩聲答道:“你既曉得我的性子,便該料到我不能棄王兄於不顧。我會去戰場上將王兄換下來,屆時還需你看顧看顧。你放心,我惜命的很,自會權衡,比之王兄,我並非處處死路,還有生機。”瞧著白衣青年沉肅的臉色,笑道,“你這個臉色倒不多見,所幸今生對我好的人不算太多,你和陌師父也不像王兄這樣倒霉,無須我如此冒險相救。” 白衣青年凝目看她片刻,道:“你一向頑固,我此時說什麼也留不住你,但戰場兇險,若是此行回不來呢?”
她神色平靜:“若是此行回不來,即便我死,也是以王兄的名義戰死,比之傾畫夫人逼我自殺,這種死法倒是有意義許多。屆時便勞煩你將王兄改名換姓,送往安全之地,讓他過尋常日子罷。”良久,續道,“我曾寫信給沉曄二十封信,也勞煩你幫我要回來,信裡頭那些真心實意,再存在他那裡,想想有些可笑。”
白衣青年嘆息一聲:“你這些託付我都記著,只望到時候用不著我做這些,你何時下山?”
她仰躺在藤編的涼榻上,隨意將手搭在腦後,唇角攢出來一點笑意:“和風,日影,今天是個睡覺天,讓我再偷一個浮生半日閒罷。”
18.為阻敵于思行河外,阿蘭若使了招魂陣,燃盡了自己的靈魂。這便是她魂飛魄散的原因。這才是她魂飛魄散的原因。
濃墨似的天幕,奔流河流中的滾滾業火,比翼鳥的哀鳴穿過樂音林,林中奏起奇妙的歌聲,仿佛哀悼一族公主之死。而渺渺長河上,那些小小的白色的樂音花卻不懼焚風,像一隻只遷徙的幼鳥,穿過火焰飄散於河中,又似一場飛揚的輕雪,有一朵尤其執著,跋山涉水緩緩漂落於阿蘭若鬢邊,她抬手將它別入鬢髮,手指在鬢角處輕撫後一停。那是沉曄給她別花後,慣做的一個動作。她愣了愣,良久,卻笑了一下。金色的比翼鳥最後一聲哀鳴,她撫著鬢邊白花,緩緩閉上了眼睛。大鳥在河中靜成一座雕塑,唯有火焰不熄,而長發的公主已靠著鐵弓,耗盡了生命,步入了永恆的虛無。大火三日未熄,熄滅之時,公主與鐵弓皆化為塵沙,消弭於滾滾長河。
這便是阿蘭若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