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明末鼓詞作家。原名應寵,字思退,一字晉蕃,號鳧西,又號澹圃。署名木皮散客,又作木皮散人、木皮子。山東曲阜人。根據他的《歸興詩》推定,約生於1590~1594年之間,《曲阜縣誌》記載他終年在80歲以上,約卒於1676年。明崇禎十二年(1639),以貢生授河北固安縣令,居官有政聲。不久擢升部曹,後又升任刑部郎中。明末告休還鄉。清代初年,曾與有抗清活動的文人丁耀亢、閻爾梅過從甚密。後被迫仍補舊職。數月後稱病復請告休,不準,遂假以說鼓詞、廢政務自劾免職,重回曲阜故里。晚年,因佯狂不羈,不容於鄉黨,移家滋陽,閉門著書,後以病卒。
賈鳧西曾與孔尚任有很深的交情。孔尚任有《木皮散客傳》,說他“喜說稗官鼓詞。……說於諸生塾中,說於宰官堂上,說於郎曹之署”。又說他“居恆取《論語》為稗詞,端坐市坊,擊鼓板說之”。賈鳧西的鼓詞作品主要是《木皮散人鼓詞》,另外,孔尚任說他還有《論語》稗詞,一般認為《桃花扇》傳奇中《聽稗》一折的《太史摯適齊》即是。還有署“鳧西遺著”的鼓詞抄本《齊景公待孔子》、《子華使於齊》、《齊人一妻一妾》3種。其中《齊人一妻一妾》,近人蔣瑞藻《小說枝譚》認為是賈鳧西的作品,但都難於確證。另有《澹圃恆言》3卷,《澹圃詩抄》一卷。現存《澹圃詩草》多經刪削。孔尚任說他的著作“文字雅俚莊諧不倫,頗類明之李卓吾、徐文長、袁中郎者,鄉人多不解”。實際上賈是一位具有樸素的民主政治思想的文人。
《木皮散人鼓詞》從三皇五帝一直說到明末崇禎吊死煤山,是帶有批判性質的講史。它抒發了作者的感慨,表達了作者的歷史觀和政治思想。作品深刻地揭露和嘲弄了歷代帝王的爾虞我詐、假仁假義,即使是被歷來史家作為美談的堯舜禪讓,他也極為辛辣地予以嘲諷。作品還批判了“天命”和“宿命”的迷信觀念,指斥歷史上“欺軟怕硬、直死歪生”的不公正現象。否定“福善禍淫,天理昭彰”的說法。作者在這部鼓詞中既說透了“從古來爭名奪利不乾淨”,也宣揚了“倒不如淡飯粗茶茅屋下,和風冷露一蒲團”、“算來名利不如閒”的遁世思想,這正反映了明末遺民的消極情緒,也反映了作者的階級局限性。《木皮散人鼓詞》的曲詞,時以鄉諺、土語出之,俚不傷雅,尤能聲韻鏗鏘,朗朗上口。
《木皮散人鼓詞》於清代初年就在山東諸城、濰縣、日照一帶以抄本流傳,至清同治年間才有福山王氏收入《天壤閣叢書》以刻本問世,其後有沔陽盧氏刻本和葉德輝收入《雙梅景?叢書》的刻本。另外還有一些影印本、石印本、排印本。這些版本分為兩個系統:一種是清康熙年間孔尚任(署名雲亭山人)序本,一般稱為繁本;一種是清乾隆元年(1736)丁愷曾(署名統九騷人)序注本,一般稱為簡本。簡本刪削了一些涉及元代和明末的文字,當是對滿族封建統治者有所避忌之故,另外還刪削了鼓詞里使用的大量土語、鄉諺,也失去了不少鄉土色彩。
軼事
他就是明清之際的著名人物賈鳧西。
賈鳧西,名應寵,字思退、晉藩,自號木皮散客。他籍貫為曲阜,其家在曲阜城西一個靠近泗河的村莊裡,那裡距兗州府城滋陽更近些,所以他活動得更多的地方倒是兗州。他自幼讀書博聞強記,科舉卻並不順利,最終只是個貢生。貢生已有做官的資格,他於崇禎九年(1636)48歲時到河北易州任副職,兩年後又任固安縣令,最後於崇禎十四年(1641)進京任戶部主事。他這次為官一共六年,在任上是頗有建樹的。入清後的滋陽縣令說他是“經濟之才”,“建樹卓卓,不啻武侯治蜀。”把他和諸葛亮相提並論,雖未免溢美之嫌,卻也並非毫無根據。例如在固安時,上任不久他就革除不少弊政,其中的一項科斂每年減去百姓負擔糧二千多石。在戶部時,他上疏皇帝,又面奏六事,皆被採納。但他生性嫉惡如仇,看不慣官場的腐敗。他的頂頭上司戶部尚書傅淑訓公開向他索賄,更使他看不起;他堅決不向傅淑訓送禮,傅惱羞成怒,千般對他中傷排擠。他豈能受這般鳥氣,一氣之下引病告退。
兩年後,明朝滅亡。接著清世祖福臨在北京即位,是為順治帝。賈鳧西和其他明遺民一樣,避居鄉里,拒絕和新朝合作。同時又秘密地謀求著反清復明的活動。他的好朋友沛縣人閻爾梅此時已經散盡家財,奔走抗清。據說他們和活動於魯西北的抗清武裝榆園軍保持著聯繫。多年以後,閻爾梅為仇家所訐,被迫亡命趙魏,還曾在兗州賈鳧西家中躲避過。閻爾梅作過一首《重過兗州》的詩,可以看作是他和賈鳧西共同的心聲:
亭長台西舊酒徒,疏狂名姓滿江湖。
每從世外尋高蹈,不識人間有畏途。
季札重來周樂散,奚斯一去魯宮蕪。
高樓極目誰同醉,正月愁聽有蟪蛄。
“季札重來”一聯道出了深深的故國之思,亡國之痛;“尋高蹈”一聯則寫出了他們義無反顧的選擇:堅決反清復明的事業。
但是,到了賈鳧西63歲的時候,竟一改初衷,又做了清朝的官。導致賈鳧西二次出仕的最直接原因,是他為了報復一個一貫跟自己過不去的縣尉。我們找不到確切的記載來證明這個傢伙是在曲阜或在兗州,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恩怨的始末詳情;但不難想見,以賈鳧西那樣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奴顏婢膝地去巴結那胸無點墨的地方惡吏的。那個縣尉三番五次欺侮他,使他忍無可忍;而在“官大一級重於泰山”的時代,對付這樣謅上欺下媚強凌弱的小人的最有效辦法,就是官比他大。再說,此時清朝統治已日趨鞏固,抗清復明已無絲毫可能;而朝廷也正積極籠絡汊族知識分子和明舊臣,徵召他們出仕為官,已經有一批著名明臣相繼應徵。改變初衷出山仕清對賈鳧西來說是一個痛苦的抉擇,也是他為了謀生存而不得不邁出的一步。
賈鳧西應召進京任了刑部郎中。接著受命到福建的汀州一帶巡視。順路經過故鄉,他找了個理由,報復了那個縣尉。他令人把他捆綁起來,擲於階下,痛打一頓。看著那縣尉磕頭如搗蒜連連求饒的樣子,賈鳧西大叫“痛快”!這就是他的性格;敢愛敢恨,表里如一;不平則鳴,而且要表現得淋漓盡致。他不屑於“君子不念舊惡”的假惺惺的“恕道”,他要睚眥必報!孔尚任的《木皮散客傳序》說賈鳧西“常著公服以臨鄉里,催租吏至門,令其跪,曰否則不輸;故舊科跣相接,拱揖都廢”,正是他性格的絕妙寫照:越是勢利小人,像那對百姓如狼似虎的催租惡吏,賈鳧西越要十足地端起自己官員的身份架子,使他們不敢狐假虎威;其實他並不是那種極迂腐地講究封建禮法的人。見了老朋友,他甚至是可以光頭赤足,衣履不整,連打拱作揖這樣的常禮都可以免去的。
賈鳧西的這次出仕時間更短,還不到一年。大約是惡氣已出,目的達到,再踐以前不仕新朝的諾言。但他一開始請求辭官,並未獲得朝廷批准。他就對上司說:“你為什麼不彈劾我呢?”上司奇怪地問:“你沒犯罪,我為什麼要彈劾你?”賈鳧西說:“我整天在衙門裡唱鼓詞,哪能不耽誤政務?你就以這罪名來彈劾吧!”上司發現他真心想辭官,竟依他之計而行,賈鳧西果然再度辭官回鄉。
此後賈鳧西再也不曾出仕做官。那年他64歲,直到他87歲去世的二十多年裡,他把全部精力都用於了木皮鼓詞的創作演唱。
木皮鼓詞是一種流行於民間的說唱藝術。木是醒木,皮是鼓,演唱者以這兩種樂器為伴奏,大概類似於今天的大鼓或者漁鼓。鼓詞明白如話,通俗曉暢,唱腔樸實無華而又韻味悠長,特別適宜表達那種悲壯中又有哀惋無奈的蒼涼情緒。據戴方坤《游崇善寺記》,閻爾梅也是喜歡這類“下里巴人”藝術的。他有一次在醉後“狂歌叫罵”,“撻鄭元和乞食蓮花落一套,如吳下風流子弟;歌尉遲公餞別,如明北曲老樂工”。看來,賈鳧西和閻爾梅不僅志趣相投,而且性格相近。他們都是生於天下大亂的時代,經歷了國家滅亡,見慣了流離失所,敏感的心靈受到了太多的傷痛。和其他遺民知識分子不同的是,除了選擇詩作為發泄外,他們又都看中了歷來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間曲藝。“木皮隨身,逢場作戲;身有窮達,木皮一致。”“說於諸生塾中,說於宰官堂上,說於郎曹之署,還要說於街巷市場。曲藝,是他們抒發憤懣表達感慨的最有效手段。
“忠臣孝子是冤家,殺人放火享榮華,太倉里的老鼠吃得撐撐飽,老牛耕地倒把皮來剝!”賈鳧西的鼓詞一針見血地揭示出人世間的不公平和社會的黑暗。一直被統治者用來麻醉弱者的“天理”和“來世”,賈鳧西也指出了那是假的:“有幾個持齋行善的遭天火,有幾個做賊當龜的中了高科。有幾個老老實實的挨打罵,有幾個凶神惡煞的搶些牛騾。縱然是天老爺面前是不容講理,但仗著拳頭大的是哥哥!”“春秋時的那個孔子,難道他不是積善之家?只生下一個伯魚,還落得老來無子;三國時的曹操,豈不是積不善之家?倒生下二十三個兒子,大兒子做了皇帝,好不興頭!”“可見半空中的天理原沒處捉摸,來世的因果也無處對照。”歷來被認為神聖不可褻瀆的皇帝,在賈鳧西的筆下卻是那么卑鄙可憎:漢高祖是“挺腰大肚裝好漢”,曹操父子是“如狼似虎”、“老賊”,隋煬帝“滅絕人倫”;唐太宗“比鱉不如”,元順帝是“不愛好窩的癩蛤蟆”。他們“要制服天下,不知經了多少險阻,幹了多少殺人放火沒要緊的勾當,費了多少心機,教導壞了多少後人”。賈鳧西無情地嘲笑他們,說皇帝聖賢頭上戴的冕旒是“桑木板頂在腦瓜上,也不怕滴溜溜地泥丸打了眼圈”。歷代帝王為了爭一己之利,給百姓造成了數不盡的痛苦,“總之弱肉強食,盡之乎矣”。不難看出,他所概括的中國兩千年歷史,已經沒有了神聖和莊嚴,而是那么可笑、滑稽、醜惡,在冷嘲熱諷中,寄託著賈鳧西多少憤慨!這正是一個經歷了亡國之痛的文人的思考和發泄。
賈鳧西的鼓詞的客群主要是社會下層,幾百年中,在民間的流傳十分廣泛。其鮮明的戰鬥性和離經叛道精神,也受到了有識之士高度稱許。如有人把鼓詞比之為“子美之詩史,屈平之《天問》”;有人說“言語之痛快,文字之激烈,當亦金聖歎、呂留良之留亞也”。“數千年興衰治亂,鹹寄託於鼓板歌詞,亦莊亦諧,宜俗宜雅,可歌可泣,能立能廉。木鐸一聲,儼如《春秋》之筆伐;金鑒千古,匪同稗史之荒唐。”
應該指出的是,賈鳧西的憤世嫉俗,雖然尖銳潑辣,振聾發聵,他的思想並沒有從根本上背離儒家道德範疇。相反,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一個堅決徹底的儒學信徒。在鼓詞的開篇,他提出自己“言言都是藥石,事事可作鑑戒”;“使那剛膽之人,聽說那忠臣孝子,也動一番惻隱;那婆心的人,聽說那奸惡邪淫,也動一番嗔怒”。“與臣言忠,與子言孝”,是他的創作宗旨。賈鳧西在鼓詞之外,還有《四書本義》、《詩綱》、《周易淺解》等講解儒家經典的著作。因此不能簡單地說賈鳧西是一個封建禮教的叛逆者。這使我們想起了魯迅先生對嵇康、阮籍的評價。一般人認為嵇阮是魏晉時候禮教的破壞者,魯迅指出,“這其實並非他們的本意”;他們“實在是相信禮教到固執之極的”。賈鳧西正是這樣一個人物。
賈鳧西雖然兩度棄官,在鼓詞中也表示“爭名奪利不乾淨”;“漢陵唐寢麒麟冢,只落得野草閒花荒路邊。倒不如粗茶淡飯茅屋下,和風冷霜一蒲團。科頭跣足閒玩耍,醉臥狂歌號神仙。日上三竿眠未起,算來名利不如閒”;但他在這裡表示的是不願意和醜惡的社會現實同流合污,而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消極避世。他寧可“冬日寒天,荒村野店,冷炕無席,單衣不掩,一似那嚼雪的蘇武,僵臥的袁安”;“曾經萬里長江險,些小風波只當無”,這些鼓詞都生動地表現了他堅決的百折不回的性格。事實上,賈鳧西是一個十分爭強好勝,熱烈地擁抱世俗的人。他“亦婚亦宦,亦治生產;婚必美妻妾,宦必顯,生產必良田廣宅,肥牛駿馬;蔬果雞豚之屬,俱非常種”。他不僅有著健康的體魄,更重要的是他有健全的人格和自由開放的心態,完全不同於迂拘的腐儒。他毫不掩飾地張揚著自己的個性,九死而無悔。他公開宣稱:“吾好利,能自生之,不奪竊;奪竊,盜也;吾好勢,吾競使之,不謬為謙恭,不仗人;謬謙恭,娼也;仗人,犬也。”賈鳧西這種特立獨行的性格,反映在學術上是不人云亦云,見解獨到,別具隻眼。他對“經史中帝王師相別有評駁,與諸生不同”。然而在中國傳統中,學統和道統是密不可分的。所以他學術上的好為新說便自然地被認為是離經叛道,“聞者咋舌,以為怪物”。但他不以為意,我行我素,“行年八十,笑罵不倦;夫笑罵人者,人必笑罵之,遂不容於鄉”,最後竟於大約康熙十四年(1678)左右客死於滋陽。在中國這樣一個有兩千年封建傳統的專制國度里,賈鳧西無疑是一個另類。他的自由思考被為視為異端邪說;他的嬉笑怒罵招人憎恨厭惡;他的爭強好勝又招人嫉妒,他又怎么能“容於鄉”!比起和他有相似性格的李贄來,他能活到高齡而安然辭世,已經是十分幸運了。
賈鳧西死後,葬於城西牛王村南,並立有墓碑及石馬石羊等。《滋陽縣誌》記:“賈郎中墓,在城西牛王村,明刑部郎中賈應寵葬此。”賈墓及碑刻等物毀於文革中,近年兗州市文化局已在原址重新建墓樹碑,並被公布為濟寧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賈鳧西的著和除前述者外,還有《澹圃恆言》及諸體詩若干卷,稿本藏山東省博物館。另外,據徐復嶺先生的研究,清代著名長篇小說《醒世姻緣傳》(署名“西周生”)和擬話本小說集《醉醒石》(署名“東魯古狂生”),也是出自賈鳧西的手筆。徐先生的論證確實有相當說服力。然則賈鳧西實在是文學史上一個重要的作家。
賈鳧西與孔尚任的父親孔貞璠是好朋友。孔尚任年幼時到他家去,他把好東西給尚任吃,又說:“我平時自奉儉樸,現在給你好東西吃,不是因為你是故人之了,而是我看你聰明,將來或許有用你之處。你看那個掃地的,他也是故人之子,他既為奴才,我便以奴才待之!”孔尚任後來在戲劇傑作《桃花扇》中寫了柳敬亭的形象,那其中明顯有賈鳧西的影子;而且劇中還大段地引用了賈鳧西的鼓詞。更重要的是,孔尚任寫了《木皮散客傳序》,以他生動傳神的文筆描摹下了賈鳧西的形象,是今天進行研究的最重要資料。看起來,賈鳧西確實是有知人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