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台臣

他——中等身材,相貌平整,走起路來,墩墩實實,說起話來象鍾,瓮聲瓮氣的,對人對學生,不苟言笑,剛正堅毅,令人敬畏。
他日常生活,簡潔樸素,夏季沒見他穿過一件紡綢大褂,冬季沒見他穿過一件皮毛大衣,有時穿一件“帶襟”的單褂,和同學們一同在操場上參加打球,不仔細看誰也分不清他就是校長。
他的住室是在二列教職員住室一頭,只比教師多一間會客室,辦公桌擺在角落裡,一盞燈,一把壺幾個水杯而已,檔案放的井井有條,巳辦的,未辦的,待辦急辦的,每周給我們講授的歷史資料放在辦公桌一旁的小茶几上,床上的被褥,鋪設的簡單整齊,沒有一件是花花麗麗的。
他的住室的門外旁邊,掛有些小牌牌,是他一動一靜的示意,計有:在家、會客、外出、如廁、返里、赴省,人們一看,人們就知道他在做什麼。

1923年暑期到校以來,校牌是掛出去了:“直隸省立第七師範學校”。因為是初創,還沒有基地,更沒有一座房。這時借用的是縣立第一高小的校址(現大名西大街西門裡路北)便招生,一共招了二班:一班是當時中學畢業的,二年畢業叫第一班,一班是高小畢業的叫第二班,六年畢業,我是被錄取編在第二班。
謝台臣來大名初創七師,在當時他是費盡了心血的,從選購地基(北關外),燒磚運瓦,購置木材,糾集工匠,他幾乎事必親躬,風塵僕僕,來往於京漢線上,夙興夜寢,徒步于田野鄉間。有一次我在星期天東行回家,剛過衛河,遇見他徒步西回。我執弟子禮,問所從何來,他說是在東沙河程村一帶購買木材去了……,走過去,回頭望望他的背影,活象一位久經風霜的莊農。
就這樣,到1924年的暑假期間一列列地教室,一列列地寢室,一列列地……落成了。隨而招收第三班,由借住的一高校址遷進了新校址——大名北關外。

謝台臣的教育主張,在當時是頗為新奇的,“五四”後的科學民主氣氛,蕩漾在整個校內,他反對“死讀書、讀死書、讀書死”,一再向師生講述的是“以作為學”。當時他聘來的英文老師馮品毅十分讚許他這種教育方針並譯成:“Learning byDoing”。向我們講述,這涵義是說,一知識是從實作中來,實作出真知,知識不付諸實作是空的,從作中學,在學中作;這樣的學知識才是真的,才能鞏固,才能有用,光講些空洞的理論是不行的,所以他總在星期天的上午集合全校學生講述,在先賢中他最敬佩的是顏習齋、李恕谷,說他們是學者,是實幹家,一切事業,從小處著手,從初步邁起,給學生印有“顏李學源”的語錄,督促背誦、學習。我記得顏元的一條話是:“學問以用而見其得失,口筆之得者不足恃”。
在同時代中,他還最欽佩南京曉莊師範學校的校長陶知行先生(後改名陶行知)。他介紹說,陶行知的教育主張是“知行合一”,師生互教互學,知之就做,逐漸認識到不做不能獲得真知。
在當時,他的這些主張,我們是有些朦朧的,但他在日常的校務上,除按照當時仍上課進行各種學科講授外,總是布置些勞作,讓我們身體力行,在當時的學生組織上有“學生自治委員會”可他又成立些委員會,讓老師、學生分別參與進行工作,計有:
炊事委員會
校景布置委員會
圖書管理委員會
園藝委員會
校刊編審委員會
學術演講會
他說,這樣做,既能發揮大家的才能,又能印證在書本上學得的知識,不靠天,不靠人,一切靠自己的勞動的身手。當講述時,他不時引用陶行知的話,我記得有幾句是——“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業自己乾,靠人靠天靠祖先,都不是好漢”。
在校風上,他是很謹嚴的,整肅的。他說,我們的學校是一座“學習園地”,處處時時,事必親躬,全體師生都需“自己動手”不準你推我躲,象一盤散沙。
有一次專以通知我班集合到操場開會,他準時到達場地,自己搬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我們都空手去啦,他說,你們可坐啥呀?想叫誰侍候你的座位呀?自己動手嘛。
從那時起,全校師生“雙手建校”靠自己動手的風氣,到處瀰漫。——校外名人來講演,校內開講習大會,予先都把會場布置的井井有條,爭先恐後,十分活躍。
在日常的整潔上,教室、寢室、校院都打掃的乾乾淨淨,特別每年春季,他號召植物、種菜、養花……,他都親自參加施肥、擔水。五年間一至到我畢業離校時,校院四周、馬路兩旁、閒散場角、樹木蔥蔥,繁花似錦,好似“世外桃源”。特別是在經濟的收益上,他也計畫的周到,單就每年秋天,摘收的麻子換了油,足夠師生一伙食上半年之用。

謝台臣在聘請教師上,是費了一番苦心的。他經常向我們班講:我請教師時有三個“不” ——思想不及格不請,學識不精不請,風度不樸質不請。在當時的20年代“思想及格”是怎樣的物實,我們是不大了解的,單就他請來的老師說,在學識上是優異的,風度上是樸實無華的,在當時學識精闢,有獨特見解的晁哲甫、林子仁,教數理的王顯周、高韶亭;教英文的馮品毅、王漁船,教國文的許君可,特別是教教育心理的張蘇,教社會發展史的李夢齡,課內課外講述中國的“昨日今日和明日”和“明日的世界”不時獲得一陣陣鼓掌聲,用“聲震屋瓦”來形容那是一點兒也不誇張的。
在當時,最大多數的教師是樸實無華的。晁哲甫是灰市布大褂,林子仁膝蓋上補有補丁,夏季穿紡綢,冬季著皮敞的絕無僅有。和“七師”並列的中等學校有省立十一中、省五女師,他們的師生有的笑話“七師”是“七色子”,我們的校長是一笑置之的。
從這以後,在進入三十年代,繼續聘來的進步的社會科學家千家駒和知名音樂家王君瑾,在英語教師馮品毅、王漁船的翻譯下,什麼普羅列塔利亞(無產階級)、布爾喬亞(資產階級)、意德沃羅基(意識形態)這些新鮮的術語和這些術語的新鮮的內容,已開始瀰漫在各個班級了。這些講師被全校師生寄予無限的愛戴。
這時郵局的郵車,每天早晚二次送運進來的書報真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廣州的“紅旗日報”、“中國青年”、“異周報”;上海的“創造”、“洪水”、“流沙”;北京的“莽原”、“語絲”、“沉鍾”都陸續進來了。
謝台臣這時一直向我們講述,不要讀死書,多讀課外書,要讀活書,也要聽聽國家事,也來看一下世界。
在1929年夏初,他向我班透露說,請教師我是主張各派各家都可以的,那是還興說“鬥爭”,他說在一塊互相“咬咬”,看誰中,看誰不中。
這時,全校師生的氣氛最濃重的是:青年人要做時代的先進者——火車頭,不要做時代的落伍者。

謝台臣校長除創辦、建設、發展七師外,還把全校的校友工人也都一一集合起來,成立一所“平民夜校”。地址設定在大禮堂(亦即臨時大餐廳)的一角,赫然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掛在門口,寫的是:河北省立第七師範平民夜校。
這裡有年輕的印刷工人、有年邁的傳達員、也有中年的伙房廚工約三十餘人。開學的第一天,校長親自參加了開學典禮。我記得他的一段講話,大意是:“我校為了大家識些字,明白些道理,設定了這‘平民夜校’,聘用的教師都是咱校第二班的學生,輪流教課,希望大家認真學習……你們從少年就失學的人,這是因為你們的家窮,念不起書,你們缺的是‘錢’,但你們並不缺少聰明,也不缺少才幹,知識人人都可以學到手,才子人人都可以鍛鍊成,你們雖然失去了青春少年,晚了些,學起來也會有成效的”。
當即發給他們書籍、紙筆。我們班的平俊義(平傑三)當校長,劉介風當教務主任、我和朱文奇講國語、李世順講算術。一到夜晚,燈光閃亮,書聲琅琅。教者盡心,學者很感興趣。我清楚地記得在學員中成績較好的要數一位傳達室的李祥林(威縣人);一位是程國文(大名舊治人)當今聽說這個人還在,是南方某省的司令員,一問會知道,這時他是七師校印刷室的印刷員。

在這期間,他倡導我們師生創辦了一個刊物,最初是一本本自己油印的,名字叫“旭光”,後改名為“七師期刊”。稿件郵往北京鉛印,其內容多為:1、咒罵當代的混戰軍閥;2、抨擊罪惡的封建社會;3、嚮往“赤旗”世界的到來。
如劉大風的“論球”、趙濟焱的“大兵過”、“暑期生活紀實”……,都赫然暢行於大名同等學校中,也很快引起當時社會人士的注目。特別是1925年的上海慘案(五月三十日)和1926年“三·一八慘案”,對他們大力聲援,更是慷慨激昂,聲震瓦屋。謝台臣、林子仁等除文字聲援,出資捐款外,還手執赤旗,帶領學生走向街頭,高呼:打倒帝國主義……,聲勢之浩大,在這個小小的城市,推起了軒然大波。
在“旭光”校刊中載有一篇是趙濟焱作的,題目是“一束日記”,內里有這么一句話:“北鄰居的狗又似軍官喊操似的吠起來了……。”
謝校長是每期都看的,當他看到這“一束日記”里的這一句話時,他召集齊所有的編輯人員說,這一期只能在校內傳閱,不能對外發行。他說:“這篇鋒芒太露,會引起無謂的麻煩,要象魯迅的文章那樣,做到有‘韌懷’、鍥而不捨”。
趙濟焱的“大兵過”,這篇記事文里是真實描寫了從校東邊大路上過兵的情景的。暮色中的一輛輛馬車,沒有牲口拉,是抓的農民拉著走,車上坐的軍官嫌走的慢,便揚起皮鞭抽打拉車的農民,狀極悽慘。文章最後說,“人,如以軍官的打罵為可恥,那你最好是不要活著……”。
謝校長說,這結尾含意深刻,恐一時不能為大家領悟,但總會逐漸使大家清醒的。
在“暑假生活記略”里,敘述離校到家門附近時,正是“土匪”露起。看到林中高處,豎有“殺富濟貧”的赤旗,就這個場面,作者的心情在當時是十分悸動的。
這有一篇是劉介風的小品,題目是“抹黑”,內容是對當時“剿滅赤化”的諷刺,敘述的是真事。在當時校內收到的,發出的信件上都把信封上的紅格處抹上黑色,含意是:當前正在“剿查赤化”,這“紅色”是應該抹掉的,當時林子仁老師說,紅色是在的,抹也抹不掉的,黑是紅與綠醬在一起的,黑里也有紅色,那能抹掉呢。
謝台臣校長在建設“七師”上用他自己的話講說,真是“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慘澹經營、啟迪後昆”。在1925年9月3日舉行的“七師成立二周年紀念會”時,全校師生集合在一起,看到一幢幢地高樓,一列列地整潔的寢室……,無比激動,在他講完話後,全校師生一齊歌唱他和晁哲甫老師編的校歌,幾乎人人都流出歡慶的眼淚。這歌詞是:
一年一年,年年都是新紀元,荊棘滿地,風雨瀰漫天,才築起荒園。無收成是第一年,園丁滴滴血汗,換來美池良田,一陣陣清風吹來,意爽然,鄭重紀念,鄭重紀念,看來年累累果滿園。
這些學生中當今光在中央級的就有:平傑三、王從吾、王維剛、裴味農、裴志耕、成榮亭、林恆非、李大磊……,有誰沒有受過謝台臣先生的春風化雨,有誰沒有凝聚著謝台臣校長的滴滴心血,有誰無時不銘記在心頭的,他所請來的思想先進學識淵博的各位老師……。我們雖已白髮蒼蒼,回憶起當年教育自己的校長來依然無限崇敬,懷念不已。

相關詞條

熱門詞條

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