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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荒木由美子,昭和三十五年(1960年)出生於佐賀縣神崎郡靠近吉野里遺蹟的地方,家裡有父母親、哥哥和我共4人。
那時父母都忙於做保健飲料的生意,特別忙。我每天傍晚放學回家後,一個人一邊吃點心,一邊做作業,直到哥哥回來。當時九州的家庭,男人都不進廚房。哥哥也是從不做飯的,都是我做飯。所以,才十歲的我就跟現
在一樣什麼家務都要乾。
小時候,奶奶很喜歡我,常塞給我零花錢,說:“人生,就是喜悅和感激啊。”我直到長大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不論是在演藝界工作的時候,還是在結婚以後對婆婆護理的時候,我都會無數次想起這句話。雖然感到“苦啊”、“受不了啦”,但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喜悅”、“感激”……
十歲時,我瞞著父母參加了電視台的歌曲演唱比賽。
十六歲那年,我贏得了第一屆豪麗全國新人大獎賽的審查員特別獎,從此進入演藝界。母親對此一直持否定的態度,好在有父親支持我,允許我“按照自己的理想去做”,並說服了母親。
到了東京,我住進演出公司的集體宿舍,每天來回於學校和排練場。
演藝界的工作是非常繁忙的。有時,早上去大阪,中午錄了一個節目,馬上回到東京把工作做完,然後傍晚又到大阪,深夜還要錄音,常累得精疲力竭,可只要一聽到“開始”的聲音,無論如何疲勞都必須做出笑容,唱起來,演起來。
正是這些經歷,給了我後來的生活以勇氣和自信。
我作為歌手正式在演藝界出現是1977年6月10日。
在這之前,我遇到了早就踏入演藝界的湯原昌幸。
當時,我在拍一個洗髮液的廣告。湯原昌幸說:“啊,廣告女孩!別緊張,我來讓你稍微笑一點,幫你放鬆放鬆吧。”說著就仿照廣告節目上那樣在我的肩頭“咚”地輕輕一敲。
冷不防有男性在我的肩頭上敲打,我非常驚訝,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湯原感到這個女孩好厲害!
後來,在歌唱節目裡我再次見到了久違的湯原。那時的我,跟其他演員一樣對湯原較為尊敬。
“喔——由美子,你好嗎?長大了!”湯原想請我喝酒,被我很嚴肅地拒絕了。
在一場宴會上,氣氛很熱烈,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其中就有湯原。好像哪裡出錯了似的,他乘醉說道:“由美子,我知道你現在工作很忙,等三年左右,你就到我這兒來吧!”
我非常吃驚。
從那以後,湯原常打電話來,我只是把他當作很親切的兄長,沒有特別作為戀愛對象來考慮。
當時,我們的交往非常純潔,可他卻開始認真起來。
由於工作的原因,男女交往是被禁止的。於是,公司費盡心機地讓我和湯原沒有會面的機會。那時,我還感到很奇怪,怎么碰不到湯原了。
因有正月的節目,我回九州老家,母親提到了湯原。
湯原從小由母親一個人帶大,比我大十三歲,他說他真心想跟我交往。我說:“你說想跟我交往,如果只是簡單地玩玩,那就到此為止吧……如果是以結婚為前提,那么我也要嚴肅地考慮。”
不久,湯原正式向我求婚,而我也很怕錯過跟湯原的緣分。
父親突然因腦血栓而住院了,湯原得知此事,請好假,和我一起回九州。我很擔心父親會給湯原一拳,可沒想到父親見了他,很平靜地說:“湯原君,你真覺得這個女兒好,就拜託多關照了!”
湯原的母親是工商業者居住地區長大的辦事乾淨利落的人。
1983年9月16日,我們正式登記結婚。
湯原的工作非常忙,不能馬上去新婚旅行,婚宴之後,我們便開始了一家三人的生活。
新婚生活第二周的一天,婆婆的腳就因血管被血栓堵住了,必須馬上手術,而開始了第一次的住院生活。
儘管此事讓我心緒不寧,可必須辦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使我沒有時間去煩惱。我心裡明白,反正是要做的事,就要用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
婆婆嫌醫院的飯不好吃,於是我每天做好飯,送到醫院去,一個月後我已疲憊不堪。
婆婆的病是由糖尿病引起的。對糖尿病患者,最重要的是每天飲食的管理。這樣,我開始在營養師的指導下學習熱能知識。計算著卡路里來準備一日三餐,確實是非常艱巨的工作。
由於婆婆有“糖尿病”、“高血壓”、“心臟肥大”等成人病,每三個月就要去住一次醫院。這個周期後來一直持續下去,我漸漸地習慣了各種住院的手續。
結婚一年後,兒子出生了。
懷孕時,我一直陪伴著婆婆住院並看護著她,甚至連感覺妊娠反應的工夫都沒有。
也許是由於這種疲憊不斷地加重,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差點就流產了。
兒子出生後,我更忙了。婆婆的糖尿病在漸漸地惡化,一年間兩次長期住院。
在家看孩子,為婆婆做飯並送到醫院去,回家還要做家務,然後為丈夫做晚飯,周而復始……
即便婆婆不住院,我坐在椅子上,給孩子餵奶時,也是下面看著孩子,上面則看著婆婆,雙方都得照料。
婆婆叫我阿美,我在為孩子做斷奶食品的時候,她嫉妒地說:“阿美,不要光給孩子做好吃的,給我也同樣做一點。”
婆婆、湯原、兒子,我每天都一個一個地侍候著他們。
孩子上幼稚園後,我上午拚命忙家務,有空再到和服學習班或陶藝學習班去。
星期天醫院不開門,可奇怪的是,幾個月來每到星期天婆婆就去醫院。
我的心裡充滿了疑問,卻沒有想到,這就是已七十歲的婆婆痴呆症的開始。
那時,我常受婆婆的欺負。
婆婆常無緣無故地沖我發火,兒子有時放學晚了,她便怒吼道:“天都這么黑了,乾什麼去了?”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我花了很大工夫給她做好的飯不吃,卻每天都去外面買熟食來吃。最後,連湯原都看不過去了,可我還是一個勁兒地勸他別跟婆婆吼。
所有的淚水都吞進肚裡,我忍受著,不跟婆婆吵架。
我結婚時,就下定決心“絕不跟婆婆吵架”。如果相互間把想說的怨言都說出來的話,就會沒完沒了,大家都覺得沒趣。我想,這就是做“媳婦”的思想準備吧。
現在想來,那些都是痴呆症的初始症狀。並不是對我做的飯不滿意,只是對買熟食這一行動有興趣,也許買東西這一行動,使婆婆得到一種滿足感吧。
到後來痴呆症更嚴重又去住院時,我整理婆婆的屋子,發現她竟買了近百條純白的短褲。她恐怕是在無意識中對自己的下身較為擔心,或者,實際上她有大小便失禁的情況,弄髒了內褲讓我洗的話感到害羞就悄悄處理掉。
後來她開始說“沒有錢啊”、“東西沒有了”之類的話。這種奇怪的事情最初一個月一次,後來就兩次、三次地增加。但在那個時期以外,則完全正常,沒有什麼異常舉動。
其實,那個階段就是所謂“間歇性痴呆”的時期。在大部分時間裡,婆婆的意識、行動都是正常的。但會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突然出現痴呆的症狀,有時連孩子都不認識了。她的病時好時壞,一般人看不出來。因此,我沒法跟誰商量這事,心裡非常痛苦。
就在這時,婆婆的主治醫生也懷疑她得了痴呆症。可定期檢查又查不出來,醫生說下次在感到古怪的時候,馬上送到醫院來。可哪有那么湊巧呢?
反覆檢查多次,婆婆才被確認為痴呆症。為此,我鬆了一口氣,可想到未來,卻不知該怎么辦。
當時,大家對痴呆症都沒有足夠的知識。
婆婆的痴呆症在慢慢地發展,我常感到忐忑不安,但自尊心不允許我當“逃兵”。
“加油啊!由美子。自己在那樣繁忙的演藝界不都是竭盡全力地工作嗎?把那份自信拿出來,使自己堅強起來吧!”我自己激勵著自己迎難而上,堅信不論多么艱苦,自己都有克服困難的力量。
不久,婆婆的痴呆症狀越來越厲害了,常說東西沒有了,我只好陪著她翻箱倒櫃。
她對錢有著強烈的欲望。我不僅常發現錢包里的錢少了,而且她向我和丈夫拿“零花錢”的次數也增加了。
原來她不斷地訂購一些沒必要的首飾和高級化妝品,或許是想從“購物”中獲得一種滿足感吧。
此後,我把錢放在婆婆不容易發現的地方,還把所有的刀子用好就放到她不容易拿到的地方,以免出事。
有時,我為雜誌或廣告節目工作,一兩天不在家,就把婆婆送到醫院去。
可一住院,婆婆的“色痴呆”又開始了。醫生給她檢查,她說醫生對她動手動腳,甚至看到孫子在家,她也要說有個年輕男人在家裡。這恐怕跟她過去因丈夫花心而造成的痛苦經歷有關。
孩子也覺得奶奶好古怪,不想和奶奶一起吃飯,我只好讓他另外吃,但要求他理解奶奶是因為有病才這樣的。
老年性痴呆有一種出現較多的症狀就是徘徊,婆婆似乎感覺很孤獨,常在家裡來迴轉,在屋裡來來回回地找東西。
半夜醒來,我去看她,發現她在走廊里踱步,就陪她一會兒。
孩子上國小四五年級的時候,婆婆的痴呆症到了非常嚴重的狀態,我每天簡直寸步不離。
我在家或外出,都要一直牽著婆婆的手。做飯時,就讓她坐在一旁,這樣我能在看得見她的地方做事。
她的體力並不差,我儘量讓她不管什麼都做一些,讓她自己洗澡,否則體力會逐漸衰弱的。
我經常握住她的手,讓她感到安心。人類有個特點,肌膚與肌膚的直接接觸會使人安心。只要像待小孩一樣待老人,相互之間的心情就會接近了。
婆婆的痴呆症在發展中,多次給親戚打電話說我不讓她吃東西,還說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不得不四處解釋。由於疲勞和精神壓力,我得了自律神經失調症和胃潰瘍,還出現了脫髮。
養育孩子,雖辛苦卻能看得見未來,可護理痴呆病人則完全看不到前途,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開始時,我常因不安而控制不住自己哭泣。
即便如此,婆婆的護理是不能等待的。
幸好湯原非常清楚家中的情況,他儘量保持著平常那樣的生活,非常重視夫婦在一起和與孩子在一起的時間。
為了自尊心,我堅決要自己打起精神,絕對不讓丈夫看到一副怨恨的面孔。
雖一味被婆婆指責,我仍時刻陪在她的身旁,已到“極限”了。
湯原對處於“極限”中的我看不過去了,就讓我帶孩子回趟娘家。
這反而讓我下定決心,決不半途而廢。我還覺悟到:不僅僅是婆婆,包括湯原的人生也要由我擔當起來。於是,眼前的事變得有了頭緒,我更加精力充沛地照顧婆婆,根本沒時間發牢騷、想退路。
忙碌中,湯原的愛常給我以寬慰。
儘管在一起的時間很少,互相看著對方的面容,就足以使我的疲勞消解了。
我們互相尊敬,為了不要忘記相戀時的情景,相互之間都直呼其名。
忙於工作的男性,要跟家庭主婦來分擔照顧痴呆老人的工作是很難的,更何況九州有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觀念。
夫婦在任何時候都要互相尊敬和體諒,要忍住不說傷感情的話,以免互相傷害,追悔莫及。
當然在兩人的時機能合拍之前,會不斷地有很多因為時機相錯而產生的誤解等,然後隨著不斷地磨合而漸漸合拍了。
照顧婆婆的病讓我疲憊不堪,有時一點小事都會變得很緊張,這時我會轉彎抹角地吐露心中的煩躁:“什麼時候我們一起到外面喝點茶什麼的。”
大部分的男性在結婚後,就不帶著對方出去吃飯、喝茶了。
“怎么回事?這樣的事為什麼不早點說清楚?不要什麼都藏在心裡呀。”
有了這樣的對話以後,於是才慢慢地能溝通了。
在家進行的打仗似的痴呆護理持續了七年。
婆婆已完全痴呆了,變得越來越怪,對我忽兒責備,忽兒懷疑。家裡充滿了緊張的空氣,幾乎沒了笑聲。
連湯原也看不過去地說:“媽媽,如果再讓由美子受苦,我也不會允許的。”說著兩手做出一個掐住母親脖子的動作。
那一瞬間,我感到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心裡很害怕。
與其在家庭里護理得讓家人與痴呆老人一起倒下,還不如鼓起勇氣把她交給醫院,家人跟她也才能正常地接觸。
我們終於挑了一家雖離家稍遠但設備完善的老人福利醫院。
按有關規定,每半年就得換一家醫院,出院入院是很麻煩的事。
婆婆的痴呆症進一步發展了,還因肺炎等病的發作,身體垮了下來。
在醫院裡,老人們相互間能接受到一些新鮮的刺激,而有同樣境遇的家屬也能相互交流信息或聊聊家常,減輕一些心理壓力。
醫院還會組織“郊遊會”等活動,讓病人和家屬一起外出活動,放鬆身心。
在家的時候,對婆婆來說我是她的“敵人”。到了醫院,我成了“最好的人”,護士等照顧她的人則成了壞人。
她見了我總是很高興,我儘量每天都去看她。因為要是哪天我有事沒去,她就心緒不寧,夜裡也不睡覺。
雖說這對我也會形成壓力,但比起在家24小時持續不斷的艱苦況狀來,就非常輕鬆了,相互間還有了一種良好的關係。
婆婆常會產生強烈的嫉妒,有時我去幫助別的患者,她就會氣得連飯都不吃了。
她的自尊心也很強,喜歡聽到表揚。她對我的化妝也很羨慕,小孩似的要我給她塗口紅。
現在想來,一直支持著我進行了長達二十年的護理生活的,就是家人的“謝謝”一詞。
湯原常拉著我的手對我說“謝謝”,我們相互體諒,共渡難關。
在接近臨終的日子,婆婆常拉著我的手說:“阿美,謝謝你!”她時不時地對著我叫“阿媽”。由於痴呆的原因,她把我當作了媽媽。
2003年1月4日,婆婆的病情急劇惡化。9日,她靜靜地停止了呼吸。
葬禮要在婆婆的出生地茨城舉行,湯原為所有的手續奔走之時,我一人守在陰暗的太平間面對婆婆的遺體,被強烈的孤獨和悲涼包圍著。
婆婆去世後兩個月左右,還是初春的光景,我在院子裡看到了婆婆生前最喜歡的藍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附:由美子式的“覺悟之護理”十條
一、做好精神準備。
二、即便是哭也不要發怒。
三、“我絕不會輸”。
四、能變換多種身份。根據場合適當選擇,在醫院是“護士”,回到家則是“母親”。
五、應堅持的自尊心和應放棄的自尊心。無論怎樣艱苦,也要一直堅持“作為人的自尊心”,“作為女性的自己”。要放棄的是諸如固執己見之類的無意義的自尊心。
六、不要過分期待於對方。
七、想清楚自己是為了誰而生活。
八、找準時機。
九、把“謝謝”、“對不起”作為常用語。
十、喜悅和感激。
(歐陽勝/縮寫)
作者介紹
20年前,日本電視劇《排球女將》中的“小鹿純子”成為當時年輕人的偶像。在事業的頂峰期,“純子”的扮演者荒木選擇了婚姻,婆婆卻是個重度老年痴呆症患者。幾天之內,她就從一個舞台明星轉為默默無聞的家庭主婦。難以想像,20年來,右手是兒子,左手是婆婆,荒
木整個身心投入到以照顧家人為主的生活。如今,她把自己20年來的心靈感悟寫成了《覺悟之護理》。回望20年的默默犧牲,令人感動的是,荒木的心態非常平和。她是如何“覺悟”的?對於深陷家庭、事業兩難困境的讀者,也許本書能起到一些幫助吧,但要達到荒木的境界,絕非一日之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