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遂良博涉文史,尤工隸書,父友歐陽詢甚重之。遷諫議大夫,兼知起居事。太宗嘗問:“卿知起居,記錄何事,大抵人君得觀之否?”遂良對曰:“今之起居,古左右史,書人君言事,且記善惡,以為鑒誡,庶幾人主不為非法。不聞帝王躬自觀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記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職當載筆,君舉必記。”黃門侍郎劉洎曰:“設令遂良不記,天下亦記之矣。”太宗以為然。十七年,太宗問遂良曰:“舜造漆器,禹雕其俎,當時諫舜、禹者十餘人。食器之間,苦諫何也?”遂良對曰:“雕琢害農事,纂組傷女工。首創奢淫,危亡之漸。漆器不已,必金為之;金器不已,必玉為之。所以諍臣必諫其漸,及其滿盈,無所復諫。”太宗以為然。
遂良前後諫奏及陳便宜書數十上,多見採納。六年,高宗將廢皇后王氏,立昭儀武氏為皇后,召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尚書左僕射于志寧及遂良以籌其事。將入,遂良謂無忌等曰:“上意欲廢中宮,必議其事,遂良今欲陳諫,眾意如何?”無忌曰:“明公必須極言,無忌請繼焉。”及入,高宗難於發言,再三顧謂無忌曰:“莫大之罪,絕嗣為甚。皇后無胤息,昭儀有子,今欲立為皇后,公等以為何如?”遂良曰:“皇后出自名家,先朝所娶,伏事先帝,無愆婦德。先帝不豫,執陛下手以語臣曰:‘我好兒好婦,今將付卿。’陛下親承德音,言猶在耳。皇后自此未聞有愆,恐不可廢。臣今不敢曲從,上違先帝之命,特願再三思審。愚臣上忤聖顏,罪合萬死,但願不負先朝厚恩,何顧性命?”遂良致笏於殿陛,曰:“還陛下此笏。”乃解巾叩頭流血。帝大怒,令引出。長孫無忌曰:“遂良受先朝顧命,有罪不加刑。”翌日,帝謂李勣曰:“冊立武昭儀之事,遂良固執不從。遂良既是受顧命大臣,事若不可,當且止也。”勣對曰:“此乃陛下家事,不合問外人。”帝乃立昭儀為皇后,左遷遂良潭州都督。顯慶二年,轉桂州都督。未幾,又貶為愛州刺史。明年,卒官,年六十三。
翻譯
褚遂良博覽文史書籍,特別擅長隸書,他父親的朋友歐陽詢很看重他。升遷為諫議大夫,並負責記載皇帝起居的事務。太宗曾經問他說:“你負責記載皇帝起居事務,記錄了一些什麼事情,大概我作為皇帝能看嗎?” 褚遂良回答說:“現在負責記載皇帝起居事務的官員,相當於古代的左史右史官員,專門記載皇帝的言行舉止,並且要把不太光彩的記錄下來,以此作為借鑑,希望皇帝不做不合禮節的事情。我沒有聽說過皇帝親自閱讀起居錄的事情。” 太宗說:“我有什麼不好的事情,你一定會記下來嗎?” 褚遂良說:“堅守原則不如堅守職分,我的職責是秉筆直書,陛下的一舉一動我都會記下來。” 黃門侍郎劉洎說:“即使褚遂良不記,天下百姓也會記下來的。” 太宗認為這話說得對。十七年,太宗問褚遂良說:“舜帝製造了漆器,禹帝雕飾俎器,當時諫諍舜、禹的有十多人。食器之類的事情,為什麼要如此苦諫呢?” 褚遂良回答說:“雕琢妨害了農事,過分的彩繡耽誤了女工。帶頭奢侈浪費,是危險滅亡的開始。喜好漆器不斷,發展下去一定會用金子來做器具;喜好金器不斷,發展下去一定會用玉來做器具。因此諍臣必須在剛開始露出奢侈的苗頭時進諫,一旦奢侈成風,再進諫就難了。” 太宗認為這話說得對。
褚遂良先後進諫的以及陳述對國家有好處的奏章數十次上奏,多被採納。六年,高宗想要廢除皇后王氏,立昭儀武氏為皇后,召來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尚書左僕射于志寧和褚遂良等人來籌劃這件事情。將入見皇帝的時候,褚遂良對無忌等人說:“皇帝想廢除皇后王氏,今天一定會商議此事,我想進諫,各位的心意如何?”無忌說:“明公必須盡情地說,我會緊跟其後。”等到入見皇帝,高宗難於開口,多次看著無忌說:“天大的罪,沒有後人是最厲害的。皇后王氏沒子,昭儀武氏有子,現在我想立昭儀為皇后,你們認為何如?”遂良說:“皇后王氏出自名家,先朝皇帝所娶,侍奉先帝,沒有違背婦德。先帝臨終時,握著陛下您的手對我說:‘我的好兒子好兒後,現在就託付給你了。’陛下親聞先帝的臨終遺言,其言好像還在耳邊。皇后此後沒有聽到什麼過錯,恐怕不能廢除。我現在不能曲從,(如果這樣的話),對上違背先帝之命,只希望陛下再三思考。愚臣違抗聖旨,罪該萬死,只想不負先朝厚恩,哪裡顧得上性命?”遂良把上朝用的手板丟在殿前,說:“我把這個手板還給您。”於是解開頭巾叩頭流血。皇帝大怒,下令把他拉出去。長孫無忌說:“褚遂良受到先帝臨終重託,雖然有罪但不能施刑。”第二天,皇帝對李勣說:“冊立武昭儀的事情,褚遂良固執不從。褚遂良是受到先帝臨終重託的大臣,這個事情如果不行,應當暫且停下來。”李勣回答說:“這是陛下的家事,不應當問外人。”帝於是冊立昭儀為皇后,把褚遂良降職為潭州都督。顯慶二年,轉為桂州都督。不久,又貶為愛州刺史。第二年,死於任上,享年六十三歲。
出處
《舊唐書》卷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