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君子館之戰後,遼軍數年不敢大舉南下。遼聖宗統和十六年(公元998年,宋真宗鹹平元年)十二月,遼朝于越、宋國王耶律休哥薨,遼朝皇帝為其在南京(幽州)建立祠堂。這位鎮守遼南京(今北京)十七年,深為宋人所畏憚的傑出統帥的死,似乎使宋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而,契丹人的南下入侵隨後便再次開始了。
過程
公元999年(宋真宗鹹平二年,遼聖宗統和十七年)七月,遼聖宗下詔諸道,集兵南伐。九月,太后與遼聖宗幸南京,以皇弟梁王耶律隆慶(遼景宗第四子)為先鋒,開始大舉南伐。誰知正在這時,隨軍的契丹肱骨大臣——魏王、北院樞密使耶律斜軫卻因病在軍中去世,蕭太后與契丹主都非常哀痛和惋惜,但他的死並未影響到契丹的軍事行動,契丹主命韓德讓代替其職務,大軍繼續南下。
宋朝方面早在七月便得知契丹將要南下。已經做了布置:以馬步軍都虞侯、忠武節度使傅潛為鎮、定、高陽關行營都部署,西上閣門使、富州刺史張昭允為都鈐轄,洛苑使、入內副都知秦翰為排陣都監,萊州防禦使田紹斌為押先鋒,崇儀使石普同押先鋒,單州防禦使楊瓊為策先鋒。鎮州、定州、高陽關在太宗時是三個行營,也就是三個帥司,這次宋真宗將三個行營的兵權都交給了傅潛,看重的是傅潛曾是太宗潛邸的舊僚,並且跟隨太宗北征太原時作戰勇敢,雖日後未見突出表現,想來大抵是可以禦敵的,於是就放心地用了。
傅潛到任,派其部下田紹斌、石普為抵禦契丹軍的先鋒,守保州。契丹來犯,石普暗地裡與保州的知州楊嗣約定出擊與契丹作戰。田紹斌事先不是很清楚,等到夜裡,不見石普與楊嗣回來,就懷疑他們可能是打敗了,於是領兵前去救援。不出田紹斌所料,石普與楊嗣果然被契丹軍所困,渡過廉良河(一作嚴涼河),損失很大,由於田紹斌趕到,戰場形勢急轉直下,宋軍合勢而戰,越戰越勇,契丹大敗,宋軍斬首兩千餘級,獲馬五百匹。
初戰小勝,奏捷至汴京,真宗與九月二十四日在後苑宴射時得到了這個訊息,當時隨駕的大臣紛紛知趣地向皇帝賀喜,第二天早朝,全體大臣再次道賀。這畢竟是宋真宗即位以來對遼作戰的第一次勝利,雖然規模很小,卻讓真宗著實興奮了一陣。九月契丹大軍在南京集結將要南下的時候,樞密都承旨王繼英便勸宋真宗動車駕北征。後來又有如京使知忻州事柳開上言,要求真宗與前朝周世宗與本朝太祖、太宗一樣北上親征契丹,蕩平來寇,真宗便有些動了心。
這年十月二十四日,契丹軍至遂城。而當時守遂城的,正是已故太尉楊業之子——保州緣邊都巡檢使楊延昭(當時名“延朗”,“延昭”為後改)。遂城十分狹小,且不堅固,甚至缺少守城器具,契丹軍猛烈圍攻了幾天。城中人對契丹人非常恐懼,楊延昭便將城中的丁壯集中起來,登上城頭,發給器甲,率領他們共同守御。當時的天氣冷得厲害,楊延昭在思考中突然靈光一閃,歷史上一個經典的守城戰例就隨之誕生了。他傳令下去,在城中大量汲水,夜晚的時候從城牆上往下澆灌到底。就這樣,經過一夜的嚴寒,到了第二天早晨,城上澆的水結成厚厚的一層冰,遂城便成了一座真正的冰城。契丹再來攻城,才發現被宋人耍了,城牆又堅固又光滑,根本沒法爬上去,最後只好望城興嘆,怏怏而去。宋軍這才出城,獲得了很多契丹人遺棄的鎧仗。契丹人在宋遼戰爭中經常在遂城這裡碰釘子,後來遂城被稱為“鐵遂城”,建昭就此想來,與此戰不無關係。
契丹軍在遂城失利之後,派遣蕭繼遠(一作“繼先”,蕭思溫養子)繞過遂城向南進攻狼山諸砦為西路,而蕭太后與契丹主的大軍轉向瀛州方向為東路。蕭繼遠攻破狼山諸砦,繼續向南略地。
宋將南作坊使、鎮州行營鈐轄李繼宣奉命領兵三千出擊。契丹軍在懷德橋,李繼宣前往襲擊,到了目的地卻見敵人已經把橋毀掉了,李繼宣向來是個急先鋒,居然用橫木臨時架了個橋通過,追敵五十多里。契丹軍又燒掉中渡、常山兩座橋,退保豐隆山砦,李繼宣追敵不捨,又領兵出擊,見常山橋被燒毀,命令部下伐木修橋。契丹人這下可認識了這位催命鬼活閻王,不等他來,拔寨先跑了。李繼宣本來可以擴大戰果,卻屢屢被主帥傅潛所抑制,不讓他出兵遠襲,所以一直沒有更大的勝利。
傅潛的“鴕鳥政策”
初期幾次小勝,宋軍本來士氣高昂,而河北三路行營總指揮傅潛卻是個怕事的主,一力壓制諸將,不讓他們出擊建功,導致契丹雖受挫,卻只如同被蚊子叮了幾下一樣,絲毫沒有被宋軍所遏制,遇到暫時攻克不了的地方就索性繞過,而直行深入。
蕭繼遠一路越過保州疾趨南下進攻狼山砦之時,坐鎮在定州的傅潛膽小怕事,沒有任何退兵方略,只知道閉壘自固,對行營下轄各個緣邊城壘堡砦發來的告急文書一概不理。傅潛部下的將校兵卒自備鐵撾、鐵錘等兵器,每逢急報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準備奉命出擊,而傅潛擁有馬步軍八萬餘人,竟然一卒不發。有些將校實在忍耐不住,便自行向傅潛請戰,哪知傅潛對契丹人不敢迎擊,對自己的部下倒是敢責敢罵,將請戰的將校一個個罵了個狗血淋頭,仍是不下令出擊。
由於傅潛這種埋頭自守的“鴕鳥政策”,契丹將蕭繼遠得以長驅直入,攻破狼山諸砦之後集中兵力進攻威虜軍。威虜軍守將是知軍石保興(大將石守信長子),面對契丹人的進攻,擅自下令打開府庫犒賞將士,準備與契丹人決戰。然而管理府庫的官吏出於職責不敢聽從他的命令,堅決不開。石保興表示這次契丹人來勢洶洶,不如此則城池難保,並承諾事後將用自己的家財來補償,這才將府庫打開,財帛分給將士,然後率領他們出戰。將士們先得到賞錢,自然紛紛效命,果然擊退了契丹人,並殺其酋帥一人。後來,擅取府庫的事捅到宋真宗那裡,真宗念其戰功沒有追問。
蕭繼遠攻威虜軍不克,並沒有與之糾纏,而是避實擊虛,越過威虜軍轉攻寧邊軍、祁州、趙州等地,大肆劫掠,甚至離大名府不遠的邢州、洺州等地也有契丹的游騎出沒。河北百姓扶老攜幼紛紛擠進城郭躲避契丹人的屠略,鎮、定一帶地區由於傅潛的畏縮和契丹的破壞亂成了一鍋粥,道路長期不通。很多人向朝廷反映此事,朝廷也屢次派遣密使偷偷穿過契丹軍的活動地區來到定州,督促傅潛會合諸道兵馬出擊;河北三路行營“領導班子”的其他成員如范廷召、桑贊、秦翰等也不止一次地催促傅潛出兵。可傅潛這個人心理素質異常的好,誰說話也聽不進去。范廷召氣得火冒三丈,指著傅潛的鼻子脫口而出:“公恇怯乃不如一嫗爾!”由於這幾員將領和自己地位差不了多少,傅潛不敢像罵一般將校那樣罵他們,就被他們這一句話當場噎住,說不出話來。傅潛的副手——都鈐轄張昭允也屢次出言相勸,傅潛笑道:“賊勢如此,吾與之角,適挫吾銳氣爾。”
傅潛雖然一意孤行,但范廷召也不是吃素的,一個勁地催促發兵,傅潛實在拗不過他,便給他騎兵八千,步卒兩千,共一萬人,卻不是讓他對付深入腹地的蕭繼遠,而是命令他向高陽關方向阻擊蕭太后與遼聖宗率領的契丹主力,並承諾不久將會發兵支援,范廷召慨然領命而去。他可能早已料到傅潛決不會按所承諾的那樣發救兵來援的,但他沒有計較這個。然而用區區一萬人對付契丹軍主力簡直是在開玩笑,他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
宋真宗的“親征”
九月契丹將要南下時便有朝臣上言勸真宗親征,前面接連一串邊境小勝讓真宗頭腦一熱,就答應下來了,只是沒有定下行期。十月,傅潛龜縮自固、蕭繼遠長驅直入導致河北大亂的訊息報到了朝廷,真宗便開始動搖了,有意拖延行期,車駕遲遲不發。十一月十六日才詔:“邊境驛騷,取來月暫幸河北。”並預先做出部署:命宣徽北院使周瑩為隨駕前軍都部署,邕州觀察使劉知信副之,內侍都知楊永遵為排陣都監,保平節度使、駙馬都尉石保吉為北面行營先鋒都部署,磁州防禦使康廷翰副之,洺州團練使上官正為鈐轄。
十一月末,真宗又做出部署:以宰相李沆為東京留守,濠州刺史李著為大內都部署,權知開封府魏羽判留司,三司鹽鐵使陳恕為隨駕轉運使。十二月初,又以太子太師、分司西京張永德為京城內外都巡檢使。張永德早在周世宗時期便是大將,到了宋朝長期被擱置不用,直到歧溝關之戰後,邊將大多因戰敗被罷,才補缺戍守定州,算是被用了一回。而今真宗想起此人,命他全權負責京師內外安全。
十二月初五日,宋真宗的親征大軍開始自汴梁出發,初九日駐蹕澶州,第二天得到冀州知州張旻的捷報稱在城南擊敗契丹,殺千餘人,獲馬一百匹。十二日,宋真宗在澶州的行宮裡宴請隨駕大臣,並命殿前都指揮使王超、權都虞侯張進為先鋒大陣往來都提點,馬步軍都軍頭呼延贊、馬軍都軍頭王潛為先鋒,濱州防禦使王榮、馬步軍副都軍頭王繼忠為策先鋒,並出示陣圖,分配任務。
十五日,車駕到達大名府,駐蹕於此。河北鎮、定、祁、趙、邢、洺一線被蕭繼遠攪得天翻地覆,大名府以北一片大亂,真宗不敢冒險北進,但是既然來了,總是遠遠地躲在後方又無法向天下人交代,所以真宗只盼傅潛能夠有所作為,使河北的形勢稍稍穩定一些,於是派遣隨駕的石保吉(與前面石保興俱是石守信之子)、上官正率兵赴鎮、定與傅潛會合。然而傅潛自派出范廷召之後,便沒有再發一兵一卒,河朔依舊是一片大亂。河北轉運使裴莊早就不止一次地上奏稱傅潛沒有將才,而樞密使王顯與傅潛一個鼻孔出氣,對他百般包庇,所以裴莊的奏報如石沉大海,杳無回音。
真宗在大名府磨蹭了半個月,有些焦急,看來新年也得在河北過了,於是在十二月二十七日,下詔百官直言邊事。工部侍郎、集賢院學士錢若水上言數落傅潛擁兵不戰之罪,請真宗將傅潛斬首,然後擢用楊嗣、楊延昭等有功邊將破敵,右司諫梁灝也請求真宗斬傅潛以謝天下。真宗卻沒有拿定主意,畢竟傅潛是太宗藩邸的舊將,不可輕易責罰。
就這樣,真宗率領的親征大軍便一直在大名府這么觀望著,沒有再前進一步。次年(公元1000年,宋真宗鹹平三年,遼聖宗統和十八年)正月,駐守太原的並代都部署、步軍都指揮使高瓊率兵來到行在所,真宗命其屯冀州,藉以鞏固行在的安全。不久,真宗又命步軍都虞侯葛霸為貝、冀、高陽關行營前軍都部署,仍是為了保衛行在,可見真宗已經真的不打算再向前走了。
裴村之戰
范廷召率領騎兵八千、步兵兩千,奉命向高陽關方向阻擊契丹軍主力,他自知寡不敵眾,又料到傅潛不會出兵來援,於是事先向高陽關都部署、馬軍都虞侯、彰國軍節度使康保裔求援,康保裔允諾,並選精銳兵馬出戰。
正月初四日,契丹軍前鋒到達瀛州地界,范廷召結方陣出擊。契丹軍先鋒梁王隆慶遣部下戰將蕭柳為頭陣。蕭柳與范廷召接戰,稍有不敵,梁王隆慶即率主力援助,沖入陣中,宋軍開始大亂。蕭柳在戰鬥中身中流箭,包裹傷口繼續指揮作戰。
范廷召見勢不妙,派人求援於康保裔,並與之約定,第二天早晨兩軍會合併肩作戰。康保裔率兵如約來援,在瀛州西南的裴村與契丹軍遭遇,展開激戰。康保裔本以為范廷召也在與契丹進行戰鬥,正在爭取第二天早晨與其會合,所以並未意識到自己的危險。他沒有想到的是,范廷召在傍晚的時候見契丹軍攻勢甚猛,為了避免全軍覆沒,已率兵遁走。康保裔開始還蒙在鼓裡,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才明白自己已經處在契丹軍的重重包圍之中了。
范廷召違約遁走,頓時使康保裔成為孤軍。他的部下要與他更換甲冑以掩護他突圍,他卻說:“臨難無苟免,此吾效死之日矣!”於是大呼與契丹決戰,戰有數十合,部下的兵卒越打越少,箭也射光了,雖然給契丹人造成了不小的殺傷,但畢竟寡不敵眾,又沒有等到援兵,最後力窮被擒。
高陽關鈐轄張凝,副部署李重貴,率領負責策應的援兵趕到時,康保裔所部已被全殲。二人率也陷入契丹軍的包圍,奮戰一夜(“自申至寅”)方得突出,所幸沒有遭到更大損失,與其他將領的損兵折將相比,二人已經非常難得。事後張凝建議報功請賞,李重貴卻說:“大將陷沒而吾曹議功,何面目也!”
契丹軍乘勝深入,一直打到德、棣等州,又渡過黃河,對淄州、齊州等地大肆搶掠一番後退去。契丹軍大鬧河北,殲滅了高陽關行營的主力,似乎達到了預期目標,不久便退回本土慶祝勝利去了,留給宋人一個破爛攤子等待收拾。
後續
真宗得知康保裔戰敗之事,卻搞不清楚到底是戰死還是被擒,於是密詔走馬承受夏守贇前去察問,夏守贇稱康保裔系戰死,真宗於是下詔追贈侍中,並以其子康繼英為六宅使、順州刺史,康繼彬為洛苑使,康繼明為內園副使,幼子康繼宗為西頭供奉官,孫子康惟一為將作監主簿。而據《遼史》,“六月乙巳,以所俘宋將康昭裔為昭順軍節度使”,可知康保裔十有八九並未戰死,而是戰敗被擒而降。康保裔在元人修撰的《宋史》中被列為《忠義傳》的開篇第一人,卻可惜是個沾了很大水分的人。在建昭看來,真宗或許並非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是為了保全朝廷的面子,故意為之,宋朝的官修史書一律稱康保裔戰死,其中人為成分居多。若康保裔真的戰死了,遼人在自己的史書上將節度使的官職授給一個死人又有什麼意義呢?
裴村之戰的大敗,雖然直接干係者是臨陣脫逃的范廷召,但究其根源,仍是傅潛擁兵不救。真宗開始對他始終是寬容再寬容,姑息再姑息。後來在大名府專等捷報,見到的卻都是契丹人橫行河朔、甚至渡過黃河劫掠城池的訊息,又得知驍將楊延昭、楊嗣、石普等人屢次向傅潛請求加兵,而傅潛不給,部下有戰勝者,又隱匿不上報。宋軍本來可以禦敵於國門,卻因為這個縮頭烏龜壞了大事,真宗這次可真的生氣了,他命王繼英召傅潛與石保吉等至貝冀行營。傅潛剛到冀州,就命高瓊代替了他的職位,而讓他趕赴行在。
傅潛到了大名府便直接下了獄,錢若水、魏庠、馮拯等人奉命負責審問,一晚上就定了罪,按律當斬。沒有參與審問的大臣也多有上封建議立斬傅潛的,而真宗雖然也恨傅潛,卻沒有將這個不殺不足以整肅軍紀的人處死,而是下詔寬貸其死,改判為“削奪在身官爵,流房州”,天下有識之士聞知傅潛逃得一死,無不扼腕。傅潛的副手張昭允卻也跟著倒了霉,被削奪官爵,流放通州。不久之後,原本在廉良河之戰立了功且剛剛受賞晉升的田紹斌,由於被傅潛的供詞牽連,也被免官。
真宗車駕駐在大名府,契丹軍已志滿意得地走在班師北還途中。真宗第一次親征眼看就要這樣尷尬地收場,整個河朔被契丹人攪了個天翻地覆之後揚長而去,實在讓這位新皇帝的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正在這時,一個捷報不失時機地到了——“高陽關、貝、冀路都部署范廷召等追契丹至莫州,斬首萬餘級”。范廷召本傳記載得更為傳奇——“廷召與戰瀛州西,斬首二萬級,逐北至莫州東三十里,又斬首萬餘,奪其所掠老幼數萬口,契丹遁去”。一個斬首萬餘級,一個兩次加起來三萬餘級,如此大勝,總算給這次親征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真宗得到捷報,不去查實,也根本不想去查實,樂得眉飛色舞,作了一首《喜捷詩》,接受群臣的拜賀。范廷召以功加檢校太傅,其餘將校也大部分得到恩賜。而實際上,這次“莫州大捷”,不用細想也猜得出來,水分是很大的,范廷召臨陣脫逃導致康保裔的陷沒,不能排除他為了彌補過失浮誇斬獲數的可能。然建昭自慚淺薄,無力考證,姑且存疑。
總之,真宗的親征大軍終於可以體面的班師了。然而,這場歷時近五個月的戰役的結束並沒有讓真宗暫時喘口氣,他在班師的途中,又得知遠在蜀中成都又出事了。繼李順之亂後又發生了王均之亂,上次是民變,這次是軍變。真宗本來新年就沒過安穩,回京之後又要有棘手的事對付,實在是夠難為這位新君的了。
評價
契丹主的此次親征,是宋真宗即位之後宋遼首次正式作戰。觀契丹軍的戰略意圖,無非又是襲擾劫掠,消耗宋朝的防禦力量,還有便可能是順便藉以試探一下這位新對手。兩軍開始接觸的幾次戰鬥,宋軍是局部小勝,總體不利。廉良河遭遇戰、遂城防禦戰等都屬於無關緊要的小勝,如不能融合於整體的戰略意圖當中去的話,只能如隔衣瘙癢一般,對整體戰局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不過這些小勝也體現了宋軍中級將領們勇猛果敢積極智慧的一面,只可惜主帥無能,不能很好地讓他們發揮更大的作用。
契丹軍遂城之戰後將主力持重緩行,不急於深入,而遣一路偏師(蕭繼遠部)挺進河朔,以打亂宋朝的防禦秩序,主力再伺機殲敵。蕭繼遠一路自十月末分兵以來,先破狼山諸砦,之後攻威虜軍不克,轉攻寧邊軍,深入祁、趙、邢、洺,全然不顧自己身後還有傅潛的八萬重兵在鎮、定一帶屯駐,這就可以看出蕭繼遠打的是縱深戰,相比於宋人習慣的陣地戰,理念上便有明顯差異。而蕭太后與遼聖宗率領的契丹軍主力自攻遂城不克之後,轉而東向,奔瀛州(高陽關行營所在地)而來,此舉為避實擊虛,想要大魚吃小魚,殲滅宋軍的有生防禦力量。
由於宋軍主帥傅潛畏戰,不但使西路蕭繼遠得以猖狂橫行於河朔,而且對東路的契丹軍主力也沒有足以抗衡的力量來予以遏止。傅潛出於自保,只給范廷召馬步軍一萬人往擊契丹軍主力,無異於送羊入虎口。范廷召不得不向高陽關行營求援,然而宋軍的主力在鎮、定一線龜縮不出,高陽關行營的駐軍也是捉襟見肘,范廷召即使與之合勢出擊也是處於下風。而宋軍偏偏在如此劣勢的情況下,又沒能協調一致,導致被契丹軍逐個擊敗:范廷召部先與契丹軍前鋒接戰,不利,求援於康保裔——>康保裔部參戰,張凝、李重貴所部負責策應,卻沒能及時抵達戰場——>范廷召部擅自退去,張凝、李重貴部未到,康保裔部勢孤,被殲滅殆盡——>張凝、李重貴部趕到,范廷召部已退,康保裔部亦被殲,勢孤被圍,力戰得脫。縱觀此戰進程,建昭不由一嘆,在原本就劣勢明顯的情況下又如此配合不利,只損失一個康保裔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再說宋真宗,將“鎮、定、高陽關行營都部署”這樣一個事關國家存亡的職位輕易授給一個之前從未領受方面之任的傅潛,本身就是一個嚴重欠考慮的決定,並且有任人唯親之嫌。傅潛的表現也讓宋人和契丹人都開了一回眼,真是見過忪的,卻沒見過這么忪的,“恇怯乃不如一嫗”,范廷召的話說出了人們的心聲。然而更要命的是,這樣一個人居然還講出一套歪理來——“賊勢如此,吾與之角,適挫吾銳氣爾”——典型的未戰先敗心理,這話出自一個小卒甚至普通將領也就罷了,偏偏出於宋軍統帥之口,如此軍心何在?宋軍有楊延昭、楊嗣、石普、桑贊、李繼宣等驍將,率領偏師尚能於契丹軍爭衡,而被傅潛這一統帥所累,無法建功,正可謂“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將領應具備的自身素質——智信仁勇嚴,在傅潛身上找不到一點符合:藏銳不出,偏師禦敵,智乎?部署有功,隱匿不報,信乎?有敵不御,縱其傷民,仁乎?龜縮避戰,擁眾自保,勇乎?詈罵裨校,懦於御將,嚴乎?由這樣一個人主持河朔防線,不能不說是一個莫大的黑色幽默。
真宗的“親征”則更加可笑,早早地放出話來,卻磨磨蹭蹭,整整拖了三個月,直到契丹人打到家門口才慢吞吞地出發,到了大名府又長期駐蹕觀望形勢,完全起不到激勵前方將士的作用。傅潛擁眾自保,不乏上奏彈劾者,真宗卻一直等到康保裔陷敵之後,見不懲辦無謝以天下的時候才將其召赴行在,最後也沒有應大多數大臣的強烈要求斬傅潛以正軍法,只將其流放,這其中或許有宋太祖不殺大臣之誓在起作用,也可以看出北宋的軍法只對中下級軍官和士兵從嚴,而對高級將領則往往寬恕縱容。
最後契丹人得意而歸,真宗面對尷尬的處境不惜做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之事來麻痹天下人,越發顯得可憐。西北有党項邊患,西南有川蜀軍變,東北有契丹勁敵,誠可謂內憂外患。太宗時期遺留的諸多隱患,到真宗時期逐漸突顯,至此已見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