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力,(1926-)已經參加長征的年齡最小的戰士,原上海市盧灣區民政局副局長1926年,蘇力出生在四川省青川縣一戶貧農家庭。在蘇力的記憶里,童年意味著苦難。蘇力年僅1歲時,父親去世,體弱的母親拉扯著她過著缺衣少食的生活。迫於生計,在蘇力7歲時,母親把她賣給一王姓地主兼商人家當丫頭。除了幫助地主照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孩外,蘇力還得掃地、洗碗、乾農活,幾乎沒有休息時間。由於她實在是太小了,常常出些差錯,每一次差錯,都招來一頓毒打,她的額頭上至今還留下被刀砍的印記。在無數次的毒打中,蘇力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她不小心把地主家的小孩弄哭了,地主婆二話沒說,讓其他長工把她的雙手綁在凳子上,拿起皮鞭猛打,蘇力被打得皮開肉綻,身上多處化膿發炎。因為被壓迫的厲害,也因為小小年紀的蘇力有一股倔強反抗的精神,於是,蘇力就一直尋找機會逃跑。雖然逃跑容易,可是哪裡有蘇力安身之處?跑出來了,人家再把她送回來,說地主家的丫環不敢收,怕地主找麻煩。就這樣,蘇力跑了好幾次,都被送回地主家。
8歲那年,也就是1934年,蘇力家鄉來了紅軍。幼小的蘇力雖然記不清到底是什麼時候,但清楚的記得,那時正在割水稻。紅軍來了以後,王地主怕了,就往山里跑。雖然國民黨的反動宣傳說紅軍是土匪,殺人犯,專乾一些傷天害理的事。但還是有不少鄉親說,紅軍是專鬥地主保護窮人的軍隊。於是,蘇力和其他三個姐妹商量,決定下山投奔紅軍。下山之後沒多久,另外三個比蘇力大些的姐妹反而害怕了,又跑了回去。其實,蘇力當時也有點害怕,畢竟還是個孩子。那時候,幼小的蘇力雖然還不懂革命道理,但她想,在地主家不僅受虐待,還吃不飽穿不暖。光憑著直覺,蘇力就覺得參加紅軍肯定要比呆在地主家強,至少有一口飯吃。於是她才橫下一條心,堅決不回去。通過別人幫助,蘇力找到了紅軍的被服廠,人家一見她年紀那么小,不管怎么懇求,還是回絕了她參軍的要求。蘇力當然不死心,第二天,她又來到紅軍被服廠,去了以後,人家馬上說,不是已經告訴你不行了,還來乾什麼?這回,蘇力的眼淚都出來了。但是,一個從地主家逃跑的8歲孩子,無親無故,不跟著紅軍,又能去哪裡?不跟著紅軍跑,地主回來了,怎么辦?第三天,蘇力又來到了紅軍被服廠,好說歹說,因為蘇力年紀太小,還是不行。帶蘇力來的大姐,也幫著蘇力說好話,要紅軍收留蘇力。這回,小蘇力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幾個女紅軍圍了上來,七嘴八舌,都說這個“小鬼”真可憐。還有人出了個主意,問蘇力能做什麼,機靈的蘇力立刻說自己會釘衣服的扣子。於是那人叫蘇力當場就做,蘇力做完之後,一位紅軍大姐說蘇力做的不錯,終於鬆口,讓蘇力第二天來。就這樣,紅四方面軍第31軍的被服廠里就多了一位年僅8歲的“小小紅軍”。參了軍之後,蘇力感覺就像是到了天堂。再也沒有了地主婆那種凶神惡煞的目光和毒打。在部隊,大家都把蘇力看做是自己的小妹妹。蘇力整天見到的,是紅軍大哥哥、大姐姐一張張和藹可親的臉。
到部隊沒多久,也就是1935年3月,紅四方面軍為了擴大蘇區,同時策應中央紅軍在川南、黔北的活動,西渡嘉陵江,開始長征。當時,未滿9歲的蘇力幾乎什麼都不知道,大人們也不跟她說什麼。她只知道跟著大姐姐行動。長征開始,蘇力領到了第一套軍裝,可是沒有小號的軍裝,蘇力穿上身,像穿上袍子。紅軍也沒有鞋,要么是自己參軍時穿來的鞋,要么就是草鞋。每個戰士還每人領到一袋青稞,一袋子炒麵。那些大姐姐說,讓蘇力拿兩個袋子,還要走那么長的路,那哪行。結果大家就幫著蘇力背一個袋子。還特意關照她說,小鬼,你不好亂吃,吃光了就要餓肚子。可是要那么小的孩子做到,真有點為難。肚子餓的時候,蘇力就悄悄地邊走邊吃,到了宿營地,蘇力的糧食也基本上吃完了。班長知道了,就批評蘇力,可是批評歸批評,也不能看著小蘇力挨餓啊,於是,幾個大姐姐你給一點,她給一點,想辦法讓蘇力填飽肚子。蘇力記得,他們的部隊離開毛兒蓋之後,就進入了草地。這是1935年的冬天,當部隊準備乾糧打算過草地時,大姐姐們突然問蘇力:“你走得動嗎?”“走得動。”蘇力大聲說。“走不動可以回家。”“不!”小蘇力急得哭了,“我回去要被打死的。”她邊說邊給大家看額頭上的累累傷痕。其實,戰友們之所以有那樣的考慮,主要是因為當時草地離她的家並不十分遙遠,相對於過草地而言,回家更安全。蘇力的那股倔勁感動了大姐姐,她們沒有再堅持自己的要求。
位於川西北與青海交接處的茫茫大草地,沒有樹木,沒有石頭,有的是一望無際的沼澤。走路時必須尋找比較堅實的草根。一隻腳踩上草根,另一腳必須趕緊再往前面的草根上踩。不過在沼澤地,蘇力年紀小體重輕倒有了優勢。有時候,蘇力的腿陷到沼澤裡頭了,有人來拉一下,蘇力就起來了;有時候,蘇力拽住大人的衣服,或者拽著背包帶子也能過去。孩子畢竟是孩子,有時候蘇力竟然還要站到沼澤地上跳兩下,大人就叫,小鬼你又在那兒亂跳,陷下去怎么辦?不過小蘇力也有擔心的時候。那就是晚上睡覺。革命浪漫主義說“地當床”,草坪好像足球場一樣大,上面又很平,聽起來這樣的床很不錯的。但看著是草坪,實際上早上起來,才發現是睡在水裡了。所以這一句話應該這樣說:“天當被子,地當床,早上起來曬衣裳”。可是讓小蘇力擔心的還有掉隊,所以,睡覺的時候,蘇力還要拉著別人的手,生怕別人走了不叫上自己。沼澤地天氣也變化無窮,有時候熱得要命,有時候下冰雹,有時候颳大風,天氣變化無常,像小孩面孔,一天三變。但是,這些蘇力都不感到苦,蘇力心裡最最擔心的是掉隊。蘇力只知道,一掉隊,就會餓死。或者被當地的藏民抓走,抓去當奴隸。但是,蘇力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有天晚上,蘇力掉隊了。無可奈何的蘇力就坐在路邊上哭。幸好,蘇力當時離開部隊其實不遠,紅軍的搜救隊不久就找到了她,問蘇力是哪個部隊的,蘇力也說不清楚,就只知道是被服廠的。還有一次,部隊休息時,她和另一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女戰士結伴到附近去找野菜。
一位紅軍大哥哥不放心,跟了上來。當他們返回宿營地時,隊伍已經出發,他們掉隊了。也不知走了多久,蘇力突然覺得沒了力氣。紅軍大哥哥二話沒說背起了蘇力,一步、兩步,約摸走了一百多步,蘇力再也不忍心讓他背了,堅決要求自己走。於是,草地里,大哥哥一手攙一個,在若隱若現的月光下,三個人艱難地行進著。餓了,大哥哥拿出乾糧,“先吃我的,你們的留著以後吃”;渴了,小姐姐拿出自己所剩不多的水;累了,大哥哥再次把小蘇力強行背到背上。大約過了半天時間,在草地上一塊比較結實的開闊地,三個人終於趕上了正在宿營的大部隊。蘇力至今記得他姓劉,四川人,個子長得很高。趕上部隊後,他跟著前面的作戰部隊走了。這以後,蘇力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大哥哥。
一天行軍,蘇力不小心把一個茶杯丟了。安營紮寨開飯的時候,沒有杯子,怎么吃飯?蘇力靈機一動,想到喇嘛廟來,廟裡供案上有木頭的碗,拿一個木碗來舀飯比杯子還要方便。班長看見了就問蘇力哪來的,蘇力就老老實實說了。班長的臉立刻變得十分嚴肅。班長說,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要求戰士不拿老百姓的一針一線。班長批評蘇力怎么可以拿民眾的東西。這還沒完,宿營後,班長又批評了蘇力一頓,還把蘇力關到老百姓的羊圈裡頭,蹲一天禁閉。過了草地,蘇力和部隊來到了阿壩,修整一個月,離開阿壩,部隊開始爬雪山。爬雪山不比過草地,蘇力占不到什麼便宜了。這個時候,蘇力感到的是更苦,從早上爬到晚上,上去以後,就坐在雪上,好像爬犁一樣往下滑。雪山的天氣非常惡劣,要么颳大風,要么下雹子。更苦的時候是斷糧。有人挖野草野菜,有人把皮帶拿下來,先放到火里燒,燒糊了再放到水裡煮,要是撿得到牛骨頭,就放在一起煮。再放點青稞,青稞也不能多放,只能一人倒一點在鍋里,然後攪一攪,一人一碗。多也是一碗,少也是一碗,大家就這么一碗,吃得飽也好,吃不飽也好,都是一碗。就這樣,總算是填了肚子。
回憶當年,蘇力在整個長征路上,碰到過許多痛苦的事情,但是,最傷心的是什麼事情呢?就是頭一天晚上,大家一起躺下去休息睡覺,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有戰友無聲無息的離開了人世。這些戰友的死,很多人是因為飢餓。有的人甚至自己餓了,也捨不得吃乾糧,把自己那份讓給象蘇力這樣的小孩子吃,讓給那些身體虛弱的人吃,可是自己卻在睡夢中去世了。
蘇力參加文藝演出當時,蘇力班裡有個年長的炊事員,爬雪山的時候,還要背一個做飯的銅鍋,剛爬到半山腰,呼嘯的大風就把那個炊事員連人帶鍋一起吹下山去,蘇力和戰友們只好乾瞪眼看著,救也沒辦法救。長征的艱難困苦還不僅僅是惡劣的自然環境,還有國民黨的圍追堵截。國民黨的飛機來撂炸彈的時候,被服廠的戰士就躲,但有時候還是有人躲不及。有一次,躲在草洞裡的蘇力,眼看著一個大姐的腿被炸了,飛機走了,蘇力去搬,但她怎么也搬也搬不動。蘇力拚命地叫她,那大姐甦醒過來,蘇力只好摟著她。其他戰友陸續來了,決定抬著她走,可是還沒有抬起來,大姐已經斷氣了。於是,幾個戰友,把她抬到山腳,用手挖坑,掩埋了這位大姐。還有一次讓蘇力更加悲傷。在一次敵機的猛烈轟炸中,一發炸彈在蘇力身邊爆炸。“轟”地一聲巨響,蘇力昏死過去了,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等她醒來時,發現身上壓著一位大姐姐,儘管自己身上滿是鮮血,但絲毫沒有受傷。原來這是大姐姐的鮮血,她已經犧牲了。由於當時還是個娃娃,蘇力記不清楚這次轟炸是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這位救命姐姐叫什麼名字,更不知道在那危急關頭,這位姐姐是如何挺身而出,把自己壓在身下的。解放後,特別是在長征紀念日,蘇力時常想起這位姐姐,她很想找找這位姐姐的家人,好好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可是無從查找。後來,部隊要過大渡河了。沒有橋,就是幾塊板放在鐵索上,算是橋了。他們過大渡河的時候還是晚上,蘇力根本不敢站起來,怕一下踩空掉下深淵。所以是爬過去的,摸著板,一塊塊摸著爬過去。後來,紅軍給養非常缺乏,根本沒有布料需要加工,蘇力所在的31軍被服廠解散了。這時,蘇力在行軍中,看見哪裡人多就往哪裡走,哪裡熱鬧就往哪裡鑽,每到一處,大哥哥大姐姐對她這位“紅小鬼”都很關照。她弄不清楚部隊的編制序列和番號,也就無從知道自己是跟著哪個師哪個團行軍了,但她知道是跟著紅軍。
長征中,蘇力能記住的惟一一個人的名字就是張琴秋。1935年5月,蘇力被編入婦女獨立團,為團長張琴秋當通信員。能在這位赫赫有名的巾幗英雄身邊工作,小小的蘇力激動得連續唱了剛學會的三首紅軍歌曲。然而,她卻未能完成張琴秋交給的第一項任務。當時,張琴秋讓蘇力把一封信送給60里外的某個人,一再強調這封信非常重要。可是,小蘇力趕到那地方,卻沒有找到那個人,但她知道信的重要性,絕不能落入敵人手裡,又連夜趕了回來。這一天一夜,她粒米未進。長徵結束後,紅四方面軍主力組成西路軍,西渡黃河,與馬家軍作戰,準備打通與蘇聯的國際聯繫。當時蘇力正準備渡黃河時,由於胡宗南部隊的阻擊,沒有過去。如果當時她過了河,參加了西路軍,也許早已永遠地留在了河西走廊上。
紅二、紅四方面軍會合以後,蘇力來到了延安,1936年底,蘇力就跟著西北戰區的服務團,上前方抗戰。雖然,蘇力當時只有10歲左右,但在地主家裡受難受苦的時候,她從來不知道是害怕,上了前線,雖然槍林彈雨,蘇力還是不知道害怕。其實,上了戰場,害怕也沒用。不過,蘇力依然知道,一是不能做俘虜,二是不要掉隊。做了俘虜沒有好日子,掉了隊以後也沒有辦法。一直在戰爭環境裡長大的蘇力沒有文化,可是蘇力也有學文化的辦法。行軍的時候,讓前面的戰士背一張紙,紙上寫字,蘇力就在後面學。到了宿營地,蘇力就拿棍子,在地上寫。後來,蘇力又參加了薄一波領導的山西青年決死隊五團(後改編為長城演劇團),用歌聲和舞蹈宣傳抗日救亡思想。蘇力覺得,她對不起那些在抗日戰爭中死去的戰友,因為她歌唱得不好,舞也跳得不好,她沒能在他們生前為他們獻出精彩的演出。之後,蘇力到延安學過護士,去東北從事公安工作,1949年隨第四野戰軍南下到井岡山地區……1960年,她隨丈夫到了上海,成為盧灣區民政局副局長。在幾十年的革命生涯中,“長征精神”始終鼓舞著蘇力。在井岡山地區開展土改等工作時,傍晚開完縣委會,她總是身背著未滿周歲的兒子,一個人走七八十里山路,連夜趕到另一個村莊發動民眾;她從不“與民爭利”,加工資時,她每次都把名額讓給比自己級別低的同志,以至於到了離休的時候,她的行政級別依然很低……